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祭日(1/2)

傍晚,天空像被人撕了道口子,如血的残阳喷薄出来,铺了一地,照在身上没什么温度。午后还晴着,夜色将近时却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墓园里,夏珩之打着黑伞,将一束红玫瑰放在石碑前。石碑上印着张照片,照片里的女人头发散在肩侧,嘴角带着恬静的微笑。

玫瑰鲜艳的颜色在死气沉沉的墓园中显得格格不入,可那是她生前最喜欢的花。

“妈,是我。”

夏珩之对照片里的人回以微笑,额头贴在冰凉的石碑上,却好似感受到了久违的暖意。

不起眼的角落里,一束小白菊进入视线,被雨水打湿透了却没有任何枯萎的痕迹,显然是新放的。

夏珩之疑惑地皱了下眉头,实在想不出除了自己,还有谁会记得妈妈的祭日。

他把那支白菊拿起来,放在眼前看了看。

还未看仔细,口袋里的手机一迭声响起,是沈懿行催他去酒吧的信息,连续发了七八条。

夏珩之在石碑前静静坐了片刻,收拾好情绪,撑起伞从墓园离开。

——

夜晚的城市仿佛比白天更加热闹,嘈杂的酒吧里,沈懿行隔老远冲夏珩之挥手:“这里!”

夏珩之从人群中挤过去,和卡座里的人一一打过招呼,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来。

这事沈懿行嚷嚷了好几天,让夏珩之来给他吴哥新开的酒吧捧场。夏珩之不喜欢出入这些乌烟瘴气的地方,但耐不住沈懿行整天叨叨的耳朵疼,只好答应他今天放学过来。

作为最拿得出手的朋友,夏珩之刚一坐下沈懿行就贴了过去。

“怎么了,亲爱的,一副苦瓜脸。”

夏珩之没什么表情地瞧他一眼。也不看看今天什么日子。

沈懿行并不知情,伸手指了指对面:“今天为了你来,我还特意喊了几个姑娘呢,不过好像都没陆瑶好看啊,下次把你们家瑶瑶叫来怎么样,她肯定可愿意了。”

夏珩之让他赶紧滚。

服务生端着托盘走过来,把他们刚点的酒一一端上桌。夏珩之一开始没注意,直到被沈懿行撞了下肩膀,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那名服务生,低声道:“我没看错吧,这不是你们班成绩变态好的那个班长吗?”

夏珩之转过视线,不禁皱了下眉头。他看到面前嘉言穿着服务生的制服,半跪下来把盘里的酒杯逐个摆上桌。

原来最近每天回家这么晚,都是把时间花在了这里。

嘉言工作起来和学习一样认真,对着单子把放上桌的酒清点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准备离开,却突然被人叫住。

“喂,你过来一下。”一直沉默着的夏珩之突然开口。

嘉言愣了愣,回头看到夏珩之的时候脸色白下去几分,在酒吧不断变幻的灯光下并不显眼。他慢慢挪过去,站在夏珩之两三米距离之外,停住不动了。

夏珩之把人喊过来,却不做任何吩咐,只是晾在那里。嘉言皮肤很白,安静地站着,像误闯了虎穴的兔子,让人忍不住想弄脏他。

半晌过去,嘉言站的腿都有些酸了,夏珩之才缓缓端起酒杯走上前,问他:“会喝酒吗?”

嘉言抬起头,碰上夏珩之深黑的眼眸。

“抱歉,我不会。”

“没关系,我来教你。”

卡座气氛变得微妙起来,许多人朝这边看过来,夏珩之没理那些乱七八糟的议论声,找了只新杯子,把自己手里那杯长岛冰茶分出来一半,递到嘉言面前。

见嘉言还是站着不为所动,夏珩之轻笑着问:“怎么,是要我喂到你嘴里吗?”

嘈杂的音乐吵的人喘不过气,夏珩之又逼近一步,手中的酒杯就快要碰到嘉言唇角时,嘉言抬手抓住夏珩之手腕,试图阻止他接下来的动作。

“我不会喝酒。”嘉言看着夏珩之的眼睛,重复着刚才的回答。

夏珩之眼里的笑逐渐冷下来,他缓缓凑近,嘴唇贴上嘉言耳畔,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嘉言,你不会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吧,确定要惹我不高兴么?”

在旁人眼中,两个人维持着缱绻暧昧的姿势,可谁知说出的话却冰冷无比。

长久的沉默后,嘉言终于败下阵来,握紧的手指一点点松开。夏珩之右手轻轻一歪,琥珀色的酒液从杯口倾出来,顺着嘉言制服衬衫领子浇下来,打湿半边胸膛。

兑了冰的长岛冰茶浇在皮肤上,嘉言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没拿稳,别介意。”夏珩之漫不经心地道歉,擦着肩膀从嘉言身边绕过去,回到沙发上,似乎就是见不得他干干净净站在这里。

那边嘉言莫名其妙被浇了一身酒,半边衣服都湿透了,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沉默着蹲下身来,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把地板残留的酒液擦拭干净,随后抱起托盘离开了卡座,消失在人群中。

坐在一旁的沈懿行终于看不下去了,后知后觉正义感上头,开口帮嘉言说话:“我说人家弟弟来这勤工俭学也不容易,你欺负他干嘛?”

“你叫谁弟弟?”

夏珩之转头看过来,眸色冰冷异常,盯的沈懿行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没有谁,叫错了。”

“不过我确实发现个秘密,”沈懿行故作神秘凑到夏珩之耳边说道,“小班长好像有些怕你啊。”

夏珩之往杯子里倒酒,几不可见地弯了下唇角:“这是秘密?”

笑不及眼底,始终冰冷疏离,仔细看还掩藏着一丝微妙的恶意。

沈懿行叹了口气:“小班长看上去还挺可怜的,整天一个人独来独往,下了课也没人跟他说说话,放学还来这里打工,应该过得挺不容易的。”

“确实挺不容易。”

夏珩之敷衍地应和了声,心里却计划着怎么让嘉言今晚过得更不容易些。

——

嘉言下班回到家已是深夜,身上还是那件沾着酒渍的制服衬衫,刚放下书包,就被一股巨力裹挟着按在墙上。

“夏珩之……”

“嘘——”未出口的话被一根手指按住,黑暗里,夏珩之贴着嘉言耳边轻轻说:“夏峰回来了,就在楼上,所以,”身上的扣子被夏珩之单手解开,衬衫褪到手肘处打上结,牢牢限制住嘉言毫无胜算的反抗,“我劝你最好不要出声。”

说完,夏珩之俯身恶劣地咬住嘉言胸前敏感的乳尖。

嘉言颤栗着咬住下唇,手臂被衬衫紧紧反绑在身后,身上的其他布料都被粗暴地脱了下来。

夏珩之还嫌不够,从柜子里随手拿出给狗买的项圈,不顾嘉言反抗套在他的脖子上,收紧成有窒息感却不至于把人勒死的程度。

“放开……”

“去洗澡。”夏珩之把连接着项圈的长绳在手心里缠了两圈,径直往浴室走去,嘉言双手被捆在背后,只能踉跄着被夏珩之牵狗一样拽着走。

夏珩之走得太快,嘉言跟不上,重心不稳一下子摔在地上,脖颈间的项圈因重力而骤然收紧,瞬间被窒息的恐惧包围,慌乱挣扎起来,尝试了几次,却因找不到受力点而无法站起。

胸腔里的氧气越来越稀薄,就当嘉言觉得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夏珩之难得好心地蹲下身来,空气灌进肺管,嘉言艰难地喘息着,随后剧烈咳嗽起来。

“放开我……夏珩之!呃……”

脖颈间的项圈再次收紧,夏珩之一手牵着绳子,另一手托起下巴,好整以暇地欣赏嘉言侧躺在地上不断扭动挣扎,绝望又无助的样子。

“再叫大声点,把夏峰也喊下来看看,你是怎么光着屁股被我当狗溜的。”

夏珩之把项圈放松了些,却没给嘉言喘息的机会,扯着头发把人强行拽起来,牵到浴室,从里到外清洗干净再扔到床上。

项圈解开,细白的脖颈上多了道刺目的红痕。

嘉言早已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酷刑般的折磨了,对夏珩之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不顾手腕和脖颈处的疼痛,趁夏珩之抬手脱衣服的空档试图逃离,却被夏珩之握住脚踝轻而易举拖回身下。

“怎么,要去和你爸爸告状?”

夏珩之脱了上衣,露出劲瘦的腰线,身下那物又硬又烫,将内裤顶起来一块。嘉言被翻过来,长腿折在胸前,摆成毫无尊严的姿势。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反抗都显得微不足道。

“你说,夏峰还记能得你这么个儿子么?”

毒蛇一般的恶意,将嘉言紧紧缠缚着,几尽窒息。

“应该早就忘了吧,毕竟名不正言不顺的。”

“或者说,他甚至连你是哪个婊子生的,都忘的一干二净了吧。”

夏珩之轻车熟路地从床头柜摸出避孕套和一管护手霜,看着身下屈辱地紧闭双眼放弃挣扎的嘉言,潦草扩张后挺了进去。

痛呼声被夏珩之一只手捂住,嘉言攥紧身下的床单,用力到指节发白,身体像是被撕成两半,无法呼吸。

夏珩之一只手拖住嘉言的腰,不留情面地抽插起来,滚烫的欲望似要将人烧穿。嘉言痛得快受不住了,意识逐渐昏沉,早已没力气反抗,发出遵于本能的求饶,双手无力地圈住夏珩之脖子。

“哥……我疼……”

这个称呼和依赖的动作更刺激到了夏珩之,嘉言不安分的双手被夏珩之狠狠攥住拧在头顶,夏珩之居高临下看着他,一字一句警告:“我说过,别叫我哥。”说罢骤然发力顶向最深处。

十岁过后,这句话夏珩之曾对嘉言讲过无数次,可嘉言还是不想放弃哥哥这个称呼,毕竟他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夏珩之一个亲人了。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妈,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性器越操越深,夏珩之双目赤红着,和平时那个沉着冷静的少年形象相去甚远。

敲门声忽然响起,嘉言骤然瞪大眼睛,惊慌失措地想要回应,却被夏珩之再次紧紧捂住口鼻。

“阿言,你睡了吗?”是夏峰的声音。

性器还埋在身体里抽送着,窒息一般的恐惧让嘉言扭动身体挣扎,不自量力的反抗着,却怎么也摆脱不了夏珩之的桎梏。

“这么不专心,是我操的不够狠么。”夏珩之贴着嘉言耳朵轻声说。

嘉言不敢发出声音,只能用氤着水光的眼睛望向夏珩之,绝望地摇了摇头。

脚步声渐远,似乎是夏峰没得到回应便离开了。

这场残暴的性事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嘉言在撕裂般的疼痛中渐渐失去意识。

梦里又起了大雾,女人穿着美丽的白裙,款款向浓雾深处走去,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嘉言拼命奔跑,荆棘划破手腕和脖子,一身伤痕累累,却还是追不上那窈窕的背影。

好痛。如果能和她一起走的话,就不会这么痛了吧。

“求求你,等等我,带我一起走吧!”梦里嘉言一遍遍对着女人的背影拼命呼喊。

“带我一起走吧……”

“等一等!”

嘉言猛地睁开眼,看到夏珩之坐起半边身子正看着自己。

“让谁等你呢?”夏珩之问。

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嘉言没回答,而是望向天花板,沉默了片刻,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夏珩之,你恨我吗。”

“你觉得呢。”夏珩之靠在床头,点了支烟。

朦胧烟雾中,嘉言转过头来,注视夏珩之的眼睛,认真问:“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觉得开心一点吗。”

夏珩之往垃圾桶里弹了弹烟灰,无所谓地笑了下,“也许是吧。”

意料之中的答案,可真正听到后鼻尖还是有些酸涩。嘉言撑着墙坐起来,虽说在夏珩之面前早已没有尊严可言,可还是固执地从一片狼藉中找出件衣服穿上,翻身下床,大腿有些发抖,由于后面的疼痛而显得行动不便。

夏珩之没有拦着,也没有跟过去,精液混着血液顺着嘉言腿根一并流下来,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十分淫靡。

只见他拉开抽屉翻找出来一样东西,双手颤抖着递到夏珩之面前。夏珩之低头,是把锋利的小刀,刀柄被校服领带一圈一圈缠得严丝合缝。

“你用这把刀,杀了我吧,”嘉言声音发颤,漆黑的眼睛却无比坚定,见夏珩之迟迟不接过,嘉言急切地解释着,“我没有要害你,柜子第一层里有我写好的遗书,并且刀柄上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的指纹,我在书上看过,只要……只要小心点别把血弄到身上,警察来了只会判定我是自杀,你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嘉言说完,把刀塞到夏珩之手里。

夏珩之左手握着那把刀,发了会儿呆。片刻后,夏珩之不自禁抬起手指,触碰了下那能划开血肉、夺走人性命的刀刃,明明是冰凉的,可却像被烫到了一样猛地扔到一旁。

烟燃尽了,夏珩之站起来走到门口,背对着嘉言,看不清神色。

“收起你那些心思,嘉言,死对你来说,太便宜了。”

今天是夏珩之妈妈柳伊的祭日。嘉言知道,每年的这一天,夏珩之都要去墓园送上一束红玫瑰。

记忆里,那个美丽的女人温柔且善良,知书达礼,身上有玫瑰花的香味,总是喜欢笑着揉嘉言脑袋。

梦里潮水退开,场景切换到一片阳光下的绿茵场,嘉言被高大的男人牵着,穿过一群围着球门奔跑的少年,第一次见到十岁夏珩之。

“爸,他是谁?”

夏珩之穿着被汗湿透的球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夏峰手边那个矮自己一头,看上去怯生生的小孩。

夏峰面露难色:“这是……保姆张姨的孩子,应该比你小三岁。爸爸处理点事情,你先带弟弟玩一会。”

夏珩之爽快地答应下来,可下一秒就把这项任务抛诸脑后,被喊过去重新加入足球比赛。

嘉言从小就不爱说话,见夏珩之跑远,于是找了片树荫坐下来,捡起一根小木棍戳蚂蚁洞。这里离夏珩之他们踢足球的地方不远,蝉鸣声掺杂着少年们奔跑嬉闹的声音,让夏日午后慵懒的气氛变得生机勃勃。

“喂。”

十岁的夏珩之不知何时又跑了回来,嘉言缓缓抬起头,看到一双干净的白球鞋,少年被风吹起的刘海,和眼角下的小痣。

夏珩之刚运动完,擦了把脸上的汗,对地上的嘉言说道:“蜷在那里干什么,过来一起来玩啊。”

嘉言扯起嘴角,对夏珩之笑了笑,摇头说自己不会。

“笑的真难看,一看就不开心,”夏珩之忍不住吐槽,没等嘉言回答,又接着说,“踢足球有什么难的,我教你,你跟着跑就好了。”

远处传来同伴的催促,夏珩之见嘉言还是不为所动,便直接拉起他的手,一边往球场跑一边喊道:“很简单,跟紧我就行,别摔着!”

午后阳光明亮的有些刺眼,嘉言根本不懂足球的规则,只会跟在夏珩之身后跑,从球场这头跑到那头,看着少年们时而欢呼时而懊恼,渐渐体会到和大家一起玩的乐趣。

中场时,夏珩之用纸巾擦掉嘉言额头上的汗,把嘉言的小水壶填满水递过去。

“再笑一个我看看。”

嘉言乖乖抱着水壶,再次咧开嘴笑了笑,奶声奶气说道:“谢谢,哥哥。”

“这才好看多了嘛。”夏珩之捏了捏嘉言脸颊上的软肉。

直到夕阳铺满天边,绿茵场才稍稍安静下来,嘉言被夏珩之牵着手带回家,第一次见到了夏珩之的妈妈。

他曾经在妈妈柜子里的相册中见到过这位美丽的阿姨,穿着白裙子,脸上带着干干净净的笑容,只不过后来阿姨的脸被妈妈用剪刀剪掉了,可嘉言记性很好,一直没有忘记。

女人转身看到嘉言后短暂的愣了一下,嘉言本能的有些惧怕,往夏珩之身后缩了缩。

“妈,这是保姆阿姨家的小孩,我爸让我带着他玩,”夏珩之介绍着新结识的伙伴,又对嘉言说,“这是我妈,你叫她柳阿姨就行。”

柳伊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温和地笑了笑,招呼他们过来吃饭。

嘉言第一次吃到放了桂花的酒酿圆子汤,甜甜的,咬一口还有芝麻馅,嘉言一勺接一勺喝,没多久小碗就见了底。夏珩之看到他这么喜欢,干脆把自己的一碗也推了过去。小大人似的说了句:“真是小孩,就爱吃甜的。”

第二碗又见了底,嘉言其实还想再喝一碗,可夏珩之急着炫耀自己的一柜子飞机模型,嘉言只好放下碗筷跟着他去了房间。

夏珩之的房间真大啊,窗明几净,还放着一架漂亮的钢琴,不像嘉言家住的小阁楼,整天还要担心漏风漏雨。嘉言看着夏珩之捣鼓飞机模型,觉得哥哥就像城堡里的小王子一样,好让人羡慕。

“怎么样,是不是超酷?”夏珩之一手一个模型,模仿着飞机滑翔的姿势伸到嘉言脸前。

嘉言头一回见到这么精致的玩具,圆圆的眼睛睁得很大,很想上手摸一摸,却又怕把它们弄坏。

嘉言在夏珩之家里住了下来,柳伊给嘉言腾出一间客房,可夏珩之却嚷嚷着让弟弟跟自己一起睡,显然是把嘉言当成了自己的小玩具。

柳伊向来温和的脸色沉下来,把夏珩之拉到身边:“不行,阿珩,弟弟不是你的玩具,你要尊重别人的想法。”

夏珩之不情不愿地点头,来到嘉言身边,问他:“弟弟,你是想一个人睡冰冷无聊又小的客房,还是和我一起睡在宽敞温暖还有一整墙飞机模型的大卧室呢?”

这问法太无赖,柳伊听了哭笑不得,嘉言把手背在身后,怯怯地看向柳伊:“我可以和哥哥睡吗。”

还没等柳伊回话,夏珩之一把将嘉言揽过来,带到自己房间里:“妈妈!他同意了!我们回房间睡觉了!妈妈晚安!”

夜晚,柳伊推开门,卧室只亮着一盏小夜灯,暖黄的灯光下,床上两个小孩睡得很沉,夏珩之伸出胳膊揽着嘉言,时不时还给弟弟拉一下被子。

柳伊不仅感叹,仅仅相处了一天,两人关系就这么好了,也许这便是血缘的玄妙所在吧。

在有落地窗的大房子里,嘉言度过了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夏珩之的妈妈对他很好,嘉言每天都能吃到两碗香甜的桂花小圆子,睡前和夏珩之一人一杯热牛奶,还有各种各样的菜式,精致的小点心,以及客厅里那条雪白的大狗,都是他从前见都没见过的事物。

在这个陌生的家里,嘉言终于真真切切地体会过被爱着是一种什么感觉。

一天晚上临睡前,嘉言喝完牛奶,由于吃太撑而睡不着,睁着圆圆的眼睛望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

夏珩之小声问:“你是不是想家了,想你妈妈了?”

嘉言摇了摇头。不是每个家都值得想的。

“你妈不要你了吗?”夏珩之问得直截了当。

嘉言想了想,回答道:“好像是不要我了。”

夏珩之听到嘉言的回答,学着妈妈平时的样子,把嘉言搂在怀里拍了拍后背,“好了好了,别难过。你妈妈工作太忙了。”

可夏珩之没发现,嘉言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不难过,甚至有些欣喜。

“你以后就给我当弟弟吧,我妈就是你妈,这里就是你家,”夏珩之把自己那杯牛奶也递过去,“多喝点,你太矮了,隔壁王胖小一巴掌就能把你打趴下。不过你得给我留一半,我晚上不喝牛奶睡不着觉。”

“好。”嘉言一口气又干掉半杯牛奶。

——

从那之后,嘉言黏夏珩之黏得更紧了。夏珩之也很享受嘉言眼里的羡慕和憧憬,逐渐适应了这个突然多出的小跟班,逢人便介绍这个漂亮的像洋娃娃一样的小男孩是他的弟弟。

同龄的孩子都管他屁股后面的嘉言叫小拖油瓶,夏珩之不知道这是不好的词汇,也瞎跟着叫。

“喂,小拖油瓶!过来。”

嘉言正在拼积木,闻言赶紧扔下跑过去夏珩之身边。

柳伊听到了,又冷下脸,把夏珩之叫过来惩罚似的打了下手心,说以后不许这么叫弟弟。这一打可把嘉言心疼坏了,赶忙抱着夏珩之的手吹了吹。夏珩之心里痒痒的,像被小猫舔过手掌心。

“嘉言,唉。你这个名字不好听,”夏珩之说着,“也不能叫拖油瓶,我给你取个小名吧。”

“叫言言,怎么样。”

“好。”嘉言一向很乖,无论夏珩之说什么都点头。

——

转眼到了中秋节,按照往常的惯例,夏珩之全家都要回爷爷家一趟,嘉言到哪里都跟着夏珩之,可这次夏峰却没让他一起去,而是让嘉言在家里等着他们。

嘉言虽有些难过,却还是乖乖点头。夏珩之不知道嘉言不能去,收拾行李的时候把嘉言的衣服也塞进去好多,直到上车后司机关上门,才反应过来不对劲,拍打着玻璃让停车。

“我弟弟还没上车了!爸妈,你们把言言忘了!”

夏峰嫌他吵闹让他闭嘴,夏珩之最擅长来横的,直接爬到驾驶座中控板打开车门锁,开门要跳下去。

“你不让言言去,那我也不去了。”

“行行行,”夏峰揉着额角,吩咐前面的司机,“去把嘉言抱过来。”

到了爷爷家,老爷子问起阿珩身边的小孩,夏峰也没多介绍,只敷衍说是跟夏珩之要好的邻居。

爷爷家吃饭很正式,人和人之间要坐好远,吃饭也不能大声说话。夏珩之不喜欢这种压抑的氛围,没吃几口就说肚子疼,带着嘉言溜到院子里玩了。

爷爷家很大,院子角落里有棵柿子树,每到深秋十月都会结满红柿子。

“哥哥,那里,红果果!”

嘉言先发现了柿子,短胳膊抻得老高,指着他们头顶树上结的柿子,瞳仁黑亮亮闪着光。夏珩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头,同样被果实吸引,两人从旁边搬来梯子,夏珩之背着只竹篓子蹭蹭蹿得老高,嘉言被命令在下面扶着,巴巴儿望上面着他哥哥的背影。

“哥哥,右边!那里!”

“哥哥,上面!往上!”

嘉言两只手紧紧抓着梯子,夏珩之拧下红柿子往背后一丢,很快摘满了一整筐。

附近的柿子已经被摘干净,夏珩之把视线放在更高的地方,挪脚踩到最高的一阶梯子上,嘉言在下面看的心惊胆战,生怕哥哥没站稳摔下去,握着梯子的小手过度用力而致指节泛白,额头上也沁出一层薄汗。

“哥哥,别摘了,给小鸟留一点吧!”

“哥哥快下来,小鸟没有吃的了……”

“哥哥,你小心一点!快点下来,我害怕……”

嘉言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夏珩之往下看了一眼,放弃了摘更多柿子的想法,三两步从梯子上跳下来,摸着嘉言头发哄了哄:“我又不会掉下来,你怎么是个怂包啊。”

夏珩之没忍心继续说他,取下身上挂着的水壶,弹开盖子递过去。

“喝水。”

嘉言用手背蹭了下眼泪,乖乖咬住吸管喝水。

夏珩之和嘉言蹲在门口剥柿子,可手里的柿子硬的像块石头,夏珩之剥不开着急,放在地上踩了踩还被硌了脚,于是对嘉言说:“你在这看着框,我去拿把小刀过来。”

嘉言点头,看着夏珩之逐渐跑远的背影,独自在框前面的小石头上坐下。

毕竟是中秋节,夏珩之爷爷家来了很多的亲戚,院子里两个穿着讲究的男孩正在散步,看到了角落里抱着框四处张望的嘉言,朝他走了过去。

高个子那个问道:“这里面装的什么呀,能给我一个吗?”

嘉言摇头,把框往怀里搂了搂。柿子是哥哥的,哥哥没回来,他不能做决定。

那人尴尬地缩回手,觉得被驳了面子,拉下脸问道:“你是谁家的小孩?好没礼貌。”

嘉言还是不说话。

矮个子那个面露嫌弃:“二叔三叔和小姨家的我都认识,这个从没见过,应该是司机保姆家的小孩。”

“喂,你是哑巴?”

嘉言抱起装满柿子的小框,想换个地方等哥哥。

“问你话呢,让你走了?”

高个子听到司机保姆的孩子,也没什么顾忌了,脑中闪过邪恶的念头,抬起脚往嘉言背后踹去,嘉言毫无防备,没站稳栽进柿子树旁的泥坑里。怀中的竹框滚进泥巴里,红柿子撒了一片,嘉言顾不得身上的脏泥,赶紧把它们一个个拾回框里。

“夏羽轩!我看你是活够了!”

匆匆赶回的夏珩之突然出现,往高个子大腿上猛踹了一脚,夏羽轩狼狈的摔进泥坑,金边眼镜都断了条腿,他揉了揉眼睛里的泥,还没爬起来又被夏珩之一脚踹倒。

夏羽轩看不清东西,拼命想从坭坑里爬起来,大声喊着:“夏珩之你有毛病啊!你打我干什么!”

夏珩之踩着他肩膀不让他起来:“那你欺负我弟做什么!”

夏羽轩懵了下:“你弟?”

“对啊。”

矮个那个早就被吓跑了,夏珩之和夏羽轩你一拳我一脚在泥坑里打架,夏珩之本就比同龄人个子高些,力气也大些,没一会儿就把夏羽轩的脑袋按进泥坑里,揍得鼻子哗哗流血。

吃完饭,大家各自回了客房。柳伊一开门,就看到两个泥狗子,一前一后走进来。

“我回来了!”夏珩之身上脏的看不出人样,踢掉满是泥的鞋子,就要往地毯上踩。一只脚刚踏出去,被柳伊瞪了一眼,又悻悻缩回去。

“外套脱门口,你们两个给我过来先洗澡。”

柳伊两个一起抱不动,只好先把夏珩之提溜进浴室,又返回来把嘉言拎过去。

泥巴大部分都沾在了夏珩之身上,嘉言只是摔了一下,脏的并不严重,跑前跑后给柳伊帮忙,给夏珩之拿衣服拿浴巾拿洗澡玩具,浴室和卧室来回几趟,小脸上很快跑出一层薄汗。

水放好后,夏珩之脱了贴身的衣服,扑通一声跳进浴缸,溅了柳伊一身水,屁股上又挨了一巴掌。

柳伊看向站在角落里的嘉言,伸出手对他说:“言言,你来和阿珩一起洗吧。”

嘉言看着她,摇了摇头。

夏珩之趴在浴缸壁上,探出个脑袋:“弟弟,一起洗,爷爷家浴缸很大,我教你玩这个枪。”

“来吧,阿姨帮你脱衣服。”

嘉言犹豫了一会儿,没有让柳伊帮忙,自己脱掉了上衣和裤子。

没有了衣服的遮挡,胸前背后全都暴露出来,稚嫩的皮肤上布满了还没完全消下去的淤青,还有一些结了痂的伤口,像是被什么抽打所致。这些伤明显不是刚刚留下的,应该是在嘉言来夏家之前就已经有的。

柳伊没控制住睁大眼睛:“这是……”

“是夏羽轩干的?我要去把他脑袋拧下来!”夏珩之也显得很愤怒,光着身子就要往浴缸外跳,被柳伊拎着胳膊扔了回去。

嘉言摇了摇头,说是之前自己磕的。

夏珩之不懂,柳伊却什么都懂,她拉过嘉言的手,小心避开伤处,把小孩抱进了浴缸。

不知怎的后面变成了母子二人一起给嘉言洗澡,柳伊往嘉言头顶揉泡泡,夏珩之用手捧了水轻轻浇在嘉言身上。夏珩之在他后背上那些伤处吹了吹,满眼心疼的问嘉言:“痛吗?”

嘉言只觉得后背暖暖的,回头弯起眼角对他笑:“早就不痛了。”

门铃声响起,夏珩之刚洗干净穿好衣服,踢着拖鞋跑去开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沧桑的中年男人,旁边还跟着一个矮矮胖胖的男孩,那男孩夏珩之认识,正是今天欺负嘉言两人中的另一个,叫林燃。

“你们来干什么?”夏珩之抓着门把手,没好气质问着。

男人丝毫没有介意夏珩之的不礼貌,反而弯下身子半蹲下来,陪笑着问他:“阿珩,我是林叔叔啊,你爸爸和妈妈在不在家啊?”

夏珩之扭头,漫不经心朝屋里喊:“妈,林叔叔来了。”

柳伊牵着嘉言走出来,嘉言刚洗完澡,脸粉扑扑的,见了林燃不自禁后退一步,往柳伊身后躲了躲。

男人见了柳伊,立刻堆起笑容,一口一个嫂子的喊着,把林燃往前推了一步,让他开口道歉。

林燃丧着脸,向三人依次鞠躬道歉:“阿姨对不起,夏珩之哥哥对不起,还有……弟弟,对不起。”

柳伊一早从保姆那里了解了情况,并没有计较什么,摸了摸林燃的头发,说没事的,小孩子打打闹闹很正常。

可夏珩之却不依不饶,把嘉言拉到自己身边,对林燃说:“我弟弟有名字,他叫嘉言。”

林燃垂着头,藏在袖子里的手悄悄握紧,不情不愿地向嘉言鞠了个躬:“……对不起,嘉言弟弟。”

夏珩之哼了一声,撂下门口两人,牵着嘉言回房间玩玩具了。

嘉言好奇地回头,正好门口的林燃也望过来,和方才低眉顺眼的姿态截然不同,他看着嘉言,眼里那种阴鸷的,不加一点掩饰的恶意,让嘉言不自禁握紧夏珩之手掌,赶紧回过头不再看他。

——

过完中秋回到家里,打架的事情却还没结束,那天被夏珩之揍的小孩叫夏羽轩,是小叔家的儿子,不仅脸肿成了包子,连鼻梁骨都差点打断了。于是晚上,夏珩之和嘉言刚吃饱,正趴在床上玩飞机模型,就看见夏峰阴沉着脸,气势汹汹把夏珩之叫到书房。

柳伊不在家,嘉言见夏峰今天脸色不对,鞋子没穿就跟了上去,却被保姆张姨拦住,抱到自己卧室里锁上门。

夏峰一向严厉,惩罚孩子不像柳伊平时那样象征性打两下手心,而是让夏珩之跪在书房地板上,用皮带抽后背。

夏峰:“知道错了么?”

“我没错!夏羽轩打我弟弟,我下次见他还揍他!”

皮带结结实实抽在后背上,夏珩之哭的一抽一抽,却怎么也不肯认错。

夏珩之不知道的是,自己这么一闹,打伤人事小,嘉言是私生子的事被爷爷知晓才是大事,害得夏峰丢尽了脸,被老爷子叫过去劈头盖脸骂了一下午。

保姆房里,嘉言把耳朵紧紧贴在门上,听到书房里的惨烈状况,比夏珩之哭的还可怜,抱着张姨的胳膊哀求道:“求求你,给柳阿姨打电话吧……”

当晚,书房里折腾到凌晨才结束。

夏珩之红着眼睛回了卧室,啪的摔上门,从柜子里拿出一大一小两个书包,小的那个扔给嘉言。

“这个家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收拾行李,你和我一起离家出走。”

嘉言看着怀里的书包,愣愣点头。

夏珩之最舍不得那一柜子飞机模型,大包被模型塞得鼓囊囊的,还嫌没带够,往嘉言的小包里也塞了几个。

“哥哥……”嘉言在他身后小声说,“我们和你妈妈说一声吧……”

夏珩之回头瞪他:“说了还叫离家出走吗!你要是敢当奸细,我就把你从窗户外面丢出去。”

嘉言害怕被丢出去,低头认错:“哥哥,我知道错了……”

夜间空无一人的马路上,夏珩之在前面走的飞快,嘉言迈着短腿一路小跑才勉强赶上。

“哥哥,走不动了……”

不知走了多久,嘉言累地蹲在地上不肯起来,夏珩之也没力气了,只能先找个公园长椅凑合着休息一会儿。

夜里的风很凉,嘉言依偎着夏珩之取暖,仰头看着夏珩之说:“哥哥,这里太黑了,我们回家吧。”

夏珩之也想回家,可是他们出门前没提前规划好去哪里,现在更是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怎么也得等天亮了才能想办法回去。

嘉言穿的单薄,夏珩之解开外套拉链,让他钻进自己怀里,安抚道:“睡一会儿吧,天亮了就回家。”

“哥哥,你背上的伤还疼吗。”嘉言小声问道。

一阵冷风吹过来,嘉言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夏珩之把人往怀里揽紧了些。

“没刚才那么疼了。”

夏珩之怀里很暖,嘉言有些困了,迷迷糊糊说着:“要是我能替你挨打就好了,我不怕疼的……”

夏珩之:“说什么傻话,哪有人不怕疼的。”

——

第二天清早,夏珩之被嘉言的喷嚏声吵醒,怀里人摸起来烫的像个小火炉,夏珩之赶紧找路人借了手机给柳伊打电话,让她来公园接。柳伊急匆匆赶过来,看见昨天才洗干净的两个小孩又像乞丐似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大的还抱着小的,一时又好气又好笑。

“明明都抱着他睡了,怎么还是感冒了……”夏珩之耷拉着脑袋,帮柳伊倒水冲感冒药。

柳伊瞪他一眼:“谁家小孩能有你这么皮实。”

夏珩之乖乖认错:“我错了,不该带言言离家出走的……”

嘉言已经退烧了,夏珩之把药端到房间里,一勺一勺喂给他,嘉言张嘴乖乖喝掉,没一会儿,眼圈渐渐红了。

夏珩之:“哎,你哭什么啊?”

“……有点……烫。”嘉言已经被烫的舌头不会打弯了。

夏珩之不信邪自己尝了一口,被烫的半天说不出话。

夏珩之:“烫你怎么不说话啊?!”

嘉言:“我怕我说烫,你就不喂了……”

“傻不傻啊,快张嘴让我看看,烫出泡来没有。”夏珩之扒着嘉言的嘴检查了一圈,之后喂饭喂药的时候也知道先吹吹了。

就这样,嘉言在夏珩之家住了一年多,现在回想起来,都像是一场触不可及的美梦。如果可以,嘉言宁愿时光永远停驻在这里,不要再前进。可时光不会为谁停下,谎言也终有瞒不住的时候。

噩梦的开端是一个下午,柳伊带两人去了游乐场,给他们一人买了套小恐龙的新衣服,两个人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牵着手回家后,在门口看到了一位不速之客——一个染着红色头发的女人,精致的眉眼下带着掩饰不住的刻薄,是嘉言的妈妈。

嘉言见到红发女人,表现得十分害怕,一个劲往夏珩之身后躲,夏珩之还没来得及奇怪,就被妈妈打发出去买雪糕。再回来时发现屋内在激烈的争吵,夏珩之在楼下都能听到尖锐的咒骂声。

“养不熟的兔崽子!没富贵命还想学人家养富贵病,赶紧收拾收拾跟老子回家!”

“我不回去。”嘉言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倔强地看着眼前的女人,白嫩的脸上赫然一个巴掌印。

“不回去?你以为你那没心肝的爹稀罕你吗,老子生你养你,还不能带你走了是吧!”

争执中嘉言的妈妈又要抬手打,嘉言挨打惯了,闭上眼睛抱住头。片刻后,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落在身上,嘉言颤抖着睁开眼,一片白色的裙角挡住了视线。

“冷静一点,不要打孩子。”柳伊挡在嘉言前面,嘉言顺势往后躲了躲,小手死死抓住柳伊裙边。

有了柳伊的保护,嘉言也硬气了起来,跟女人呛声道:“哥哥说了,这里就是我家,我不跟你回去。”

然而正是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女人,女人冷笑着打量一遍柳伊,又冲着他身后的嘉言吼道:“这里是你家?白眼狼,是不是特别羡慕人家有个知书达理的妈啊?自己在这住大房子过几天好日子,就忘了别人怎么喊你贱种的了?还哥哥,你哪来的哥哥,给老子滚过来!”

女人伸手要扯嘉言头发,嘉言死死躲在柳伊身后,像抓住救命稻草,怎么也不肯松手。

之后的一切都变得混乱不堪,柳伊因为护着嘉言,被女人失手推下楼梯。

融化的雪糕掉在地上,夏珩之不顾一切冲上前,只看到眼前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

柳伊是特殊血型,滚下楼梯摔到了头,且失血过多,抢救了一晚上也没救回来。凌晨五点,天将将显出些亮色,在一片歇斯底里的争吵和哭泣声中,十岁的夏珩之永远失去了妈妈。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跟她走!”手术室外夏珩之哭喊着,揪着嘉言的领子,“你把妈妈还给我!你把我妈妈还给我!!”

夏珩之打了嘉言几下,哭的没力气了,捂着眼睛靠墙站着:“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妈啊……为什么你还不去死!”

“对不起,对不起……哥哥……”嘉言也怕极了,不管夏珩之怎么打他,小手死死抓住夏珩之的胳膊,不停重复着道歉,可这次却没换来夏珩之的抚摸和安慰。

夏珩之抽出胳膊,把嘉言重重推倒在地:“滚开,我不是你哥!滚出我家去!”

那天后,夏珩之才知道嘉言并不是什么保姆的孩子,而是他爸和娼妓的私生子。多可笑,为了维护一个下贱的私生子,害死了自己的妈妈。

如果不是嘉言的出现,夏珩之不会失去母亲,他们一家三口现在还过着幸福的日子。夏珩之被迫长大的同时,对嘉言的感情彻底蜕变成了汹涌的恨意,沸腾着要将八岁的嘉言吞噬殆尽。

虽然正式住进了这栋房子,可每个人对嘉言的态度都急转直下,对于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嘉言渐渐习以为常。

虽然不能再和哥哥一起睡大卧室,有时候也只能在小桌上吃冷下的剩饭剩菜,嘉言因此多了个常犯胃痛的毛病。但至少,还能每天看到夏珩之,也不会像以前一样每天挨打还饿肚子了。

可令嘉言最难过的是,夏珩之总是想尽办法让他不好过,尽管他一直在努力弥补,学着夏珩之妈妈那样,站在板凳上煮桂花圆子,会在过生日时送他一件球衣,每天睡前往床头放一杯热牛奶。

可夏珩之并不领情,把嘉言送的球衣剪碎,当着他的面把牛奶倒进狗碗里。但嘉言并没有因此打消念头,只是沉默地扫起来被剪碎的礼物,每天坚持不懈得给夏珩之温牛奶。

嘉言仿佛永远不会生气,不管夏珩之对他怎么恶劣,都像是拳头砸在棉花上。

这件事令夏珩之烦不胜烦,嘉言就像只撵不走的癞皮狗,每天在跟前晃来晃去,只会让他更讨厌,他只想让嘉言滚出去,滚的越远越好。

一个寻常的下午,夏珩之正要下楼踢球,打开房门,看到嘉言捧着一盘水果,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

见他出来,嘉言仰着头小声说:“哥哥,吃一点吧,这个蜜瓜很甜。”

一个恶劣的想法闪过脑海,夏珩之看了眼举着盘子的嘉言,没像往常一样摔上门,而是破天荒从嘉言手里接过那盘水果,捻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

嘉言眼睛亮起来,小心翼翼问:“甜吗?”

夏珩之敷衍地点了下头,对他说:“你有什么想吃的,今天我带你出去吃东西。”

嘉言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呆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赶紧回答夏珩之的问题,怕晚一秒他就反悔了。

“我、我想吃……小时候公园旁边的烤棉花糖。”

夏珩之在心里算了下位置,打电话让司机来送他们俩过去。

那座公园还和小时候一样,没怎么变,小时候他们曾经穿着一样的衣服,牵着手在里面玩耍。夏珩之依然走的很快,嘉言紧紧跟在他身后,小跑中甚至夹杂着一点欢快的蹦跳。

“老板,两份烤棉花糖。”夏珩之说着,不停低头看手表。

“要草莓馅的。”嘉言补充道,他记得夏珩之最喜欢吃草莓馅。

卖烤棉花糖的小摊在西大门不远处,夏珩之付了钱,对嘉言说:“你在这等着,我去买两个冰淇淋。”

嘉言点头,眼睛亮晶晶的,他很喜欢吃冰淇淋,上一次吃到还是夏珩之妈妈带他们两去游乐场的时候,绵密的奶油滑过喉咙,又甜又凉。

“哥哥,我和你一起去。”嘉言想牵住夏珩之的手,却被夏珩之甩开了。

夏珩之沉着脸:“我说了,在这等着。”

嘉言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做错了,惹他哥哥生气,却也不敢再碰夏珩之。

夏珩之安排好嘉言,转身便走了。

小摊前,老板拿起烤好的的棉花糖,用签子穿好,装进袋子递过来,嘉言拿着它们站在小摊旁的角落里,自己那份很快就吃完了。慢慢的,属于夏珩之的那一份凉掉了,可哥哥还没回来。嘉言坐在台阶上,安静地等。

天黑了,老板收摊了,嘉言还在等。

深夜,公园里也没什么人了,天上淅淅沥沥飘起小雨。嘉言站起来,走到一个公共电话亭前。可他身上没有钱,也够不着电话。哥哥一定是把他忘了,先回家了吧。

雨水流进眼睛,嘉言用袖子揉掉,他凭着记忆走到十字路口,记下路标和建筑,走错了就原路返回,换一条岔路重新走一遍,就这样,一个人在深夜大街上走了很久很久。

夏珩之当然是故意的,他还特意吩咐司机绕了几圈路,生怕嘉言记住路线自己找回来。外面正在下雨,夏珩之坐在窗前看了会儿,强迫自己躺床上闭上眼,却一夜都没睡着。

第二天,夏珩之下楼买早饭,打开门,看到嘉言浑身湿淋淋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根被雨淋过、冷透的棉花糖。

嘉言站在门口,什么也没说,就这么直直的盯着他,红着眼圈,像被抛弃的小流浪狗。眼中是困惑的、愤怒的情绪,却又带着胆怯和惧怕。

夏珩之心脏紧了下,有一瞬间很想像从前一样,抱住他摸摸头,可理智告诉自己,不能心软,不能原谅嘉言。

他们就这么盯着对方,沉默了大半晌,最终,是夏珩之打破气氛,从玄关处找了把伞扔出去。

嘉言没有去捡地上的伞,依然直直望着夏珩之。

在夏珩之眼里,嘉言一贯喜欢装可怜,如果当初没同情他,妈妈也不会死。夏珩之现在看见他这副模样便觉得厌烦,更厌烦的是,自己时至今日竟然还会心软。

“你不用这样,没人心疼你。”

夏珩之说罢,当着嘉言的面,重重关上了大门。

夏珩之本以为,凭嘉言的脾气,应该会一直等在门外,等自己气消了再放他进来。可中午再出去看,门外空荡荡的,那把伞还在原封不动躺地上,嘉言却不见了。

并且往后的两天,嘉言也再没出现过。

一开始夏珩之还觉得庆幸,他本意就是要把嘉言赶走,少了个整天跟在屁股后面的烦人精,日子都清净了不少。可一到晚上,便担心的整晚睡不着觉。外面那么黑,嘉言那么小,谁也打不过,他能去哪里,吃什么喝什么,会不会已经被人贩子拐走了,打断腿脚去街上要饭……

夏珩之越想越害怕,在床上翻来覆去快要崩溃,几夜没合眼,一站起来就头晕,眼前天旋地转,终于在某一天深夜播通了夏峰电话。

夏峰报警后查了监控,才知道那天被夏珩之关在门外后,嘉言先是在附近徘徊了半天,然后自己走了几公里,去了市里的福利院。

毕竟是夏峰亲生的骨血,再怎么不喜欢,把私生子扔福利院这种事让外人知道了,难免遭人口舌,有失颜面。夏峰没时间,派了助理陈禹和夏珩之一起去福利院,让他们把嘉言接回来。

福利院位置不算偏,他们很快驱车来到。在一群打闹的小孩里,夏珩之先找到了嘉言。他脸上的脏污已经被擦干净了,小小的身影坐在滑梯旁的树荫下,安静地翻看着手中的书,和喧闹的氛围格格不入。

远远的,似乎感受到目光,嘉言抬起头,刚好与夏珩之对上视线,可这次,嘉言却没像往常一样露出欣喜的表情,而是仓促低下头,盯紧手里的绘本。

女老师把他们领到嘉言身边,说:“这就是您要找的孩子吧。这小孩也太奇怪了,那天发现他的时候,问他什么也不说话,就在门口坐着,我们都当他是不会说话呢。这么冷的天,在这坐一晚上非冻病了不可,我才把他领进来了。

“这么好看的小孩,昨天来了两家人都想领养呢,可惜性格太孤僻,进来的时候又没有正规手续,我们也很难办啊。”

原来他弟弟差点就被领养走了,夏珩之心想。

助理陈禹陪笑道:“真是谢谢老师了,小孩子顽皮,我们夏总给院长通过电话了,今天就是来带他回家的。”

陈禹来到嘉言身边,蹲下身轻声轻语不知说了什么,嘉言摇了摇头,目光没从书页上挪开半分。

“我来吧,”夏珩之走上前,“让我单独和他说。”

陈禹听到他这么说,点头退开,一时间,角落里只剩下夏珩之和嘉言两个人。嘉言还是低着头不吭声,夏珩之一向没什么耐心,把他手里的绘本抽出来扔在地上,板着脸开口:“说说吧,为什么自作主张跑来这里。”

面对夏珩之的责问,嘉言低声答道:“因为……我听别人说过,没人要的小孩最后都会去这里……”

“我还没说不要你呢。”夏珩之出声打断他。

嘉言愣了愣,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夏珩之:“可是你把我丢在公园,还关在门外面。”

虽然还没原谅嘉言,但夏珩之答应过妈妈会照顾好他。他是男人,男人说过的话都不可以食言。

“我向你道歉,跟我回家吧。”夏珩之说。

回去的路上,嘉言和夏珩之并排坐在后座。

“哥哥,你要是不想要我了,可以把我卖掉,能卖五千块……”

夏珩之几夜没睡好,正靠在车门上小憩,似乎并没有把嘉言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说什么呢,买卖人口是犯法的。”

嘉言又沉默了,那句话却在夏珩之脑中挥散不去,于是夏珩之又开口问他:“为什么是五千?”

车窗外的风景从寂静的郊区变回繁华的闹市,嘉言低下头,将那些深埋在记忆里不愿回忆的往事娓娓道来:“小时候,我妈欠了钱,五千块,他要把我卖给别人,那些人说,像我这种年纪的小孩,最值钱。可是我太害怕,自己跑回去了,那些人也不敢再要我,她很生气。”

坐在副驾的陈禹听到了,悄悄叹了口气。嘉言太小了,还没有对钱的概念,天真地“五千块”把人贩子口中的“值钱”划上等号。

夏珩之睁开眼,将手掌放在嘉言后颈上,轻轻捏了捏:“行了,别说傻话了,我不缺五千块,我这身衣服都不止五千块。”

原来衣服都比自己值钱。嘉言垂下眼,有些难过。

几天没合眼的夏珩之也终于在车上沉沉睡去。

——

柳伊走后过了不到一年,夏峰就找了位新夫人搬了出去,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嘉言和夏珩之两个人加上一只大狗。

夏珩之开始学会了抽烟,成绩从前十名掉到了倒数,每天都很晚回家,还因为打架被学校处分留了级。

嘉言守着空荡荡的房间,寂寞的时候只能和萨摩耶小九说说话。毕竟小九每天都看起来很开心,吃饱了就傻笑着蹭嘉言手心。

一晃几年,夏珩之和嘉言步入了高中。夏珩之因为留过级,高中文理分班过后,不知怎么就稀里糊涂和嘉言分到了一个班级。

虽然在一个班上,夏珩之也不想搭理嘉言,两人整天在学校也没说过几句话,像陌生人一样。嘉言成绩优异,几乎没从第一名的位置上掉下过,他每天都会整理好一份课堂笔记,课间时悄悄放在夏珩之桌角。

那时,学校门口不远处开了家电玩城,对于十几岁的少年来说极具吸引力,夏珩之也不例外,天天在电玩城玩到深夜。

他回家晚,嘉言便给自己找了份便利店的兼职,下班之后总会去电玩城门口坐一会,等到夏珩之和一群男生打完游戏从里面出来,再坐末班公交车回家。他明知道夏珩之不会理他,但还是想远远的看上一眼。

电玩城门口,坐在前台的男生正打着哈欠,余光瞥见在公交车站等待的嘉言,激动地朝店里喊:“胖哥,他又来了,那个小男孩。”

玻璃门旁,一个穿着打扮过分华丽的少年听到声音,也朝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看见了。”

少年是电玩城的小老板,叫林燃,也是夏珩之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因为身材又高又胖,店里人都喊他胖哥。林燃他爸是夏峰手底下的公司的小股东,林燃虽比夏珩之大了好几岁,却整天跟在夏珩之后面,夏哥夏哥的叫,这间电玩城也是他和别人一起开的。

这几天,林燃注意到那个总在公交站逗留的小男孩,长得挺漂亮,还时不时往电玩城方向看,他理所当然以为男孩每天关注的人是自己。

“看看,我今天这身怎么样?”林燃原地转了一圈,问前台的那名男生。

前台男生支支吾吾:“额……好,挺好的,帅气。”就是有点用力过猛,像个花孔雀。

“你在这等着,夏哥等会要来,你招呼他。我去去就回。”林燃说完,从兜里掏出一块昂贵的手表带上,转向公交站走去。

嘉言正坐在长椅上看书,对于身边突然出现的高大人影,眼皮也没抬一下,只在刺鼻的香水味越来越近时,轻轻皱了下眉。

林燃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挨着嘉言坐下。嘉言翻了页书,往旁边挪了挪,林燃也跟着挪过去。

“………”

嘉言已经十六岁,五官长开了,他皮肤很白,给人一种很干净的感觉,尤其那双漆黑的眼睛,清澈得仿佛能一眼望到底。林燃这样的人,嘉言遇到过不少,他们总爱那这种黏糊糊的眼神打量自己,嘉言通常选择视而不见。

见小孩丝毫没有搭理人的意思,林燃觉得自己作为被追求者也该主动一点,于是清了清嗓子,开口问他:“喂,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嘉言摇头,又翻了一页书。

林燃觉得有趣,这小孩偷看了这么久,本人就摆在眼前,竟然还能这么冷静。

“真的,没什么想跟我说?”林燃说着,又凑近了些。

嘉言:“你该洗澡了。”

“………”

林燃不确定地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袖口,挺香的啊,他出门特意喷了五六泵香水呢。

嘉言被他熏得实在受不了,干脆合上书本站起来换了个位置。

林燃也跟着站起来,谁知嘉言走两步突然停住不动了,视线凝在他身后某处,似乎是自己电玩城的方向。

他人就在这里啊,这小孩还盯着那瞅什么。

林燃回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到电玩城门口,只有一个人站在门口透气,是夏珩之。

他就静静站在那,校服外套随意搭在手臂上,只穿着件衬衫,却让人移不开视线。夏珩之手里夹着一支烟,余光有意无意瞥向他们所在的位置。

林燃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打扮,在夏珩之面前一比,确实显得又俗又土。他突然有个奇怪的想法,也许这小男孩从一开始看的根本就不是自己,而且夏珩之。

“你认识他吗?”林燃问嘉言。

嘉言还是不说话,只盯着某处。

烟燃尽了,夏珩之把熄灭的烟头丢进垃圾桶,转身进了电玩城大厅。

公交车在站牌前停下,嘉言从林燃身边绕过去,背起书包上了车,至始至终没分出半点眼神给他。

公交站只剩下林燃孤零零一个人,夹在一群等车的学生中间尴尬地站着。他满脑子疑惑,回去第一件事就是问夏珩之,那个男孩是谁。

夏珩之正在打游戏,看见他,把耳机放下来些,修长的手指还在不断敲击键盘。

“不记得了?你小时候还和夏羽轩欺负过他。”

平静的语气,像在陈述一件童年旧事,但林燃听出来,夏珩之字里行间都在讽刺他。因为那件事,夏羽轩最后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自己,害得他被他爸打得半死,又登门道歉。后来夏羽轩出了国,林燃不得不继续巴着夏珩之,嘉言是私生子这件事,也是林燃告诉他的。

“啊,原来他就是你弟弟啊。长得比小时候更好看了。”林燃保持着微笑,袖子下面却悄悄攥紧拳头。

直到今天,林燃才知道公交站那个小孩就是夏珩之的亲弟弟嘉言。他还傻乎乎以为,嘉言每天看的人是自己,估计夏珩之早就把他当成了笑话,不知道在心里嘲笑过多少次了。

听他这般言辞,夏珩之皱了下眉,又把耳机戴了回去,似乎不喜欢别人提嘉言是他弟弟这件事。

林燃很小就和夏珩之认识,对他们家的事情了解不少,当然也听说过嘉言间接害死夏珩之妈妈的传闻。

坐在隔壁电脑前的男生丝毫没注意到两人表情变化,还不合时宜地添油加醋附和:“胖哥,这小鬼姓夏呢,你这么喜欢他,不然收拾收拾入赘吧。”

“不,他不是,”林燃嘴角露出冰凉且残忍的笑,对夏珩之说道,“夏哥,你应该挺恨他吧。”

“啊?”那男生一头雾水听两人打哑谜。

夏珩之没回答,还在敲着键盘打boss,不知道听到了没有。

夜晚,嘉言像平时一样,端着一杯热牛奶来到夏珩之房间,敲了敲门。

里面半晌没人回应,嘉言看房门没关严,还留了条缝,于是推门走进去。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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