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奉渊之前与李瑛一同住在明锦堂,洛风鸢离世后,他才搬到了栖云院。
栖云院b府内其他地方要清净些,落雪声都好似能听见一二。细雪飘飞,院内的飞檐积了一层白。
李瑛踏入院中,端详着眼前宽敞空旷的庭院,奇怪道:“这院子重修过?”
宋静解释道:“没有。只是少爷搬进来后,叫人把庭院里的几株桂树挪了出去,院门内的香竹影壁也让人撤了,连同庭院里各种占地的造景都填平了,瞧着空旷了许多。”
栖云院本是一座四方院,失了jg细摆放的雅景后,空空荡荡,一眼能望遍所有房窗,很是si板无趣。
而李瑛与李奉渊不愧是父子,他听完却点了点头:“如此也好,通透宽敞,他舞枪弄剑也方便。”
宋静摇头失笑:“将军说得是。”
李奉渊将栖云院的正房设做了书房,自己反倒睡去了较为狭窄的西厢,而西厢正对的东厢,还空着没人住。
李瑛今日来,也正是因此。
他走入廊下,放下抱了一路的李姝菀,取下了她身上厚重的黑氅,递给宋静,牵着她沿着回廊径直往东厢走。
宋静接过大氅,冲廊下两名偷偷往这边瞧的侍nv招了招手。
两名侍nv快步走来,宋静将大氅给了她们,叫她们拿下去浣洗g净,又吩咐她们去叫厨房将饭食送来栖云院,然后跟上了李瑛。
东厢门正闭着,李瑛与宋静道:“我记得东厢还空着。”
“是空着。”宋静说着,两步上前推开东厢的房门,又退到了一边:“少爷平时大多时辰都待在书房,要么便是武场。东厢便一直没用。”
东厢虽没人住,但屋内家具一应俱全,宋静一直吩咐了人打扫。
晨光流入,房中窗明几净,无半点积尘,宽敞又g净。
李瑛没进门,站在门口看了两眼,便安排了李姝菀今后的去处:“姝儿,以后你就住这儿。”
李瑛的话李姝菀向来不会违抗,她点头:“好。”
应完之后,她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屋子,又轻轻喊了李瑛一声:“爹爹。”
李瑛低头看她:“怎么?”
她似乎觉得这院子过于冷清,眨了眨眼睛,问他:“我以后一人住在这儿吗?”
李瑛道:“不是。”
李姝菀并不知道栖云院是李奉渊的院子,更不知道李奉渊此刻就在正对面的西厢房里。
她听李瑛回答得果断,便以为他会与她一起住在栖云院,心头安定了几分。
不料下一刻又听李瑛道:“这是你哥哥的院子,你与他一起住。”
李瑛微微侧身,隔着飞雪望向西厢:“他就住对面。”
栖云院房屋布局对称,两处厢房正正相对,中间院庭宽阔,站在东厢门口,可将西厢门窗尽收眼底。
反之也一样。
李姝菀愣了愣,不自觉抓紧了李瑛的手。
她知道李奉渊不喜她,与他同住无异于寄人篱下,可她更不能拒绝李瑛的安排,是以只能惶惶应道:“我知道了,爹爹。”
正这时,侍nv撑伞端着饭菜穿过月洞院门,将饭菜端入了西厢房。
李瑛对宋静道:“行明在何处?叫来一起用饭吧。”
宋静道:“少爷早起天不亮就去了武场,回来后有沐浴的习惯,今儿去了趟祠堂,耽搁了会儿,想来这个时辰应当还在沐浴。”
李瑛微微颔首,见西厢房没人抬水出来,猜他李奉渊大概还在浴桶子里泡着。
李瑛道:“好,这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宋静今日事多且杂,要打理东厢,准备好李姝菀要用的物件、去库房里翻出几件李奉渊没穿过的旧衣裳,还得张罗着安排侍nv婆子伺候李姝菀,事事要准备。
他应了声“是”,撑伞快步离开了。
李奉渊从书房出来,李瑛和李姝菀已坐上了桌。
李瑛闭目端坐着,李姝菀坐在他身边,既不敢动筷子,也不敢乱瞧,便呆呆望着窗外的雪se,半天没眨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听见脚步声,未回头已猜到是李奉渊,立马从凳子上跳下来,小声叫了一声“哥哥”。
李奉渊脸se依旧沉着,淡漠地觑了她一眼,没有赶人,却也没有应声。
他刚从浴房出来,头发只擦了个半g,时不时还有水珠从发丝流下,润sh了肩头的衣裳。
他走向饭桌,单手握着头发,拿一根绳子将长发绕了两圈,利索地束在了脑后,瞧着有几分说不出的少年英气。
李姝菀在江南时,看见别的姑娘缠着兄长撒娇,也想过自己若有一个哥哥会是怎样的场景。
如今她当真突然多出来一个哥哥,她却只觉得不自在。
屋内烧了炭,门窗半开着通风。李奉渊挑了个离二人最远的位置坐下,宁愿顶着风口吹也不肯挨二人近些。
李姝菀等他坐下,才又坐回凳子上,只是像惹李奉渊不高兴,没再挨着李瑛坐,而是和李瑛隔了两个位置。
李瑛听见二人落座,缓缓睁开了眼。
他看了一眼两人的位置,也没多说什么,拿起筷子:“吃饭吧。”
李奉渊跟着伸手握筷,李姝菀看他动手,这才后一步0上碗筷。
她坐在凳子上脚都挨不着地的年纪,言行举止却处处小心,通透得叫人惊讶。
李奉渊曾在g0ng中做太子伴读,自小养了一副缜密心肠,如今有人在他面前如履薄冰,他自然也能察觉出来。
李奉渊微微皱眉,像是不明白她在外面如何被李瑛养成了这般x子,难得主动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被李姝菀瞧见,误以为自己哪里惹他不快,手微微一抖,伸出去夹菜的筷子立马缩了回去。
她扶着碗,低头扒了口白饭。
食不言,寝不语。
饭桌上,李瑛和李奉渊父子俩谁都没有说话,李姝菀自然也不会贸然开口,只安安静静地吃她的饭。
一时,饭桌上只闻碗筷轻响。大年三十,一家人相聚,却是一丝热闹气也无。
李瑛率先用完,放下筷子,看着面前还在用饭的二人。
李姝菀吃得慢,一小碗饭还剩大半,筷子也不敢伸长了,吃来吃去就光夹面前两盘菜,那道松鼠桂鱼都被她吃出个缺来。
李瑛见她拘谨,用公筷从李奉渊面前的糕点盘子里夹了一块梅花糕放进她的瓷盘中。
李姝菀有些茫然地看着突然落到盘中的梅花糕,顺着筷子看向李瑛,道了句“谢谢爹爹”。
她声儿轻得仿佛搔过树叶尖的风声,软绵绵的,听得让人舒心。
李瑛于是又给她夹了两块。
李奉渊见李瑛的筷子三番两次伸到自己面前,似觉得烦,g脆将一盘子没动过的点心端起来递给了他。
李瑛也没客气,将整盘糕点放到了李姝菀面前。
李姝菀于是又道了一句:“谢谢哥哥。”
李奉渊自然没理她。
李姝菀这个年纪,正是喜欢吃点心的时候。她放下筷子,用手拿起透着梅花甜香的软糕咬了一口,然后又咬了一口。
腮帮子微微鼓起来,瞧着松鼠似的乖巧。
等二人吃得差不多,李奉渊放下筷子,李瑛开口说起正事。
“我此次回京不能久待,明日一早便要启程返回西北。”
李奉渊早已习惯他来去匆匆,垂着眼喝了口冒着热气的n茶,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李姝菀正低头吃着糕点,突然听见这么一句话,抬起头怔忡地看着李瑛。
她像是没想到他就要离开,神情低落地垂下眼眸,将手里没吃完的糕点放回了盘中。
李奉渊没半点不舍,他端茶漱口下了桌,走到方几旁拿起g帕子,退到一边炭火正旺的炉子边,端下香炉盖,坐在矮凳上,摘了发绳烘擦头发。
李瑛看了他一眼,接着道:“从今往后我不在府中,你们兄妹两便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这话一出,李奉渊立马皱了下眉头。
李姝菀小他五岁,靠得住什么,李瑛这话明显是说给他听的。
李瑛的确有这个意思,但他说这话的时候实则看着的是李姝菀。
李奉渊身为李瑛的长子,也是李瑛唯一的儿子,除了皇权,这辈子几乎没再看过任何脸se。
他出生便登了云天,高高在上,而有些话,要寄人篱下如履薄冰才听得明白。
李瑛是在告诉李姝菀,她需得依附李奉渊,要努力让李奉渊承认她这妹妹。
有了李奉渊相护,她一个来路不正的私生nv在这望京才能过得舒心。
李姝菀聪慧,听懂了这话。她有些难堪地抿紧了唇,无声点了点头。
李瑛见她浅浅红了眼眶,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顶。动作温柔,开口却是命令的语气:“我李家的子孙,不可动不动就哭啼。”
李姝菀立马又拿袖子抹了抹眼睛,把泪憋了回去。
李瑛收回手,扭头看向李奉渊道:“忘了和你说,你妹妹住在对面东厢,你以后别光着个膀子在院里舞刀弄枪,免得吓着她。”
栖云院是李奉渊住了好些年的院子,李瑛未经允许让李姝菀住进来,终于惹得安静了许久的他忍不住开了口:“谁准她擅自搬进栖云院?”
李瑛先斩后奏,倒是半点不心虚:“我准的。”
李奉渊面se愠怒地站起身,看样子是yu同他辨上几句。李瑛却不急不忙地出声堵了他的话:“我方才去你的书房看了一眼,见你那书架子上有好几部书很眼熟。”
李奉渊听他这么一说,不忿的脸se突然变得很是jg彩。
李瑛淡淡道:“你擅自搬空了我的书房,我借你一间屋子,算扯平了。”
与亲儿子斤斤计较,这世上怕也只有李瑛如此。
李奉渊握紧了拳,却也自知理亏,闷头坐回去,又不吭声了。
李姝菀还以为两人又要吵起来,吓得坐在椅子上大气不敢出。她听见身后李奉渊又坐下,这才敢回头看上一眼。
他依旧坐得远远的,背对着她与李瑛,手肘撑膝,微拱着背,背影子都是压着的火气。
突然间,他似察觉到李姝菀落在身上的目光,回头看了过来。
他目光如炬,仿佛未成年的隼目,李姝菀下意识躲开,可想起方才李瑛说的那番话,又将目光挪了回去。
她睁着乌亮的眼看着他,撑着勇气道:“我会安静待着,不打扰你。”
她说得认真,表情却生怯,生怕李奉渊不同意要赶她离开。
李奉渊蹙起眉心,冷漠地看着她,也不知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
李瑛和李姝菀从西厢出来,看见宋静带着两名年轻的侍nv正在东厢门外候着。
李瑛牵着李姝菀走过去,宋静介绍道:“这二人名柳素,桃青,自小就进了将军府,府中的礼仪规矩都清楚,将军若觉得无不妥,今后这二人便来服侍小姐。”
柳素和桃青屈膝行礼:“奴婢见过将军、小姐。”
宋静挑的人,自然没什么问题。李瑛扫了一眼,淡淡道:“有些眼熟。”
宋静道:“将军眼尖,柳素和桃青之前就在栖云院当差,将军应当见过。本是安排服侍少爷,不过少爷不喜旁人近身,二人也就闲了下来。”
宋静说得委婉,李奉渊何止不让人近身,便是夜里房中有个陪侍的小厮都会被他赶出来。
这府中,也只有宋静能和他说上两句话。
自己儿子独来独往的x子李瑛很是了解,他微微颔首,低头看向一脸茫然的李姝菀:“如何?这两人可合眼缘?”
李姝菀哪知这些,她以前在江南,身边也就一个耳背的婆婆照顾她,没过过让人jg细伺候的日子。
面前两名侍nv气度出众,在李姝菀看来,她们看着不像是做下人的,她自己才像。
不过她虽然不懂,也知道自己若不同意会给旁人惹来麻烦,是以便点了点头:“合的,我很喜欢两位姐姐。”
李瑛道:“那就她们吧。”
他松开李姝菀的手,对两名侍nv道:“带小姐去沐浴去去寒,换身衣裳。”
柳素和桃青应声上前,弯腰轻轻牵起李姝菀的小手。柳素温柔道:“小姐,请随奴婢来。”
李姝菀被二人拉着往房中去,突然要与李瑛分开,她显然有些慌忙无措。
她回头看向李瑛,唇瓣轻轻动了动,似乎想叫他,可最后却没有出声,安静跟随侍nv朝着内间去了。
李瑛背手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抬腿就要离开。
宋静瞧了眼越下越大的雪,上前递上一把伞:“将军,把伞带上吧。”
李瑛伸手接了过来。
他撑伞出了栖云院,踩着雪独自行过停雀湖,竟是又去了祠堂。
洛风鸢的牌位依旧静静伫立在供桌上,盆中李奉渊烧给她的纸钱信件已成了灰。
屋外风起,寒风拂过门口屋檐下的伞沿,吹得撑开的油纸伞打了半个旋,又涌入来祠堂。
盆中尘灰扬起,轻轻落在李瑛被雪浸sh的皂靴旁。
香炉里点的香也已燃尽,李瑛上前取下香脚,又点燃了三炷新香cha在了炉中。
他打开墙边的柜子,取出一叠纸钱,在香上引燃扔在了盆中。
火光腾起,他关上门,一撩衣摆在洛风鸢的牌位面前盘腿坐了下来。
祠堂未烧火炉,地面冻得刺骨,李瑛却不在意,一张一张烧起h纸。
盆中火很快烧旺,灼灼火光映在李瑛的眼中,烧得眼眸深处一片火红。
他垂眼看着眼前摇曳的火光,突然缓缓道:“我已将她的nv儿带了回来,你可以放心了。”
同亡故之人开口,似洪水开闸。李瑛一改沉默:“行明长大了,方才他跪在你牌位前,我险些未认出来。他如今x格越发孤僻,想来或多或少有我的原因,我将他留在望京不管不顾多年,连他生辰也未庆过几次,做父亲做成我这样,的确失责。若你还在,他定然会开朗许多。”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他容貌长开了,稚气脱去,越发像你,以后不知要叫多少姑娘伤心。”
他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说着说着话音忽然一转:“西北依旧未平,乌巴安si后乱了一阵,他的儿子乌巴托继了位。此人骁勇不输其父,八月喂饱了军马来犯我境。我伤了左臂,未能痊愈,如今sh寒天总是隐痛,不过尚能忍受。我知你在天有灵,不必担心。”
说过儿子,又提过西北的战事,最后李瑛将话题拉回到了这小小的祠堂中:“行明之前说,你si时最后念着的是我的名字,这倒从未有人告诉我。”
他忽然扯起嘴角,轻笑了声:“真是瑛的荣幸。”
他一句一句说个不停,寂静的祠堂耐心地听着他低沉的话语。
他语气平缓,仿佛在与久别的熟人闲聊,可在h纸燃烧的细微声响中,却又隐隐透着抹经久入骨的悲思。
h纸烧罢,话声也到了尽头。
李瑛站起身,掸去身上的灰:“明早我便要返还西北,下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来看你。若我明年未能回来,你勿要怪我。也说不准,说不定我没能回来,便是来看你了。”
他望着面前的牌位:“不过还是望夫人宽宏大量,在天庇佑着我。至少等平了外患,灭了蛮狄,瑛再来见你。”
上午,李瑛出了趟府,不知去了何处,申时才归。回来时,手里拎着只脏兮兮的小狸奴。
h身雪肚,金被银床,两个来月大,瘦得皮包骨,细声“喵喵”叫个不停,很是可怜。
李瑛提着猫的后脖子迈进明锦堂,恰巧宋静在门口站着,正让下人点亮在院子里外布置好的大红灯笼。
红光一照,虽然俗气了点,但亮堂喜庆,这才有过年的气氛。
李瑛没回来时,府里就李奉渊一个主子,宋静连pa0仗都不敢放一声,府里没半点喜气。
如今李瑛难得回来过年,虽只待一夜,也要好好筹备才是。
“哎,好像歪了点儿。”宋静看着高挂在檐下的红灯笼,对高高站在云梯上的小厮道:“往右边挪挪,灯笼转个圈儿,把那木雕花露到前面来。”
“喵——”
正说着,宋静就听见身后传来了猫叫声,扭头一看,瞧见李瑛手里提着只猫,上前好奇问:“将军回来了,这是哪里来的猫?”
“捡的。”李瑛淡淡道:“大的si了,一窝小的卧在肚皮下叫,差点让雪给埋了,就这一只还活着。”
宋静温和笑着道:“将军心善,这猫遇到将军是它的福分。”
那猫本就害怕,见宋静靠近,蜷紧了尾巴,压低耳朵,虚张声势地伸出爪子:“嘶哈!”
宋静道:“倒还jg神。”
“是jg神,从肚子底下刨出来的时候抓了我几道口子。”李瑛说着,将猫递给宋静:“洗g净,把爪子剪了,给小姐送过去。”
宋静双手接过,那猫叫着挣扎想跑,爪子一g,立马将宋静的衣袖划破了几道口子。
他半捧半抱地将它举到眼前看了看,又被猫眯眼“哈”了一口。
李瑛将猫给他就进了屋,宋静看了眼这小脏猫,站在门口没跟进去,迟疑着开口道:“将军,这狸奴尚小,夜里怕会叫得厉害,若是养在栖云院,只怕扰着小姐休息。”
李瑛道:“她喜欢猫,不碍事。”
李瑛将李姝菀从江南带回来时,她旁的都不念,唯独念着自小陪她长大的那只老猫。
今日让李瑛捡到一只,也算缘分。
但宋静其实不只是担心这猫会扰了李姝菀,更担心这猫乱跑乱翻,惹得李奉渊不快。
这狸奴张牙舞爪,一瞧就不是个好脾气的。
他想着要怎么开口。李瑛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吞吞吐吐,仿佛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平静道:“一只猫罢了,又不养在行明房中,他嫌不到哪儿去。”
宋静只好应下:“是。”
大年三十团圆夜,团圆饭摆在了明锦堂。备下饭菜后,宋静让人去请李姝菀和李奉渊。
两人一前一后而来,柳素和桃青牵着李姝菀的手,撑伞执灯走在前头,随着李姝菀的步子行得缓慢。
三人在前拦住了路,李奉渊一人撑伞跟在后头,步伐也只能放缓。
路上灯暗,他看着李姝菀身上新换上的衣裳,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眼熟。
到了明锦堂,通亮的烛灯一照,就见何止她身上的衣裳眼熟,就连脚下的鹿皮小靴、头上的帽子都熟悉得很。
李姝菀往灯下一站,活脱脱一副小公子的装扮。
李奉渊虽已经用不上这些旧衣,不过自己东西被旁人穿在身上,总是让人心头不爽。
宋静想得没错,李奉渊的确小气。他的私物从不许别人动,若有不识趣的人动了,定要发一通火。
这人便是他老子,也不能例外。
李瑛沐过浴,换了身墨蓝锦袍,已经主位坐着。
他见李奉渊脸se不愉地看着李姝菀,拿起筷子:“吃饭吧。”
李奉渊自然没动,他不动筷,李姝菀也不敢动。
她偷偷看了李奉渊一眼,见他的目光没落在她脸上,而是盯着她身上的衣服,有些羞愧地抿紧了唇。
不过李奉渊似乎心里很清楚让李姝菀穿他衣服的法子是谁的主意,并没把气直接冲到李姝菀身上去。
他看向李瑛,语气不善:“父亲将她养在外面,连身衣服也不舍得买一身吗,沦落到要穿我旧衣的地步?”
他话里一gu讽意。李瑛早上还信誓旦旦和李姝菀说他不会动气,哪想饭都没吃便被问责上了。
兵家多谎,李瑛的胡话亦是张口就来,他语气如常道:“今年南方起旱,军饷吃紧,我的俸禄都填了进去,府中开支能省则省。大的穿新,小的穿旧,寻常百姓家的孩子都是这么过来的。”
李奉渊显然没料到李瑛会说这话,不过家里事,他三言两语竟然上升至军国大事,往下又扯到了黎民百姓。
李奉渊被堵得喉咙一哽,好似若他再多言,便是不t恤边疆将士、轻视百姓的蠢恶之徒。
李瑛不是头一回拿俸禄填给军中将士,李奉渊此刻也估不准他说的是真是假,
少年缓缓皱起眉头,他看着李姝菀头上的熊皮小帽,开口道:“她头上那顶帽子,是母亲缝给我的。”
李姝菀听见这话,忙将头顶的帽子取了下来。
李瑛倒是不以为意:“我织一顶赔你。”
李奉渊顿时眉头皱得更紧:“……不必。”
用过膳,天se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李奉渊和李瑛去了书房,李姝菀在侍nv的陪同下往栖云院走。
下了一日的雪入夜后倒停了,天上不见星子,站在明锦堂抬头一看,四方的天暗b墨se。
但出了院落,又见闹市的方向却映现出半抹红光,烟花时而炸起,轰轰烈烈映燃了半面天。
这几日城内免了宵禁,外面的街市b府中要热闹许多。
小径上,柳素和桃青提着灯笼分别行在前后,将李姝菀护在中间往回走。
烛光透过灯笼纸上的吉祥纹,映照在小径两侧的积雪上,沿途的雪面反s出碎星般的微弱银光。
李姝菀一只手拿着来时戴的帽子,一只手捧着一只小手炉,一路上没说话,像是装着心事。
今冬本来就冷,夜里寒气更是刺骨,才从明锦堂出来一会儿,她的小脸便被冻得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