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春周谨行就不得不南下处理生意,他仓促的和丁小伟告了个别,并答应尽量在五月丁小伟生产前赶回来。海白一周送一次礼物,都是些稀罕玩意,其中不少值钱的,丁小伟知道周宗贤搜罗这些东西花了不少心思,但统统没收,好在周宗贤也没来继续纠缠他。虽快到了四月末但北平罕见的又下了场雪,雪还没落地就化开,周太安却因这不同寻常的天气病倒了。他年纪太大,病来如山倒偏偏周谨行去了南边周宗贤忙着情报处的事几个月没着家,家里实在没人能做主,周老太太情急之下只好请来了周熠。周太安躺在床上形色枯槁,明明只是场小感冒却没想到快要了他半条命,他迷迷糊糊的不认人,给什么吃什么,看起来苦参参的汤药如数灌下也没皱一丝眉。周熠在床边看着丫头伺候周太安吃药,真怕一个不注意呛到周太安就撒手人寰。怎么能让他走得这么安详呢?他还没看着周家落败,没看见自己辛苦打拼下来的家业毁之一旦,他不能死得这么轻松,周熠想让他死都闭不上眼。周老太太在旁边默默垂泪,直到周太安睡安稳才叫周熠出来说话。周熠四处巡视了一圈并没有看到李老大夫,丫头奉上茶水,周熠喝了口茶并没有急着开口。周老太太低头抹眼泪,又平复了好一会儿情绪才说:“老太爷如今这样子,家里的事都要你来操心了。”周熠放下茶杯反问道:“李老大夫来瞧过了吗?”周老太太并没答话反倒是他身边的贴身婆子回答:“李老大夫家里有事,我去请了没请来,现为老太爷问诊的也是北平里数一数二的好大夫,姓王。”周熠知道在周老太太这再聊不出什么便起身恭敬的行了礼,然后又说道:“老太爷这就麻烦您照顾了,我会给周谨行和周宗贤去信儿,让他们尽快回家处理家事。”
周熠走后周老太太似乎是有些疲惫,她靠在椅子背上单手柱着头闭眼,她贴身的婆子想劝她去屋里睡会,她却只是摆摆手拒绝了。她再睁眼时眼里充斥着灼人的火焰,完全没了之前久病那副样子她轻蔑地呵了一声然后对婆子说道:“哪有时间歇啊?接下来可有得忙了,你去把那些姨太太请来,我交代点事。”周太安病了的消息在家里不是秘密,这帮姨太太早就各怀心思的想来察看,奈何周老太太在周太安病后直接住进了周太安的院子,把院子看的铁桶一般一点消息没放出来。六姨太住得近率先到了,平时最爱穿红戴绿的她今日也换了一件低调的银灰色旗袍,她一进来就扑倒在周太安床前哭,边哭边夹着嗓子叫老爷,其他姨太太就在她娇滴滴的哭声中都到了。人一多,周太安床前都没有下脚的地方,莺莺燕燕哭作一团,周太安是真的病得重,竟也没被这声音吵醒。周老太太坐在周太安床边打量这帮姨太太,她能看得出没有一人是真的为周太安的病落泪,她们或来打探情况,或思索着自己的后路。屋里实在吵闹,周老太太忍了好久,看这帮姨太太都挤不出眼泪来,才开口让众人去前厅说事。
众人按照辈分坐下,六姨太沉不住气最先开口道:“老爷病得这么重,现在世道又这么乱,这可怎么办啊?”周老太太平日里最讨厌和这种自作聪明的蠢货说话,她抬眼看了眼贴身的婆子,那婆子心领神会的回答:“老爷并无大碍,只是需要多加休息,家里现在内宅还是太太做主,外面的事因二少爷和三少爷都不在家里,暂时由周熠少爷做主。”见众人没有异议周老太太才缓缓开口安抚:“你们只管顾好自己,别给家里添麻烦就是了。”下面的姨太太们愤愤不平,但碍于周老太太多年的打压也不敢说什么,只有六姨太没眼力见的说道:“老夫人,我看老爷这病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您岁数也大了要多注意身子。不如这样吧,我们姐几个轮流去照顾老爷帮您分担一下。”周老太太斜眼看了眼六姨太,这些姨太太中除了死了的七姨太就数她最不安分,到底年纪小什么都敢说,真是打量着自己看不出她那点怕老爷真撒手人寰一点好处没捞到的小心思。几个年长和周老太太相处久了的姨太太一眼就看出周老太太是生气了,但没成想周老太太喝了口茶却一反常态平和的对六姨太说:“你有这个心思就够了,老爷如今最需要的是静养,你这样年轻的又貌美的人在他面前晃,他反倒静不下心养病。如今人手够用,就都劳烦我这个老婆子吧。只是我要陪着老爷难免会过病气,八姨太快生了,我不好再去照看,他那边就要麻烦你了。”六姨太就算再迟钝也听明白了老太太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兴奋的连忙点头答应。一晃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周老太太应付这帮姨太太实在费心,等众人都走了,她也累的赶忙进了屋里歇息。婆子用药油给她按太阳穴,按了好半天她才恢复了点精神。婆子小声在周老太太耳边询问:“夫人,六姨太可靠吗?八姨太的胎要是出了事,可别牵连到夫人您啊!”周老太太闭目养神轻松地回答:“呵不用在意,丁小伟这一胎无论生不生下来,他往后的日子都不好过了。”婆子心虚的又问:“那老爷的药还要添点吗?”周老太太看样子被按得舒服了不少,她坐起身让丫头递来热毛巾擦手,等把十个手指头都细细擦干净才回答:“看王大夫怎么说吧,总之这段时间他不能清醒着。”
周熠从周老太太那出来就派了钱管家去查周太安生病的事,直到夜都深了,钱管家才匆匆来回话。钱管家早前就知道周太安病了,可最近家里事多,就没上心,下午他派人去打探了李老大夫家,家里确实是出了事,而这位王大夫也确实是北平里数一数二的名医。只是周太安的病例和开药的方子都是周老太太身边的人经手,现在拿不出来,钱管家请教周熠,用不用再找一位大夫给周太安看看,咱们这边心里有个底,也早作准备。周熠听后摇了摇头反问他给周谨行和周宗贤的信有没有送出去?钱管家回下午就送出去了,只不过周谨行离得远信送到也要一周左右时间,而周宗贤那边情报处一向看的严,只怕信送不进去。周熠听了也没担心,只说把信送了就算咱们该做的都做了,至于能不能收到信,就看他俩的造化。钱管家不知周老太太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也不知周太安到底病到什么地步,他暗中跟随周熠多年,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周熠这孩子性情虽然沉稳,但终究是太年轻,他还是忍不住提点他留个后路。但周熠只是一点没紧张的回答:“这次不是冲着周太安来的,你多注意丁小伟的院子就好,周太安不会有事,如果我没猜错,等丁小伟这孩子生下来,周太安也就痊愈了。”
因周太安病着丁小伟院子里原本周太安派来的人都撤回周太安那服侍了,只剩了两个年纪大的婆子没走,按理说丁小伟也该去周太安那照看,但因他怀着孕周老太太就免了他去照顾,只嘱咐他安心养胎。丁小伟自然是高兴的,这天天气不错,丁小伟吃了午餐去花园里溜了一圈就回了院子,杜鹃和百灵给孩子做了好多精致的衣物,丁小伟把它们细心收好,刚准备躺下眯一觉就听院子外面吵了起来,杜鹃出去查看没一会就回来脸色不好的回复说:“六姨太来了,说是受了老太太的嘱托,来看看你。”丁小伟怀孕这期间周太安特意交代了不让别人近他的身,他和六姨太关系一向不好,此时六姨太过来谁都能看得出她没安好心。还没等丁小伟说什么,百灵先恼了“她来做什么?我这就出去把她打发了!”说完没等杜鹃拉住她就冲了出去,杜鹃不放心也赶忙跟了出去,没一会儿就见六姨太闯进了屋子。六姨太看见丁小伟坐在床上并没有休息马上开口嘲讽道:“呦,八姨太好大的架子,这不明明没休息吗?还让丫头出去打发我走,可真不把人当回事。”丁小伟见她人都进来了,只能忍着气请她坐下再给杜鹃百灵使了眼色,让她们忍耐。六姨太坐下就打量丁小伟的肚子,丁小伟被六姨太盯得不自在,拽过被子盖在肚子上才听六姨太说道:“我看你这胎,像是个女孩。”周家人都知道之前那老道士的预言,丁小伟也知道六姨太是在挑衅他,但他不在意。他把身子从床边往里面挪了挪回答:“是男是女都好,我都喜欢。”从刚才六姨太坐在床边开始,丁小伟就闻到了六姨太身上的香水味,她一向喜欢这些,每次在她身旁路过都能闻到这招蜂引蝶的香味。丁小伟怀孕后就一直对味道很敏感,可今天六姨太喷的香似乎和以往不同,这中间夹杂着一股非常刺鼻的味道。丁小伟闻得不仅脑袋发昏,肚子也隐隐的不舒服,他只觉得自己是太紧张了才难受,好在六姨太只是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屁话就走了。她一走丁小伟就坐不住躺下歇着,杜鹃只以为他应付六姨太累了,看他一口气睡到了晚餐时都没醒,也没去叫他。灶上一直煨着给丁小伟留的鸡汤,百灵热了两三次丁小伟还没醒。一直到半夜快十二点,她想去叫丁小伟起来喝点汤才发现蹊跷。
丁小伟怀孕后期还没睡的这么沉过,百灵一开始没开灯怕惊到他,叫了四五声看人还没反应才开灯,丁小伟脸色惨白的躺在那一点反应都没有,百灵吓了一跳赶紧喊来杜鹃,二人合力把丁小伟架着坐起来才发现褥子上的一滩血。杜鹃还算稳得住,赶紧让婆子去请大夫,百灵早就吓得丢了魂,照理说丁小伟应该是下个月才生产,越临近这日子她们就越小心。百灵哭的泪流满面声音都变了调的边摇边喊丁小伟,好在丁小伟终于睁开了眼睛。他虚弱的开口说:“肚子好疼,孩子怎么样了?”杜鹃也哭着安慰他说:“已经去请大夫了,您一定要撑住不能睡啊!”婆子进了屋身后却没跟着人,百灵着急的问她大夫呢?婆子只说周老太太已经睡了,老太爷那的大夫动不得,只说让咱们出去请大夫和产婆。丁小伟的院子里一下子乱成一锅粥,杜鹃看了眼百灵把她拉到一边小声交代“只怕这两个婆子靠不住了,你再去老太爷屋里请,一定要见到周老太太,她就算不帮忙,也不敢不管。”百灵一路跑去周太安的院子,只见门口守着两个仆人,还没等她上前就来驱赶她,她顾不得别的就上去拍门,边拍边喊:“老太爷!周老太太!八姨太要生了!”刚说了一句,就被仆人推倒,她还算机灵也没纠缠径直就往大门口去了。周家里的人都被闹醒了,但他们好像根本没听见百灵的哭喊,六姨太站在院子门口看热闹,她好像喝了酒,摇摇欲坠的往屋里走。一进屋婆子就给她塞了一个汤婆子让她暖手,她却像根本顾不得冷一样痴痴笑起来。边笑边自言自语道:“好了,好了,这下我看你没了这个孩子,还怎么猖狂?”婆子上前提醒她小心隔墙有耳,她也毫不在意,只问婆子那香水有没有处理好?婆子点头她就笑得更欢了,开始接着饮酒。
北平大街上到处是难民,活着只剩一口气的,断气了的,甚至有累累白骨。活人,死人,半死不活的人交杂在一起,百灵很小就被卖到周家了,她很久没上过街,一出来看到这幅光景就吓破了胆。她虽是周家的丫头可穿的却比街上的人好出不少,她一跑到大街上,街上的人就都稀罕的盯着她,有好几个甚至冲她这边扑过来。好在这帮难民都不知饿了多久身子没力,这才都被百灵躲开了,她吓得拔腿就跑,她不知道去哪请大夫,她出门出的急身上也没带银钱。她漫无目的的跑了好久才想出个办法,眼下应该只有三爷能救主子了!她恍惚记起海白和她说过,周宗贤工作的地方是北平里如今最金碧辉煌的地方,除了周家的宅子,没几个能比得上,而那地方周围都近不得人,人都是有进无出。她那时只觉得海白在逗她,如今一想这地方周围应该都是人守着,不会很难找。百灵拼尽全力往有亮光的人多的地方跑去,这一刻她不只为了周宗贤曾经的交代过的要照顾好丁小伟,也真心为了丁小伟这个主子,人心都是肉长的,她没见过有人对下人这么好。和丁小伟日日夜夜相处了那么久,没人能不为他这样的好人上心,她坚决不能让丁小伟出事。百灵不知自己在北平城里横冲直撞的跑了多久,竟真就跑到了情报处门口,可这门也不是那么好闯的,门口里里外外把守着一圈圈的人,百灵一上前,门口的卫兵就警戒地看向她,她嚷着要找周宗贤,但没人把她当回事。那卫兵推了她两把,她就被推倒在地,还没等她起身就看到海白从门里走了出来。她用尽全力冲过去抱住海白的腿喊着:“我要见三爷,八姨太出事了!”海白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低头仔细打量了一圈才看出来拉住他的人是百灵。只见百灵头发也散了,衣服也脏了,脸上糊着一团眼泪和鼻涕,手上还粘着早就干了的血。这不是说话的地方,白海知道事情紧急,连忙把百灵往情报处里面领。二人在里面迷宫般的绕了一圈又一圈才来到一个干净整洁的房间,门一打开,百灵终于见到了周宗贤。她顾不得什么礼仪尊卑,直接扑过去跪下用满是污渍和血迹的手抓紧周宗贤的裤脚,就像抓住救命稻草那般低下头用力地磕了两个头声音颤抖地说:“三爷,八姨太出事了,你救救他吧!我求您了!救救他!”
周宗贤知道丁小伟那没大夫马上就揪了他们情报处的赵医生来,这赵医生也算得上是个“神医”。情报处审特务从来都是严刑拷打,保不住哪个受不住了的或者下手重了的就快把人打死,可只要赵医生一来,马上就能让人从濒死的状态清醒过来再受一波酷刑。从情报处到周家的距离开车也就不过二十多分钟,周宗贤心急如焚不断催促司机快点开车,果然不到十分钟就赶到了。在车上百灵又把家里最近的情况仔细和周宗贤说了一遍,过了年后他就很久没着家了,他知道海白送去的那些礼物丁小伟统统没收,他心里恼火知道自己再在家里肯定忍不住去找丁小伟吵架,也正巧赶上情报处事多,他就一头扎进去,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次不算美好的表白。他本以为周谨行就算再不近人情利用丁小伟也不至于不管自己的孩子,可是他错了,周谨行就这样一走了之都没帮丁小伟打点一下,就丁小伟那智商在周家这么久能活命都算上天眷顾。周宗贤一边担忧一边生气,他怕丁小伟出事,也同时在心里翻来覆去骂了周谨行半天。几人特意从后门溜进去,周宗贤刚从情报处出来就着人去请产婆,他让百灵在门口等产婆带路,自己带着海白往丁小伟的院子赶。刚走到丁小伟院子门口就看到两个婆子扒着门窥探屋里的情况,见他来了还问三爷怎么来了?周宗贤没理会,长腿一迈就要进屋,两个婆子连忙拦着不让他进,他知道这两人都是周老太太的人一句废话没有直接打晕了两人让海白处理,还没推开门就听见屋里杜鹃尖锐的哭喊叫着:“主子!主子!你快醒醒啊!”周宗贤一个箭步冲了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丁小伟了无生气的脸。
周宗贤的母亲生了他后就久病不起,没几年就去了。但是他父亲的姨太太们却有生产的,他知道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走一圈,更别提在周家这种家庭里。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圆滚滚的肚子,多少双手在暗地里动手脚,多少颗心在神佛前求谋财害命。只不过当这一切都应验在丁小伟身上时,周宗贤还是受不住。他直愣愣的看着赵医生上前给丁小伟把脉,耳朵里听着杜鹃撕心裂肺的哭喊,却突然间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了。他眼里只有丁小伟躺在床上劈着腿,血和羊水在他身下的褥子上糊做一团,一部分早就干涸,一部分还在流淌,好似开出绚丽的血红色的花,丁小伟安安静静苍白着脸躺在上面,好像任他再怎么样都不会再起身骂他打他的样子。
早在百灵出去后没多久丁小伟的羊水就破了,杜鹃还是个姑娘也没跟过生育过的主子,但好在她为人稳重,马上吩咐婆子去烧水准备干净的毛巾。杜鹃知道现在是等不来百灵带大夫来了,但好在之前李老大夫来看的时候,也简单和她们交代过生孩子时要她们帮什么忙,她让丁小伟靠在床头劈开腿,跟着她的节奏用力。丁小伟一向爱护肚里的孩子,此刻也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全力配合杜鹃,二人配合了几个来回也算顺利,没一会孩子就露出头来。杜鹃兴奋地让丁小伟再加把劲,没料到丁小伟却突然肚子一阵抽抽的疼,这疼痛感和生产的疼痛感不同,丁小伟只觉得好似有一只手再他肚子里翻来覆去的搅弄,他疼的直骂娘,杜鹃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刚一抬头看他,丁小伟就晕了过去。正巧这时周宗贤就带着医生进来了,赵医生惯是个有眼色的,向来是拿钱办事不问别的。他刚给丁小伟把了脉就察觉出这人中了毒,更奇怪的是丁小伟还是个双性,怀着孕。这一路上赵医生就看出了周宗贤的不对劲,他一向是尸山跟前的阎王,情报处每天拖出去那么多烂泥一般的尸体,没见他对哪个动容过,这还是头一次见他这么关心一个人的死活。赵医生没兴趣探究周家的家事,毕竟对他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心想着赶紧把事情对周宗贤交代了,然后找个理由就不管了。没想到他把情况前前后后说了半天,周宗贤却像吓傻了一样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直到海白狠狠推了他两下,他才回过了神。周宗贤清醒过来就抓紧赵医生的手询问到底是什么情况,赵医生被周宗贤抓的生疼,晃了晃胳膊示意他松开,他却硬生生拽的更紧,赵医生无奈只能任他抓着回答他:“他中了毒,还是双,又是早产,很难救了。”周宗贤五雷轰顶,他不能接受丁小伟会死这个结果,他竭尽全力克制自己内心的恐惧,却没发觉自己拽着赵医生的手都在哆嗦。他深吸了几口气才吼道:“你别他妈和我说这些!你连情报处里连咽了气的人都能救过来,你救不了他?我告诉你,他今天活过来了,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他要是死了,你也走不出这间屋子。”赵医生年纪不过三十多,他医术精湛但行为古怪,贪钱才会在情报处工作,但他有一个逆鳞,就是不容他人质疑他的医术,果然周宗贤这话一出赵医生就不愿意了。他阴阳怪气的回答:“呵,你要愿意行啊,我可以现在就让他醒过来,但是我的方子都是以毒攻毒,他只能醒过来和你告个别,然后华佗在世都难救。”海白也被周宗贤的反应吓到了,他在情报处跑前跑后帮周宗贤办了不少事,知道赵医生的脾气,他上前扯开周宗贤打圆场说道:“赵医生别介意,我们三爷是真急了,他这人一急就爱说气话。”说完又连忙把周宗贤拉到一旁低声安慰:“三爷,我知道您在乎八姨太,可现在只有您能救他了,您一定要替他撑住啊。”周宗贤清醒了不少,他又转头看了眼丁小伟,只觉得丁小伟躺在那有出气没进气,再耽搁几秒真就撒手人寰了。周宗贤又走到赵医生面前,语气难得带着诚恳说道:“赵医生不好意思,刚才确实是我太着急了,您说现在到底怎么办才好?他不能死,我只求他能活着。”赵医生稀奇地打量周宗贤,他是万万没想到周宗贤能跟他道歉,看来这躺着的人真是他心尖上的人了,整不好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他的。毕竟人都低头了,赵医生也不好再说什么,周宗贤如此重视这个人,自己若帮他救了过来那以后的钱财可就不愁了。赵医生话锋一转说道:“也不是全无办法只不过我毕竟不是主攻妇人生产的大夫,还问这位夫……呃,先生之前怀孕的时候是哪位大夫照看的?若能把他请来,我俩斟酌着来,应该能保他一条性命。”赵医生话刚说完杜鹃就马上回道:“是李老大夫,老太爷身边的李老大夫,老太爷重视八姨太的胎,一直是让李老大夫亲自照看的。”周宗贤听了这话二话没说就拿出腰间的令牌和配枪然后吩咐海白说:“去把他请来,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就算是拿枪顶在他脑门上也要把他绑过来,有什么事都算我的。”
海白前脚出门请李老大夫,百灵后脚就带着产婆进来了,产婆看了眼丁小伟又看了看刚露个头的孩子,马上和周宗贤汇报:“大人,这情况不好啊!羊水破了有一会,孩子刚露出个头,这产妇……这先生又晕了过去,如果再拖下去迟早一尸两命。”周宗贤现在是听不得一点死,尸体这类字,他越害怕失去丁小伟就越愤怒,如果今天丁小伟醒不过来,他真的会发疯把这屋子里的人都杀了,当然还有那些害了丁小伟的,一个都别想跑。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阴冷恐怖,他一字一句的问那婆子:“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婆子被吓的不敢说话,还是赵医生又去把了脉然后和那婆子商量:“我有办法让他醒过来,可现在这情形就算他醒了过来,这孩子还有力气生吗?”婆子看赵医生斯文的样子不像周宗贤那般凶神恶煞才敢说话:“这要看醒来后什么情况,如果他现在能醒过来,他和孩子至少能保一个,再拖一会,孩子一定会憋死,大人也难说。我在北平接生过的产妇不说一千也有八百,那些一尸两命的基本都是孩子难产,家里人又执意想两头都保全或者保孩子,左右为难耽搁了不少时间,这才落得个两头空的下场。”周宗贤刚在椅子上坐了会平静下来,听了这话又冲到产婆面前半恳求半威胁地说:“保大人,记住了吗?孩子并不重要没了就没了,这个大人你一定要给我留住。”赵医生怕周宗贤又发疯把产婆吓跑赶紧把他拉到一边说:“三爷,我现在要用药让这位先生醒过来,寻常的药我药箱里都备了,但还缺一支百年野山参,这东西属实珍贵不知道你们周家有没有?若是没有找一棵几十年的也能用。”周宗贤边答应边就冲了出去说:“有有有!我现在就去拿!”
周太安那别说是百年野山参了,就是千年的也能找出两三支,周太安常年用参水滋补,库房里的野山参数不胜数。周宗贤一路冲到周太安院里,刚进去就被门口的婆子拦了一道,周宗贤看她眼生不像是周太安院子伺候的人,仔细一想才记起这是周老太太的人。他不管不顾的直奔着库房去,到门口拽着库管就冲了进去,周宗贤看着那一排排的人参没有头绪,只能去问库管:“这里最好的是哪支?”库管不敢过问周宗贤的事指着柜子最中间的一支说:“三爷,是这支,千年老参,能救命的。”周宗贤打量一眼就吩咐道:“给我包起来,再把第二好第三好的都给我拿着。”那库管一听就跪在地上开始求饶:“三爷,你要用就拿下边的吧,这几支都是给老太爷留着吊命的,出了差错,我这命可赔不起啊!”周宗贤上前踹了那库管一脚还没来得及训他周老太太就带着人来了。她一进来就训斥周宗贤说:“你这是做什么?”周宗贤无意与她纠缠只回答了救人,谁知周老太太不依不饶的嘲讽他道:“救人?救什么人?只听过你审人,杀人,今儿听见你说救人还真是稀奇。”周宗贤心里明知道丁小伟出事和周老太太少不得干系,他又气又急的要发疯,可周老太太的人把库房门口围得水泄不通,他只能走到周老太太面前用冒火的眼睛盯着她反问:“丁小伟在生孩子这事你知道吧。”周老太太一听他是要去救丁小伟马上变了脸色,她敲打说道:“周宗贤,周家后宅的事还轮不到你做主!”周宗贤不理睬她夺了野山参就要走,周老太太打定主意让丁小伟自生自灭,一挥手就让仆人把周宗贤团团围住,喝斥他道:“周宗贤!你是要去你爷爷八姨太的房里吗?礼义廉耻你还要不要了?”周宗贤眼睛一扫抓过身边离得最近的一个家丁,掏出怀里的匕首就干净利落的抹了那人的脖子接着跨过那具尸体只留下一句:“我看今天谁敢拦我?谁拦我我就要谁的命!”这帮下人平日里最不敢得罪的就是周宗贤这个活阎王,一下子作鸟兽散没人再敢上前一步,周老太太也没想到他真敢动手,又怕又气的直哆嗦,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宗贤拿着野山参大咧咧地走出库房。
野山参一拿来赵医生就割了一根须子放在丁小伟舌头底下,他快速抓好药吩咐百灵去煎。药拿上来杜鹃顾不得烫就开始给丁小伟喂,结果费了好大的劲,那药也没灌进去一点。周宗贤看的眼热上前一步接过药碗说他来,他让杜鹃在丁小伟身后扶好他,自己直接灌了一大口药然后捏开丁小伟的嘴,嘴对嘴吹了进去。产婆自然不敢说什么,赵医生待了这么久也早就摸清了丁小伟的身份,看明白了周宗贤和他的关系。周宗贤根本没精力去想其他,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丁小伟醒过来。他们二人之前虽然再亲密的事都做个遍,却从未接过吻,虽然这也不算接吻,但也说得上是唇齿相依,只不过中间夹杂着又苦又浓重的药味。一碗药灌下去,丁小伟终于睁开了眼睛,他也知道自己在鬼门关溜达了一圈,一睁眼就虚弱的问孩子的情况。周宗贤离得最近听的也最清楚,他为丁小伟都急成什么样了,可他自己一点不在乎,只记挂着周谨行的孩子。周宗贤的臭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他看着丁小伟那虚弱的样子骂道:“你他妈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小命都快没有了,还管什么孩子?”丁小伟知道周宗贤不会在乎这个孩子的死活,只能转头搜寻杜鹃的身影,看到杜鹃又开始问她孩子的情况。还没等杜鹃回答,产婆就直直跪在周宗贤面前说:“爷,时间不多了!到底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您给个决断!”丁小伟听了他和孩子只能保一个的结果,突然浑身充满了力气,他喊道:“保孩子!保孩子!”周宗贤冷冰冰的看着他无动于衷,他刚要开口就被丁小伟拽住衣袖,丁小伟满眼都是恳求:“我求你了,保孩子。”周宗贤想起之前他无论怎样作践丁小伟,丁小伟都没服过软求过他,这孩子还真是他的命啊,可他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命。丁小伟看出周宗贤无声的拒绝,但他还是不死心又说道:“周宗贤,你别让我恨你一辈子!”这是丁小伟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虽然带着恨意,却十分动听。周宗贤把丁小伟拽着他衣袖的手放回被子,坐下来平视丁小伟给出他的决定:“如果恨我能让你活下去,那你就恨吧。”
海白一出周家就直奔李老大夫家去了,他到那也没多废话,把周宗贤的令牌一亮,不管三七二十一压了李老大夫就走,只留下一句情报处要人。李老大夫不认识海白,一路上战战兢兢的还真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直到二人走到周家的后门处才反应过来。他自然是不愿意淌周家这趟浑水,周家这些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一个比一个难对付。但李老大夫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到底是谁能派情报处的人请他来,周太安不至于,周老太太也不会。一转眼海白就带他走到了丁小伟院子门口,他踌躇着不想进去,被海白推了一把,一进屋竟然看到了周宗贤,还听他说要保丁小伟。李老大夫两眼一黑,之前周太安特意交代,无论如何都要保孩子。他没时间思索周宗贤怎么在这连忙走上前在周宗贤耳边说:“老太爷之前说了,一定要保孩子!”周宗贤还没来得及发火就听见产婆大叫了一声:“没时间了!就算保大人也要先把孩子弄出来,现在这孩子还有气,再等一会憋死了只能生剖。”此话一出李老大夫和赵医生都往丁小伟床前奔去,李老大夫先给丁小伟把了脉,然后马上开了一副助产的药让百灵去熬,产婆也开始辅助丁小伟生产。他们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再拖下去孩子必死无疑。也许是母子连心,丁小伟能感觉到孩子在他肚子里慢慢的失去活力,他不能接受失去这个孩子的代价,这是他和周谨行的孩子。周谨行还答应了他,等他生完孩子一切安定下来,会带他和孩子走,他们也许可以逃去南方,找一个安稳的地方过平平淡淡的日子。
肚子的疼痛和下体的撕裂感越来越甚,丁小伟疼的叫都叫不出,只能跟着产婆的口号呼气吸气用力,杜鹃在旁给他擦汗不断的鼓励着他。助产的药被端了上来,丁小伟不顾烫一口气都倒下去,毕竟留给他和孩子的时间不多了。可能是药劲上来了,丁小伟感觉疼痛缓解了不少,他又开始跟着产婆用力。没几个来回就听到产婆抬起头叫了声:“孩子头出来了!快再加把劲,头出来就好生了!”产婆边喊着号子边帮丁小伟顺肚子助他生产,产婆的手劲大,按的丁小伟脸一阵白一阵红,他强忍着才没叫出声。他一个大男人,在这么多人面前生孩子已经够丢人的了,再忍不住疼叫唤肯定让人笑掉大牙。丁小伟的牙都快咬碎了,他一直是个挺能忍疼的人,但他也是真的没想到生孩子这件这么遭罪的事。他马上就快忍不住求那婆子下手轻点,没想到一直站在旁边的周宗贤突然开口质问那产婆:“你轻点不行吗?他都这样了能受得住你这么按吗?”产婆吓了一跳但还是没停手上的动作回答:“爷,不用劲孩子出不来啊!孩子不动半天了,这先生也快没劲了。”
自丁小伟开始生产众人都忙做一团,只有周宗贤闲在一旁。他看着丁小伟越来越苍白的脸和满头的虚汗,心里愈发恨周谨行。如果周谨行在这,他会毫不犹豫的毙了他。他以前对周谨行的感觉只是讨厌,他讨厌周谨行的虚伪阴险,他也不屑于装作周谨行那种对外高尚的样子。可现在看着丁小伟自己命都不要还要给他生孩子的样子,他突然就有点嫉妒了,这感觉弄得周宗贤心里酸酸的。他突然就有些无所适从,他现在到底应该做什么?上前握住丁小伟的手鼓励他给他加油吗?那也太蠢了!这又不是他的孩子,如果真是他的孩子该有多好。他不可能像周谨行一样对丁小伟不管不顾,他一定会全力救丁小伟出周家这个火坑并安顿好他,他也不想再争什么了,哪怕让他放弃周家的家产,情报处的官职,他也是愿意的。可丁小伟不愿意,周宗贤心里再清楚不过。他活了二十多年,出生在周家虽不是嫡长子,但从小到大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从没这样挫败过,这样爱而不得过。还没等周宗贤在这种颓败里沉溺,就听见产婆大喊一声:“完了!完了!大出血了!”李老大夫和赵医生率先冲过去,周宗贤眼睁睁地看着丁小伟身下的褥子慢慢被血浸透,那血蜿蜒成河,好像马上就流到他脚边,把他也一同卷走。他彻底慌了神,跌跌撞撞的走过去跪倒在床边握紧丁小伟的手,他好像能感觉到丁小伟手心的温度在慢慢流失。李老大夫上前拽他,说这不合规矩又会冲撞人,让他马上离开产房,他却像钉在那般纹丝不动。过了许久他才张嘴,声音却已隐隐约约带着哭腔:“丁小伟,你不许死!你听到了吗?我不允许你死!”丁小伟睁开沉重的眼皮头一次温柔地看着周宗贤用力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沉重的微笑回答:“放心吧,我还没有那么容易死。”说完他就握紧了周宗贤的手,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撕心裂肺的叫了一声后就栽过头昏了过去。同时响起了产婆喜出望外的声音:“生了!孩子可算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