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惊春心思纯粹,心愿易简单明了,她有模有样地摆弄了几下拳脚,大声道:“我要做天底下最厉害的nv人!”
周围的人听见这豪迈之语纷纷看过来,杨修禅无奈扶额:“每日早起都要命,怎么敢大放厥词。”
杨惊春吼了三遍,确保天上的神明听见了,问沈回:“沈公子,你呢?”
沈回看着自己行远的灯,徐徐开口道:“我以往随母亲去寺里礼佛时,总要拜在佛前求上许久才肯起。虽所求甚多,却大多都未灵验。如今我只希望家人安宁。”
李姝菀和杨惊春不知他父亲被贬,只当他许下了一个寻常的愿望。
沈回也没有解释。他不想在这欢乐之际告诉李姝菀和杨惊春自己要随被贬的父亲离开望京,再不能和她们一起上学。
他自认是个无趣之人,不想再做破坏欢乐的无趣之事。
看罢烟火,沈回同杨惊春和李姝菀在河畔告了别。
李姝菀和杨惊春目送他隐入人群,二人没有想到,这一面之后,从此许多年都未再见。
元宵后,沈回随家人离开了寒冷的京都,前往了温润的南方宥yan。
沈父遭贬,往日相识之人唯恐受其牵连,对其避之不及,沈府一家人离开京都时悄无声息,并无好友相送。
等初春开了学,李姝菀和杨惊春不见沈回来学堂上课,打听之下,才得知他已经离京。
昔日好友无言相别,不知何时再见,二人为此十分难过。
有学生听说沈回的父亲受贬是因妄议了一桩称为“棋坛事变”的旧事,在课上问起先生:“先生,棋坛事变究竟是何事,为何沈回的父亲不轻不重论了几句便落得如此下场?”
正值春寒料峭,讲堂闭了门窗。寒薄的春光透过窗纸照在学生充满稚气的脸庞上,道道窗格横竖相隔,在光亮中生出几道不可弃除的影。
先生坐在讲台之上,看向下方一道道求知不解的目光,沉默了片刻,似乎不知道要如何解释这一桩沉重的往事。
当年棋坛事变牵连了许多官员,诛的洙,贬得贬。因此事殒命的人数过百,因此鲜有人提起。
也是这一群涉世不深的年轻学生,才敢如此光明正大地问起来。
先生开口道:“众所周知,齐人好棋。十多年前,蒋家在望京城中设了一处棋阁,邀天下棋士论棋对弈。”
一学生开口接话道:“我知道。那棋阁名天地阁,就在明yan湖畔,如今改成了一处酒楼,听说汇聚了各方名厨,生意很是红火。”
先生道:“正是。”
另一学生问:“沈回的父亲便是在这酒楼中论了当年之事吗?”
先生缓缓点了点头,接着道:“棋阁论棋,只论棋术高深,不看出身尊卑,士族庶民皆聚于此,一时天地阁名声远播。然而雅兴之下,后来却有乱臣贼子借棋坛之便,暗中谋策祸国之事。事情暴露之后,贼子伏法,天地阁也因此再无人问津。”
他虽做了解释,可却含糊其辞,其中细则皆隐瞒不言,并没言明。
学生懵懂,不依不饶地追问:“先生可知那乱臣贼子谋划了什么祸国之事?贪w枉法、谋逆亦或谋害皇室?”
提问的学生似从别处听说过当年之事,略了解一些事实。只是他虽问了,先生却不能答。
学生是芽。在他为人师后,他的老师曾这般告诉他。
新芽懵懂,以后长成何种模样,全看传道解惑之人如何栽培教化。
在这一刻,他深切地明白了这话中本意。
棋坛事变中的y谋诡计不该剖明在这一群幼弱无知的孩童面前。先生提声道:“于现今的你们而言,这早已定论的陈年旧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因此明白,为人臣当忠君ai国。若今后尔等学子身怀抱负踏足官场,应以此为鉴,行正道,为能臣,不忘初心。”
学生们闻言肃容,齐声道:“学生谨遵先生教诲。”
声音稚neng,却自有一番正气,先生点点头:“天寒,今日之课便上到这儿,下课吧。”
放学后,李姝菀回府默了两遍今日所学的课文,等着李奉渊回来一道用膳。
自除夕之后,二人的关系又更近了一步,如今午晚都一起用膳。
本来早上也同桌而用,不过李奉渊上课的时辰要早一刻钟,去学堂也要早些。
李姝菀冬日贪觉,起早了总发困,坐在饭桌上常抱着碗打瞌睡,脑袋都快点进碗里。
有过两次,李奉渊便让她晨时多眠一会儿,不必勉强一起。
午膳在东厢用。李姝菀和李奉渊吃饭时,狸奴后肢踩凳,前肢搭在桌边,探着脑袋凑上桌瞧有什么好吃的。
李姝菀宠它,有什么好吃的都分它一小口,一岁大点儿的猫儿被她喂得头肥肚圆,她都快抱不动。
今日也一样。不过她似食yu不善,只顾着喂猫,都没见吃多少东西。
李奉渊看她不言不语,开口问她:“姜家的小子又欺负你了?”
李姝菀听他忽然开口,抬头看过来,似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摇头道:“万姑娘今年回来上课了,姜闻廷如今粘着她,不再欺负我了。”
李奉渊又问:“那为何心绪低落?”
李奉渊x情内敛,寡言少语,不动声se,李姝菀似乎便觉得自己安静时也是如此。她听李奉渊这样问,面露诧异,很奇怪他如何知道她不高兴的。
李奉渊看出她心中所想,不过并没解释。
往日能吃下半碟子糕食的人今日只吃了半块,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李姝菀将想要爬上桌的百岁抱下桌,开口道:“我在学堂有一个很好的朋友,离开了京都,不再来上学了。听说年前他家中除了变故,我今日方知,觉得有些难过。”
她没有指名道姓,不过李奉渊猜到是除夕那日见过的沈回。
他问:“你是怨以你们的关系他却没有告诉你要离京之事,还是难过今后不能再与他相见?”
李姝菀道:“我并不怨他,只是除夕那日我们还见过,我却没有察觉他心头背负着重事,作为朋友,我太过失责。”
李奉渊听她语气低落,不怪沈回倒埋怨起自己,定定看了她一眼,见她面se伤怀,心道:听着还像是情伤。
李奉渊直言问道:“喜欢他?”
别的姑娘听见这话或许要红着脸起身反驳,不过李姝菀压根没多想,只当李奉渊问的是朋友间的喜欢,大大方方应下:“喜欢的。”
李奉渊了然。心悦的小公子离开了自己,自然是要伤心难过一番。
他放下碗筷,替李姝菀盛了一碗甜汤,放到她面前:“喝吧,甜的,去苦。”
李奉渊所问的喜欢和李姝菀回答的喜欢并非一回事,不过兄妹两谁都没察觉出来不对劲。
这小小一颗误会的种子就这么埋下了。
李姝菀喝着李奉渊盛给她的甜汤,想起先生课上说起的棋坛旧事,问李奉渊:“哥哥,你知道当年的棋坛事变吗?”
沈回的父亲因议棋坛事变而贬,李奉渊是知道的。他看向她:“为何问此事?还是因你那离京的朋友?”
他说起“朋友”二字,语速有些许的不同,不过李姝菀没听出来,她点头“嗯”了声:“先生今日课上说起此事,但不知为何闪烁其词,不肯言明,我有些好奇。”
李奉渊道:“他如何同你们说的?”
李姝菀一五一十地道:“他说蒋家曾设天地阁邀天下棋友论棋,后乱臣贼子于此地暗中谋祸国之策,最终贼子伏法,而天地阁不再。”
先生的话笼统,丝毫未深入根本。贼子如何祸国,何官伏诛,si伤几何,此等关键处皆讳莫如深。
难怪李姝菀云里雾里,回来又问李奉渊。
李姝菀的先生或是因为并不知棋坛事变的实情,又或是因为担心议论此事后如沈回的父亲一般惹来麻烦,总之是隐瞒良多。
李奉渊回答前,抬眸淡淡看了一眼候立一旁的柳素和桃青。二人心领神会,领着伺候的仆从退下,关上了房门。
李姝菀听见声音,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有些不明白她们为何退了出去。
她还不明白,有些话只能私下言,不能让旁人听见。
沈回的父亲便是最好的例子。
李奉渊见人退下,这才开口道:“你的先生只提及浅表,而未言及根本。棋坛事变的根本当属党争,而非贼子谋逆。”
李姝菀不懂,蹙眉问:“什么是党争?”
李奉渊解释道:“皇上福厚,膝下子嗣众多。其中,当属中g0ng太子祈伯璟与姜贵妃之子四皇子祁铮最有可能继位。朝中势力也大多分作两党,太子党和四皇子党。两党因利益结作党派,又因利益相斗,便是党争。”
李姝菀半知半解地看着他,李奉渊继续道:“棋坛事变时,中g0ng未定,支持五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的蒋家设立了天地阁,朝官有ai棋者,也常入天地阁论棋,官员之间因此私交过甚。后来四皇子党以此为把柄设局,称蒋家结党营私,有谋逆之嫌,向圣上参了一本。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这等实情旁人并不得知,棋坛事变时李奉渊仅五岁,关于此事起初只从洛风鸢的口中听过几句,后来入g0ng做了伴读,又听太傅与太子论起此事,才了解些许内情。
李姝菀听得唏嘘:“如日说来这竟是一桩陷害的y谋,那因此受难的官员岂不冤枉?”
李奉渊淡淡道:“许多事没有对错。各官以论棋之名,私下联络是真,想要扳倒四皇子党亦是真,四皇子党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自古以来,党争从未断绝,然而当时边患未定,皇上不可能任由两派势力愈斗愈烈,搅乱朝堂稳固的局势,因此下旨降罪各牵扯不清的官员,之后又立五皇子为中g0ng太子,两党势平,朝中也因此平息至今。至于各官谋划祸国之事究竟是真是假,真相隐于皇权和泥下白骨之中,冤与不冤,旁人终究难以得知。”
李奉渊说到此处,沉默少顷:“事后大多官员被贬,只有设天地阁的蒋家,所受罪罚最重,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李姝菀深深蹙紧了眉头,好似看见了那血流成河的画面。她听出李奉渊口吻惋惜,问他:“哥哥在蒋家有相识之人吗?”
李奉渊道:“算吧。”
李奉渊并不同情蒋家。只是洛风鸢有一亲如姐妹的好友明笙,于棋坛事变前嫁入蒋家,不过短短一年余,蒋家便遭了难,她也未能脱险。
她曾来探望过卧病在床的洛风鸢,李奉渊见过。她拿着小玩具逗他,要他唤她姨娘。
李奉渊从小就臭p,自然不肯。再后来便听到了这位姨娘罹难的消息。
李奉渊想到这儿,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不可捉0的头绪。
极快,还未留住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姝菀见李奉渊沉默不语,只当自己提起往事惹他伤心。她想了想,伸出手,轻轻握住李奉渊放在桌面上的手,安慰道:“哥哥,不难过了。”
稚neng柔小的手掌覆上来,李奉渊垂眸看了一眼,脸上神se平淡,却抬手搓了下她软乎的小手指头,平静道:“我并不难过,只是世事无常,令人唏嘘。”
李姝菀抿了抿唇,扯开话头:“我听他们说,天地阁如今改成了一座酒楼。哥哥你去过吗?”
她话头转得僵y,李奉渊听她突然提起酒楼,只当她肚子里生了馋虫,问她:“想去外面吃酒楼?”
李姝菀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她并未作此想,只是想叫他别想着沉重往事罢了。
她正要解释,李奉渊却像是认定她是个贪吃嘴,伸手揩去她嘴边的点心su渣,道:“近来不空,先馋着吧。等月末先生放了假,再带你去。”
李姝菀看他一眼,在心头辩解:我不馋的……
光y似江中水流,长远不见尽头,却也匆匆。
日复日,月复月,吃过几次酒楼,逛过几回除夕夜市,转眼四年已过,又是一年烈烈盛暑。
十二岁的李姝菀拔高了身形,颊边的婴儿r0u也消褪了。这些年李奉渊将她养得如润玉明珠,真真切切成了一位端庄知礼的小姐。
她仍在含弘学堂念书,也还是从前的先生。只是温和的先生如今变得严苛许多,不再视他们为懵懂孩童,而将他们当做了读圣贤考功名的学子。
如当年早出晚归的李奉渊一般,李姝菀如今每日晨间午后都要去学堂,学的东西也越发晦涩难懂,头发搔乱了也想不明白,常往李奉渊的书房里钻,向他请教。
书房里的屏风如今有了更大的用武之地,屏风一展,李奉渊在沙盘一侧读兵书演战术,她便在另一侧埋头苦学。
用李奉渊的桌案,练李奉渊临过的字,读书架上李奉渊曾读过的书。一步步走他走过的路。
这日暮se临近,宋静揣着g0ng里送来的请帖来到书房,摇曳烛影下,恍惚一眼竟将书桌前端坐的娇小身影看作了年幼的李奉渊。
再一瞧,一个身形高挑的少年正背对房门,抬手在书架上取书。而桌案前的小人儿穿裙梳髻,哪里是李奉渊,乃是长高了的李姝菀。
宋静心头感叹万千。仿佛昨日还丁点大的人儿,眨眼便都长大了。
李姝菀面前的桌案上放着只算盘,正拨弄作响,她此刻算的是将军府下几处庄子的账。
将军府下的庄子田地丰饶,账本也厚。往年都是年末宋静才把各处的账本收上来,拿来给李奉渊过目。但前些日李奉渊却让他把庄子今年春的账册和各庄的鱼鳞册一同收了回来。
宋静起初还不知要做何用,眼下见李姝菀面前摊开了账本,抱着算盘算得眉头紧锁,才明白原是用来教她管帐。
李奉渊听见宋静的脚步声,回身看过来。
b起x格愈发开朗的李姝菀,如今的李奉渊反倒更加寡言,也更加成熟稳练。
他将满十七,身上青涩尽褪,面骨轮廓削薄,透着一gu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锋锐英气。常年习武的骨架长开后,往那儿一站,俨然已有了能独当一面的气势,实实在在长成了个男人,让人心安。
宋静笑着从怀中掏出帖子,上前递给他:“少爷,g0ng里送来的。”
李奉渊接过,还没打开看,像是已经知道是何事,开口问道:“武赛?”
望京每五年都会在城郊外的武场办一次武赛,专邀束发至弱冠之年的年轻人,bs御蹴鞠之能。
文武官不论,只要年龄相仿,都可参加。
这武赛最初本是为选拔世家中的年轻武将之才而设,是以十多年前b得尤为血腥,设了数方擂台,真刀真枪地b。
李瑛当年便是在武赛中崭露头角,弃了祖上传下的墨笔,入军从戎。
不过也是那年,一名老臣的儿子妄自尊大,在擂台上惨败,重伤摔下擂台,没撑得过来,一命呜呼。
老臣失子悲痛,于朝堂上伏地痛哭,求圣上还其公道。
从此后武赛便改换了形制,撤了擂台,免了无眼的刀剑,只b一b无伤大雅的君子s御之能。
若是t魄强健,还可赛一赛蹴鞠。
宋静道:“回少爷,是武赛,听说今年还是太子殿下举办的。”
李姝菀本在算账,听见这话,有些好奇地看了过来。
李奉渊瞥她一眼:“算清楚了?”
李姝菀立马又苦着脸缩回脑袋:“未曾。”
先生才教算学不久,李姝菀学得尚浅显,庄子的账册又复杂,她算了两遍也没算明白,心中很是颓败。
她低着头又拨起算盘珠子,李奉渊见她继续,收回视线,拆开帖子看了看。武赛定在六月十五,李奉渊看罢将帖子一合:“去不了。”
宋静一愣:“这……”
他见李奉渊面se淡然,提醒道:“少爷,这是g0ng里递来的帖子。”
李奉渊道:“前些日江南来信,今年外祖母花甲之寿,让我若有时间便下江南看看。”
李奉渊的外祖母当年本就不满李瑛与洛风鸢的婚事,落风鸢病逝之后,她悲nv痛极,更少与将军府来往,这些年一直居住在江南。
李奉渊曾与她书信,她也鲜少回,即便回信,信中口吻亦是冷淡漠然。
她不喜李瑛这个nv婿,怨nv儿的si是李瑛的疏忽所致,连带着神似李瑛的外孙李奉渊,她或也是带着怨愤。
也如今主动来信,想来是终于从悲痛中走出,才肯见他。
既是这个原因,宋静便不好再劝。他算了算时日,又道:“少爷如果贺寿归来加紧行程,或许还能赶上武赛。”
李奉渊道:“若应下后途中又生变,赶不回来岂不落人口舌,还是拒了为好。明日我书信一封,说明缘由,你派人送入g0ng中。”
宋静只好应下:“是。”
宋静退下,李姝菀又从拨乱的算盘珠子里抬起了头,她看向李奉渊,问道:“哥哥,你……”
她本是想问“你要去江南吗?何时回来。
可话到嘴边,却又只改成平平淡淡的一句:“你不去武赛了吗?”
李姝菀听杨惊春提起过武赛,她说杨修禅这些日一直在家中搭弓挽箭,拉着兄弟练蹴鞠,决心要在人前一展身手,展示杨家儿郎的风采。
武赛既是b赛,自然设了坐席。各家不参赛的少爷小姐都可在一旁欣赏年轻人的风姿。
李姝菀本还期待着在席间看李奉渊展示武艺,没想他却不能去。
李奉渊听她语气有些低落,问她:“想我去?”
这算什么问题,他武艺如此出众,不去不是可惜。
李姝菀正要回答,李奉渊忽然又问:“是想我陪你去武赛?还是不想同我暂别?”
他侧目看着她,李姝菀挪开视线,低下头不说话了。
自她来到将军府,便从来没有与李奉渊分开过,心中自然不舍。
可他此番是要去看他的外祖母,于情于理,她都不该相阻。
她拨正算盘,将记乱的账又重头算起。
李奉渊看她脑袋越埋越低,抬腿走过去:“不高兴了?”
李姝菀摇头,声儿低低的:“没有,只是这账怎么都算不清楚。”
李奉渊没有拆穿她,他站在她身后,手越过她肩头,将账册一合:“那便不算了。”
李奉渊这些年头一次出远门,准备只带刘大一路随行。宋静怕出岔子,劝李奉渊多带几名随从,路上稳妥些。
然而李奉渊自己一身武艺,连如今的杨老将军也难敌他,他嫌旁人拖累,没应。
宋静劝不动从前的李奉渊,而今他大了,更听不进宋静连声絮语。
但宋静怎么都放心不下,李奉渊临行前一日晚,他梦见李奉渊去江南的途中遇到山匪,李奉渊拔剑拼杀斩尽匪寇,自己也被砍出一身血。
宋静梦中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第二日一早,宋静挑了十来名身强t壮的侍卫打算塞给李奉渊,不过他并没去找李奉渊,而是直奔了东厢。
李姝菀今日向先生告了半日假,替李奉渊送行,天蒙亮便醒了。
宋静来时,桃青正替她梳发。狸奴在她脚边蜷着。
宋静站在一旁,先同李姝菀寒暄了几句,而后状似随意问道:“小姐昨夜睡得可好?”
李奉渊此去江南要离开二十来日,这些日李姝菀的不舍藏都藏不住,宋静是看得清清楚楚。李奉渊今天要走,她昨晚又怎么睡得香。
果不其然,桃青替李姝菀回道:“小姐这几日都没睡好,昨天半夜里更是醒来好几回。宋官事,要不去请个郎中来瞧瞧,开几副安神的药。”
宋静应道:“好,待会儿送走少爷,我便让人去医馆请郎中。”
李姝菀这儿伺候的人安排得足,一般用不着宋静守着。往常早晨这时辰,他不是在厨房盯着便是往李奉渊那处去了。
今早他在李姝菀这儿无所事事地站着,李姝菀猜他或是有话要说,开口问道:“宋叔,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同我讲?”
宋静正不知道要怎么提,听她问起,轻轻叹了口气:“说来怕惹小姐不高兴,老奴昨晚做了个梦,惊得心慌。”
李姝菀偏头看他:“什么梦?”
宋静徐徐道:“老奴梦见少爷去江南的路上遇上一伙劫财越货的山匪,起了争执。”
他提这梦,本意是打算让李姝菀等会儿帮忙去劝一劝李奉渊,让李奉渊多带几名随从一道下江南,并不想吓着李姝菀,是以简简单单说了这么一句便停了。
李姝菀听得担忧,蹙眉道:“哥哥这一去的路途中盗匪猖獗吗?”
宋静忙安慰道:“少爷去江南走官道,想来遇不上匪徒。只是个诡梦罢了,老奴不该说的,平白让小姐担心。只是梦里少爷身边无人护着,老奴想起少爷此去江南又只带了一人随行……”
李姝菀才松了口气,听见这话心又吊了起来,难以置信道:“只一人吗?谁?刘大?”
李姝菀平时出个门李奉渊都起码安排六人跟着,很难想象李奉渊自己出门竟只带一名随从。
宋静终于把话引到关键上,忙道:“是。只刘大一人。老奴本打算安排十多名随从,不过少爷担心人多拖累脚程,老奴便只好作罢。”
李姝菀听得这话,刚展平的眉一紧:“路途遥远,自然是稳妥最为重要,怎能任x。”
桃青cha上最后一支发簪,李姝菀站起身便往西厢去,边走边吩咐道:“还是要有侍卫护着才安全,宋叔,劳你再去挑些能手,备下良马一路跟哥哥去江南,我去劝劝哥哥。”
宋静弯眼一笑,忙应道:“老奴这就去安排。”
今日虽要离京,李奉渊一早还是去了武场练枪。风雨不惧,李姝菀一日都未曾见他歇过。
西厢门开着,李姝菀进去,李奉渊正坐在椅中擦拭长剑。剑鞘斜放在桌上。
他方沐过浴,头发未束,凌乱散在肩背,长及腰身。
几根发丝缓缓从额前垂落,挡住视野,他抬起手将额前的发随意往后一抹,露出剑眉星目。
跟在李姝菀身后的桃青微微看红了脸。
李奉渊见李姝菀此刻来,有些意外地看了眼门外天光,问道:“今日不贪睡了?”
李姝菀走过去,在他身边的椅子坐下来,轻声道:“睡不着。”
李姝菀直接问道:“哥哥,你这次去江南只带刘大吗?”
李奉渊一听就知道她想说什么,他擦着剑,头也不抬:“宋叔和你说的?”
李姝菀“嗯”了声,劝道:“哥哥,再多带几人吧。山高路远,你若只带着刘大,宋叔不能安心的。”
李奉渊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看向她。李姝菀微抿着唇,亦看着他,神se有几分祈求之意,显然怕他不答应。
宋静劝了好几次李奉渊都置若罔闻,李姝菀这一劝,李奉渊倒并未直接拒绝。他问她:“是宋叔不能安心,还是你不能安心?”
这话问得奇怪。李姝菀不懂这有何分别,李奉渊看她神se茫然,语气平平地解释道:“宋叔看着我长大,或许是可怜我从前一个人,自小我无论做什么他都总忧心忡忡,担心飞来横祸。不必太在意。”
宋静受李瑛嘱托,这些年照顾着李奉渊和李姝菀,深觉肩头的担子b天大,忧思过重已成了习惯,偶尔让人负担。
李奉渊说着又道:“若是你也不能放心——”
这次他话没说完,李姝菀便轻声回道:“我自然也不放心的。”
她声儿低低的,听来柔柔弱弱,一双杏眼满心满意地望着他,尽是藏不住的担忧。
好似他这一去,她便要没了哥哥。
李奉渊猜到宋静多半是说了什么话唬她,才叫她一早来当说客。
不过李奉渊并没深究,他看李姝菀面露忧se,直接答应了下来:“既如此,我此去便多带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