愧疚与健康(1/2)

好热。

今天没有接单,我穿着背心躺在床上,身上的毛孔吐着一粒粒水分。屋子没风扇,好像躺在大蒸笼里,水分蒸发结束后变成肉干。

我感觉嗓子在冒烟,我在发烧。

每年夏天都会这样,我怀疑是小时候被唐江揍了一次留下的后遗症。脑子里蒙了一层雾,唐江拿着他的皮裤带挥舞着像我冲过来。我心悸的睁开眼睛,喘不上气。

我播了一个号码。

这是我偶然间看到的宋羚公司电话。

“您好,这里是羚翔集团,请问有什么需要的帮助的吗?”

我一时有点噎住。

“您好?”

“你好,请帮我联系一下宋羚。”我想宋羚应该是公司老大,不知这样能不能联系到他,但我别无他法了。

“请问您有什么事呢?”

“你能不能帮我转告一下他,就说他家家政来电。”

“唔,好的。”

我挂了电话,体内火烧的越来越旺,我睁着失去水分的眼睛。其实烧的厉害了头上是摸不到汗的,稍微一转脑袋就感觉天旋地转,我忽然想起破屋子的洗衣机,一洗衣服就咣当咣当响,总是罢工,我都不记得修了多少回。

“铃铃……”我挣扎着接起电话。

“喂?唐河?”宋羚的声音在听筒里传出来。

“宋羚……我发烧了。”我哑着嗓子说,我觉得这好像撒娇,但我控制不住。

“你在哪?”我听见他说。

“在……我在床上……”我发现我竟然在哽咽。

“是你住的地方,唐河。”

我真是烧傻了。

“我在……滨江大道,37号……”

“我马上来,你别挂电话。”我听到电梯叮的声音。

“宋羚我是不是要死了,我头好晕,好恶心……我还眼睛疼,浑身也疼……”

“你只是发烧了,唐河。”

我静了一会,心脏在急速跳动,这次真要晕了,我问他:“我是不是很烦……”

“不……”我好像跌入湖水,宋羚的声音隔着水传不真切。唔,我记起来了,唐江挥舞着皮带,我从井口跌了下去,一刹那的失重感和现在急剧跳动的心脏吻合。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宋羚从屋子外突兀的闯了进来。

他身上还带着太阳曝晒过后的滚烫。

“你再慢一点我就要死了……”他将我抱在怀里,我说的有气无力。

“不会。”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我摸了摸他的耳朵。

我被他抱进车里,“去哪啊……”我在副驾驶上艰难的转头看着他。

“你都烧晕了,去医院扎几针。”

“可是我没钱。”

“那怎么办呢,总不能烧成傻子。”

我笑了几声。

他扭头看着我,眼睛快速眨了几下:“不过我还有几块,凑凑应该够了。”

“那拜托你了……”我感觉自己又晕了过去。

宋羚到医院抱着我下车,他身上的薄荷味让我清明了不少,我感到他在快速奔跑。

然后我被放在椅子上,他们的交谈声好像隔着一层棉被,我听不清。

后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又回到了那个破烂屋子,唐江的裤管下也没有变得空荡荡,我的面前摆着溅了水滴的作业本。

还是夏天,风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破烂屋子旁边的山崖种着树,树根牢牢的攀附着土壤。

好安静,除了风声,还有晾晒在院里的湿衣服滴滴答答落水的声音,唐诚午休时咕噜噜的呼噜声,树叶哗啦啦响的响声,还有……

我脑袋上的汗又趁我不注意跌在我刚写的字上。

我用手背贴了贴,然后听到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我看到唐江苦着一张脸从院子进来,他背着一个磨的油光发亮的双肩包,黑布鞋穿成了灰色,鞋子前面有两个丑陋的补丁。

他将包扔在地上,溅起了一从浮土。

我终于注意到他被血染湿的膝盖,他的小腿干瘦粗糙,像两棵劈砍下来的柴。

他一屁股坐在阴凉里,他说:“吃的呢?”

我把作业本收起来,抹了一把汗。

厨房处在太阳直射方向,为了防止野猫进去偷吃门是锁着的,我推门进去的一瞬间热的我呼吸一滞。

我迅速将中午吃剩的咸菜和炒土豆丝端出来,又取了两个馒头。

唐江咬了一口馒头,我准备进屋子,他大声说:“逼娘养的烂货,连口水都不给你老子!”我又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在他旁边。

他猛地把水打翻,站起来。

我要进屋子,他拽着我的后脖领子往院中间拉。我的记忆这时候开始恍惚,他流血的膝盖,迎面而来的蛇影,蜇眼睛的太阳,烫人的地表,溅在裤子上的冰凉水液,还有触空的心悸。揉杂在一起,被一双手捏过来捏过去,捏成了唐河两个字。

我记得过年看到远处别的人家放的烟花的样子,揉杂在一处的色块砰的一下变得四分五裂。上升时的咻咻声和皮带撕裂空气的声音重合在一起,我想自己变成了一大团色块,也砰的一声四分五裂,骨骼变成了落在地上的砂石、火药渣、纸,血液被高温蒸发掉,我成了水蒸气泥土和风,总之不再是唐河。

后来我被拉了上来,濒死的时候恍惚感觉有个人背着我,他的背上画了一只很丑的小花。

意识回笼不知道今夕何夕,我感到眼睛被眼屎糊住,我废了半天力气才成功睁开眼睛。

我巡视了一圈,还在医院,我能听见过道骨碌碌的滚轮声,然后轮子停在房间门口,有人进来了。

“感觉怎么样?”护士问我,她在给我换吊瓶。

“还行,就是想喝水。”我哑着嗓子说。

“等一下昂,我给你打点。”

“谢谢你。”我踌躇了一下,又说:“和我一起的人呢。”

护士把换下来的吊瓶放进推车,说:“你是说那个男人?他可能一会就来了吧。”

然后她给我打了水,就走了。

我喝了一口,有点烫。额头上摸起来凉凉的,汗津津。

我想起手机没带,又注意到背心换成了病号服,但是套在我身上有点大,我掀起衣领看了看我心口旁边的一道疤,如果是宋羚给我换的他应该已经看到了。

我正在思索,抬眼就看到宋羚提着饭盒站在病床前。

他长了一圈胡茬,唔,看我的眼神也奇奇怪怪的。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吃饭了。”他笑了一下,看起来笑得很勉强,那双眼睛里好疲惫好难过。

“我睡了几天。”我问他。

“一天多,高烧烧糊涂了,差点烧成小傻子。”他给我把菜从饭盒端出来,我的肚子很应景的咕噜噜叫了起来。

“刚醒吃清淡点,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的粥,甜粥咸粥我都买了点。”

我挖了一勺黑米粥,“我喜欢甜甜的。”黑米粥果然很甜。

宋羚坐在我脚边,他的身材真好,一点也不像要四十岁的人。我想到小时候在学校看过的几期动物世界,里面的雄狮子悠闲趴在草地上。宋羚应该是疲惫的雄狮子,他有两个黑眼圈。

“要不你睡会,”我拍了拍我身侧,“我吃这些就饱了,没什么胃口。”

我将饭盒收起来,递给他,“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宋羚没说什么,他的瞳孔比我黑,看着我的时候总是有点深不可测的样子,但是我能分辨出他对我好像不得不的纵容。

我躺下给他留了半张床,过了几秒他躺在了我身侧。

“是不是有点挤,但是你拒绝已经没用了,我不会让你下床的。”说着我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很温和,和他平时展现出来的一面很像,温柔平和,安全感十足……没有人不喜欢这样的人。

“睡吧。”他说。

我摩挲着他的食指,等他快要睡着的时候突兀的说:“宋羚,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宋羚将手抽了出来,我和他对视,他说:“我有钱,有资本,想对一个人好,我只需要抽出我的一小小部分钱财和精力,就能让很多人对我死心塌地,”他抬手摸着我的脸,“但有一个小意外,情况反过来,因为……愧疚,让我变得死心塌地,然后无条件对他好。没有为什么。”

“那因为什么愧疚呢?”我说。

“嗯……”他停了一下,“可能是健康吧。”

“那还有可能是其他喽。”

“是。”

我垂下眼,“睡吧。”

过了一会我听到了宋羚平稳的呼吸声。

如果一个人的爱建立在愧疚之上,那这种爱是施舍,我不需要施舍来填满我,这很卑微,会让我疯掉。

宋羚睡到了傍晚,我拿着他的手机拍医院外的晚霞。

“好看吗?”我将拍的照片怼到他睡的餍足的面前。现在是一只睡饱了的狮子,我想。

“丑。”他说。

“丑也不能删。”我把手机扔床头柜,“什么时候出院?”

“还需要一天,你还要挂一天水。”

“好吧。”我得给便利店,家政和兼职又请一天假。

“晚饭吃什么。”我又问他。

他看了眼手机,“走吧,预订好了。”说着他翻起身,头发被压的翘了起来。

“可是我穿什么。”我拽了一下我的病号服。

“给你买。”说着宋羚点了点手机,不一会有一位穿西装的男人送来了新衣服。

一件白衬衫,牛仔外套和牛仔裤。

我穿起来总感觉衣服不是“穿”在我身上而是“挂”在我身上。

“我是不是太瘦了。”我比了比我的腰,宋羚也比了比,他说:“本来就没几两肉,一感冒更瘦了。”

我和他去医院地下车库上车,开了半小时到了一家看起来很高级的菜馆门前,我下车往里走,他突然拉住我:“忘了一件事。”

紧接着我被扣了一顶帽子,还有一个口罩。宋羚温润的指尖滑过我的耳朵,痒痒的。

他牵着我的手向门口走去,于是我一转身看到宋思琪和宋思淼站在门口望着我。

我有点好笑的搔了搔宋羚手心,这种好像捉奸在床的感觉好神奇。但是宋羚貌似并没有我这种想法。

见到宋思琪和宋思淼的时候我还是被牵着,他们两个跟在我和宋羚后面。

我忽然有点忐忑,贴近宋羚说:“今天是你们家宴?”

宋羚看了我一眼,嗯了一声。

“家宴带我来干嘛,好尴尬。”

“不用担心,没多少人,就当是带我朋友蹭饭。”

“好吧,那你要多照顾你朋友。”我贴的更近了,几乎是耳语。

包厢好远,七拐八拐的,包厢名都是地名,倒是好辨认。包厢里面的人看起来都很有钱的样子。

我又扭头去看宋思琪,他果然两眼在对我喷火。

我对宋羚说:“宋思琪在偷偷骂我。”

宋羚看着我:“那你要贴紧我。”

好吧,我抱紧他的胳膊。这时我看到宋思淼皱着眉,我猜他也开始骂我。

到包厢门口,我放开宋羚的手,但他还反过来捉住我。我转头对后面的人耸了耸肩,看吧,不是我要,是你爸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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