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距离(2/2)

尼尔微笑,那是不同于爱丽丝的讽刺的笑容,他只是在沙利耶少将眼前简单地展示他的从容:“罗塞尔先生,你忠诚于帝国,但是帝国不会忠诚于你。”沙利耶少将惊奇于自己可以耐下性子听尼尔的胡言乱语,“帝国只忠诚于权力之巅的小部分人,而你不在他们的圈子里,甚至厌恶融入他们的圈子。”

“你将会成为战争英雄。”尼尔斟酌道,似乎害怕在沙利耶少将面前失去精准的语言描述而落入下风,“因为他们的排挤而被安排。”

沙利耶少将压低声怒斥:“你放弃罗塞尔家族的姓氏是个明智的选择,我会把尼尔·罗塞尔当作死在电磁风暴中了!现在你可以滚了!”

在战场上没有人会选择惹恼罗塞尔将军,而尼尔伪装成女性的偏柔面庞上却显露出受伤和失望的表情——那副可笑的神态是什么意思?

沙利耶少将终端发出嘀声的讯息提示音,而在他眼神移开的片刻时间内尼尔便消失了。

罗塞尔将军无意再追查尼尔的动向,他是有失落的情绪跌宕,但是有需要在营地内彻查“异常人士”的必要了。

那份彷徨的孤独并未因与尼尔的再次相见的失望而就此消散,反而凝成心上的重负。

“彻查”的结果是营地没有渗透,副官米卢在沙利耶少将不在时抱怨少将的心血来潮破坏了他和女星的约会,并且他看出了少将在下达命令时的沉重神情,仿佛谁抢了他情人似的。虽然旁人将米卢副官说的当作一笑置之的闲话,但也暗中为沙利耶少将增添了一些奇怪的轶闻。

而不久前帝国刑场的刺杀事件的调查有了眉目,尼尔·罗塞尔的名字再次出现在沙利耶少将的周围。虽然有许多种或合理或离奇的理由可以解释尼尔出现在那里的原因,但是有人并不打算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沙利耶少将默默接受皇帝的调遣,前往之前节节败退的帝国战线。那战线被顶替的指挥官表面对沙利耶少将和气相待,但他不希望沙利耶少将能够挽救战局——那不摆明说明自己的无能嘛——因此战线也是仅仅守住不后退。

而后在一次联邦的突袭中,帝国战线的前任指挥官在慌乱中带着他的部队逃之夭夭,沙利耶少将组织起自己手下被冲散的军队发起反攻,最终仍落败于联邦新式武器的威力之下。

沙利耶少将所在的飞船在炮火的夹击下失去了防护立场的能量供应,并在第二炮之下飞船船体被贯穿。

帝国宣称沙利耶少将死于联邦的埋伏中,而身在战场的尼尔见证了养父直至死亡的坚守。

当初知道尼尔也要跟随沙利耶前往前线的杜埃利狠狠地揍了这个狂妄的小子一顿,但也败在他的坚持和执拗下。她和联邦一方的人联系后将尼尔安插在帝国战线的前任指挥官军队里。

杜埃利告诫尼尔:战场上枪火可不会顾忌敌我之分。

尼尔在那贯穿飞船的炮火之后迅速钻入破败的飞船,他知道自己随时可能死于飞船爆炸中,但是他的心沉在胃上,犹如松垮的绞绳落在他的脖颈上,冥冥之中他知晓自己的使命不仅如此,他要完成他的心意告诉他该完成的任务:这是他们命运纠缠之下的必然结局。

即使亲眼见到罗塞尔先生的尸体,尼尔也会在临死之前将自己想要告诉罗塞尔先生的话一股脑对他的尸体倾诉,那些只对罗塞尔先生能说得话。但在诉说之前,尼尔的脑袋里也没有对想要说的话有个具体的概念和内容。

尼尔在飞船炸毁前找到了罗塞尔先生。

沙利耶少将在战场的岗位上死去。

尼尔对着搬回基地在冷冻舱内等待修复的罗塞尔先生默默无言,他在心里宣判一个帝国军官的死亡。

正如沙利耶少将所言,单凭他的“死亡”是无法阻止战争的,因为在战争面前身居将军之职的他也无比渺小。

杜埃利说他简直是疯魔了般迷恋并期待一具“尸体”给予他回复。可尼尔终究无法割舍亲密的联系,就像曾经的他无法舍弃童年的记忆而去追寻。哪怕是往昔的残影也好过现实的败落。

尼尔将罗塞尔先生交给联邦的实验员,也许他们能够有这个技术将罗塞尔先生从沉睡中唤醒——他将沙利耶少将的状态认定为“沉睡”,即使在旁人眼中这与“死亡”无异,并且希望尼尔只是需要期待奇迹在他养父身上出现的过程,而不是真的想要一个帝国军官的“复活”。

距离上一次见到罗塞尔先生对他的笑容,中间仿佛间隔了一个冰河纪的冰封沉睡那么漫长。

尼尔紧紧握住男人的手,这个既不是帝国军官,也不是贵族的男人。

浅蓝色的眼睛先是看着尼尔握住他的手,再抬头看向浑身颤抖的尼尔,再自然不过地施以笑容。

尼尔在惊喜过后猛然意识到在罗塞尔先生身上可能发生的事情,他的手微微松开。

罗塞尔先生伸出手抚摸尼尔的脑袋,似乎感受到面前的年纪应该同儿子一般大的年轻人骤然失序的情绪而想要安慰他。但是为什么……沙利耶稍稍愣怔地看向自己的手掌心,他的胸腔感到了一阵莫名的空寂,似乎忘记了什么,缺失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而当年轻人的拥抱包裹住年长的男人时,后者迅速将短暂的疑惑置之脑后,简单地享受当下的温暖——他的身体隐约的排斥似乎表明他很久没有这种近距离的肢体接触了。

为什么?难道曾经的他不被爱吗,他的父母、妻子和儿子难道不会爱他吗?

因而沙利耶更加用力地回抱住尼尔。

在失去了过去后的沙利耶努力寻找爱意来填补脑袋里的空缺。他在和尼尔回到他们的家的第二天早上亲吻了尼尔的额头,在年轻人的诧异中解释道这是早安吻。

尼尔对于养父的亲昵举动由起初的惊异到后来的习惯。虽然他已经长大到无须父母的亲吻入睡,但是每当回家看到沙利耶看着联邦家庭温情剧偷偷抹眼泪时勉强接受了罗塞尔先生对他生活的一点一滴地侵占。到最后,这个高大的男人硬是要和尼尔在同一张床上睡觉,说是担忧尼尔晚上醒来找不到他而害怕。

姗姗来迟的“父爱”让尼尔无力招架,他感到别扭但又不抗拒沙利耶存在在他的生活中。

而在每次长期出任务回来后,沙利耶往往会付出成倍的关注和爱意跟随尼尔在家里走来走去,他会将尼尔搂入怀中突然扮演母亲的角色,并哄他可以在自己的怀里睡觉。

在询问之下得知沙利耶的这部分反常行为是由杜埃利教导的尼尔头脑一热冲到了杜埃利的面前,彼时对方正结束了一个任务短暂地放松。

气势汹汹的尼尔走到杜埃利面前时已经消散了大部分的气势:“你教了他什么?”

“一个独守空宅的老男人给我打电话问询他儿子的动向,我能说什么?”杜埃利歪头,坏笑道,“我当然是告诉他如何增进‘父子’情谊的方法,用情报人员的手段。”

尼尔一下没听明白杜埃利的言外之意,而当他回味过来时,重重地咳了一声,解释道,“他是我的养父!”

杜埃利耸肩:“在帝国见得不多吗?以收养之名,行使权力的碾压——只不过,你们反过来。”

尼尔被说的耳根红透,半晌没想出反对的话,嘟囔道:“我很尊敬他。”

杜埃利轻笑道:“难道,你不爱他?”

尼尔听到那个词汇呼吸停滞了一瞬,侧过头沉默不言:爱只出现在地位平等的两人之间,曾经他不敢奢望身为帝国贵族军官的罗塞尔先生施舍他零碎的爱意,而现在,这副模样的罗塞尔先生……还是他仰望的那个男人吗?

在这般纠结中,尼尔亲吻了沙利耶,而在对方回以热情的吻后,这个错误在双方的深入爱意纵横中在未知的道路上一往无前。

如果是曾经的罗塞尔先生,尼尔绝对不敢拥抱他,亲吻他,甚至和他做爱。

尼尔并不满足于沙利耶在床上近乎温顺的表现,尽管在一开始现在的罗塞尔先生对于尼尔的提议充满困惑和热切,但在抚慰儿子的前提下,罗塞尔先生不介意用自己温暖他的“爱人”,至于是臂弯的温度还是肠道的温度,至于“爱人”的含义定位又是什么——帝国不是倡导纯种人类的交配吗?

尼尔为此后悔过,但是罗塞尔先生的笑容消解了这份懊悔,并为其顺从的表现而烦躁与不耐。

罗塞尔先生应该抗拒他,而不是像天生雌伏的帝国样板女人一样。他以前从来不知道罗塞尔先生的内心是如此的丰富和别样,这是罗塞尔先生失去理智后的真实内心展现吗?

联邦研究院据说修复了罗塞尔先生的大部分脑细胞,但是必定是有所损伤,毕竟罗塞尔先生的部分肢体都被联邦的热能量火炮消融了。

“沙利耶。”尼尔递给罗塞尔先生他的早餐,注视他如同曾经贵族般地细嚼慢咽,健壮的体格仿佛不曾受到战争的侵伤,连战后创伤也因大脑的部分损伤而消失了,这不知道是罗塞尔先生的幸运还是不幸。

尼尔认为能够与沙利耶先生平起平坐,这便是足够的幸运——即使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欲壑难平。

总有一天……

也许有一天……

当尼尔不再需要用罗塞尔先生的形象填补内心的缺失——

他会放走现在的罗塞尔先生。

而尼尔默默希望这一天可以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