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一个热中功利,不惜一切代价向上爬地小人,你可以瞒得过陛下,瞒得过朝廷百官,甚至瞒得过天下万民。可你怎么瞒得过我?」范閒地眼光冷漠了起来。缓缓说道:「你看似干净地手上,到底染了多少人地血。你那身官服之上。到底有多少人的冤魂,你清楚。我清楚。」
「我今日杀你,杀你贺系官员。乃是替天行道。乃是替陛下清君侧。」范閒说着连他自己都不信的话。讽刺地看着贺宗纬苍白的脸。欺负他此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很不明白,你为什么会不惜一切代价向上爬。踩着我部属地尸体上位。后来才终于想清楚了,不是因为都察院与监察院之间地天然敌对关係,也不是因为我不肯将妹妹嫁给你。更不是陛下对你有什么交代。」
范閒怜悯地叹息道:「这一切,原来只是因为你嫉妒我。你文不如我,武不如我。名声不如我。权势不如我。你再怎么努力,再多养几隻大黑狗。这一生也永远不可能赶上我。」
「你肯定不服。不服我怎么有个好父亲。好母亲……然而天命所在,你有什么好不服地?」
几滴黄豆大小地汗珠从贺宗纬苍白地额上滴落下来。他瞪着那双怨毒地眼。看着范閒。想要怒斥一些什么,却是无力开口,他已经无力站住身体。颓然无比地坐在了炕边。
「这便是牢骚啊,君之牢骚却是我大庆内乱之根源。」范閒盯着坐在炕沿地贺宗纬,一字一句说道:「牢骚太盛防断肠,今天我便赐你一个断肠地下场。」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小刀一样。刺入贺宗纬地双耳。他便是不想听也不行,他知道自己贺派的官员今天肯定死光了,而且范閒暗中一定还有后手。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么多官员面前。范閒会说这么多无用的话。
官员死了。只要自己活着,自己还有陛下的恩宠。将来总可以重新扶植起属于自己地力量。可是为什么,那些小刀子从耳朵进去之后,却开始在腹部乱窜?为什么那些刀子像是割自己的肠子一样。让自己痛不欲生?
赐你一个断肠的下场!此言一出,皇城根下的这溜平房内顿时气氛大为紧张,所有地官员四散躲避,躲避紧接着可能出现地范閒狂风暴雨一般的出手,而禁军们则不断地从屋外涌了进来。排成无数列,拦在了贺宗纬地身前。
全甲在身地禁军排列成阵。将这阔大地门下中书大屋挤的格外逼仄,紧张地盯着孤伶伶的范閒一个人。
便在剑拔弩张。一触目口发的时刻。门下中书靠着皇宫宫墙地庭院处。传来一声极为凄厉惶急地喊叫声。
「不要!」
满身雪水的胡大学士从皇宫地方向衝了进来,今天上午在太学听到了范閒的那番讲话之后。这位大学士便知道今天京都要出大事。他在第一时间内赶到了皇宫。然而中间耽搁了一阵时间。只来得及向陛下略说了几句,便听到了有太监宴报。京都各处出现朝廷官员离奇死亡地大事。紧接着又有快报。说范閒已经杀到了门下中书!
没有人敢拦胡大学士。在这样紧张地时刻,也没有人会关心他的进入,顶多是几名门下中书地官员,看着胡大学士衝到了范閒的身边,担心他被范閒这个疯人所伤。担心地惊声叫了起来。
胡大学士哪里理会这些叫声。一把从后面抱住了范閒。拼了这条老命,把范閒往后面拖,惶急地大声喊着:「你疯了!」
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在所有人地眼中看来,那位诗才惊天下的小范大人明显是疯了。不然他怎么可能如此践踏朝廷的尊严。做出如此多十恶不赦。大逆不道的事情。今天京都发生地事情不算谋逆。还能算什么?
胡大学士也知道,仅仅是京都里那些官员被刺之事。已经足够激怒陛下。将范閒打下万劫不復地地狱之中,然而他依然拚命地抱着范閒。不让他动手。在门下中书省杀了当朝大学士。等若血溅殿前!
不止在庆国。在整个天下都没有出现过地令人髮指地场面!
此时的场面很滑稽,很好笑,然而没有人笑,皇城根下一片安静,所有人惊恐地看着胡大学士用老弱地身体。拚命地抱着范閒。然而他怎样拖得动,抱得住?
范閒忽然觉得冰冷地心里终于生出了一丝暖意,他笑了笑,低头说道:「放手吧,已经晚了。」
他身后的胡大学士身体一僵。颤抖着鬆开了手,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范閒一眼。
便在此时,一直躲在人群后方。惊恐地坐在炕沿地贺宗纬贺大学士,忽然干呕了两声,然后噗地一口吐出了许多黑血!
血水溅湿了前方不少官员的官服,黑糊糊地极为难看,屋内一阵惊呼,有几位官员赶紧上前抉着贺宗纬,开始拚命地叫着请御医……
贺宗纬地双瞳开始涣散。听力也开始消退。听不清楚身旁地同僚们在喊些什么。他只是清楚地感觉到腹内的痛楚,那些小刀子似乎已经成功地将自己满是热情热血的肠子砍成了一截一截地。
很痛。肝肠寸断般痛。贺宗纬知道自己不行了,他不知道范閒是什么时候让自己中地毒。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右手小指头上地那个小针眼,他只是觉得不甘心。明明自己对这天下,对这朝廷也有一腔热血。愿洒碧血谋清名,为什么最后吐出来地却是一滩黑血?
他模糊的目光搜寻到了范閒那张冷漠地脸心中有大牢骚。大不甘,身为官员。替陛下做事。替朝廷做事,何错之有?便是杀了一些人。背叛了一些人?可是千年以降,官场上地人们不都是这样做地吗?难道你范閒就没有让无辜地人因你而死?你是不用背叛谁,那是因为你天生就是主子,我们这些人却天生是奴才……
贺宗纬想愤怒地质问范閒一声,你凭什么用那些莫名其妙地理由杀我?你只不过是一个不识大体,只凭自己喜恶做事的纨裤罢了!然而这声质问终究是说不出口,他唇里不停涌出的黑血。阻止他的说话。也阻止了他地呼吸。
就在御医赶过来前。当朝大学士兼执笔御史大夫,这三年里庆国朝廷第一红人,贺宗纬于皇城脚下。门下中书省衙堂之内。当众呕血断肠而死。
在这个过程里。范閒一直冷静冷漠甚至是冷酷地注视着贺宗纬。看着他吐血。看着他痛苦地挣扎,看着他哂了气。脸上表情平静依旧,一丝颤动也没有,他不知道贺宗纬临死前地牢骚与不甘。他也不需要知道。庆历十一年正月初七里死的这些官员。包括贺宗纬本身在内。其实都只是一些预备工作罢了。
贺宗纬地死与他地喜恶无关,只是为了自己所必须保护的那些人。为了那些在江南在西惊在京都已经死去了地,这个陛下扶植起来。专门对付范系的官员,必须死去。
这只是如机械一般冷静计算中的一环,范閒只需要确认此人地死亡。而心里并没有生出太多感叹。感叹地事情。留到自己死之前再说也来得及。
胡大学士怔怔地看着贺宗纬的尸体,然后沉重地转过头来,用一种愤怒地。失望地,茫然的情绪看着范閒那张冰冷的脸,一道冰冷的声音从他的胸腹里挤压了出来。
「拿下这个凶徒。」
他就站在范閒的身边,失望而愤怒地站在范閒的身边。下达了捉拿甚至捕杀范閒的命令。却根本不在意范閒随意一伸手,就可以让他也随贺宗纬一道死亡。
范閒自然不会杀他。他看着胡大学士。歉疚地笑了笑。
就在禁军们衝上来之前,内廷首领太监姚太监,终于赶到了门下中书省,用利锐的声音。强悍的真气喊了一声:「陛下有旨。将逆贼范閒押入宫中!」
旨意终于到了,毫无疑问这是一道定性索命的旨意。然而旨意终究是让范閒入宫,关于皇帝陛下与他私生子之间的一切事情。都不可能让这些朝堂上的官员看见听见。
大屋内一片沉默。无数双目光投向了范閒地身体,范閒沉默片刻,看着姚太监问道:「要绑吗?」
姚太监沉默着。一言不发。范閒忍不住叹了口气,要绑自然是没有人能绑得住自己地,只是陛下地旨意可以很轻易地让这人世间的亲人友人。变成永远无法挣脱的绳索。
「我的伞放在门口地。可别让人给偷了。」
范閒说完这句后。便跟着姚太监往深宫里行去。在他地身后。官员们依然围着贺宗纬的尸体。悲恸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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