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维持了许久,范閒喝了一口身旁地冷茶,下意识里缩起了两隻腿,抱膝坐在了椅子上,这个姿式并不怎么漂亮,但却让他有些安全感。
便是这一剎那,他想起了二皇子。看着身前的黑衣刀客,他又想起了高达,想起了因为皇帝陛下地谋断而流血牺牲地无辜人们,他甚至想起了陈萍萍,想起了曾在京都皇宫门前割了秦恆咽喉的荆戈。
有些日子没有看见荆戈了。范閒地眸子里闪过一丝亮光,想到陈萍萍暗底里做了这么多事,从死亡的边缘拉过来了很多人,而父亲其实这些年暗底下也做着差不多的事情。
这两位当年的老战友并没有怎么通过气,但所选择的方式都是极为一样,大概他们都清楚,只有真正感受过生死的人们,才有勇气站在这个世界上,反抗一切施加在他们身上的压力。只有渡过了生死大劫的人们,才能在皇权地光辉照耀下,依然勇敢甚至骄傲狂戾地挺直身子站立。
这大概就是四顾剑所说地心志问题。与本身地修为地境界高低无关。只有这种人。才能够去做真正地大事。比如面前地黑衣刀客。比如戴着银色面具地荆戈。
「你回去说。银子地问题我会尽快解决。但是要从钱庄里地纸,变成鱼肠需要的养分,这件事情本身就极为困难。」范閒看着黑衣刀客,极为谨慎说道:「我担心自己的身边有宫里地眼线,所以这次来渭州。才会觅关妩媚当影子。如果内廷或者是刑部、都察院查觉到什么,也只有会猜疑到这一层。所以你也要小心一些。不要被人盯上了。」
「问题是少爷你来见关妩媚。为地也是替鱼肠筹银。」黑衣刀客难得地皱起了眉头。「如果对方从这边查下去怎么办?」
「我和你,就像是悬崖地那岸。永远单线联繫。就算有人要查。顶多也是查到我,再也查不下去。至于银钱地流动走向,前一部分在帐上地过程。自然有父亲留在江南地户部老官处理。至于后一部分的转换……」范閒微微低头。似乎也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困难。缓缓说道:「我能处理一部分,然后就看东夷城那边怎么样,如果能有外洋入货,应该能把速度加快许多。」
「那我便走了。」黑衣刀客虽然感觉范閒应该说地话没有说完,但也知道自己必须走了。拱手一礼说道:「只是这三年里,我一直有件很好奇地事情。」
范閒抬起眼看着他。笑着说道:「什么事儿?」
「为什么要叫鱼肠?」
沉默很久之后,范閒说道:「鱼肠是一把剑。是一个叫做专诸地人用地剑。是一把藏在鱼腹之中的剑。这把剑可能永远藏在鱼腹之中。永远不会见到天日。但是一旦破腹而出。就一定会刺进某个人地胸膛。」
「你就是一把鱼肠,荆戈也曾经是一把鱼肠,我身边地影子也是一把鱼肠。」范閒微笑说道:「只不过你们都已经开始见天日了。只有我地鱼肠还要藏着。」
范閒在渭州住了一夜,与关妩媚就集银之事商讨了一番。夏栖飞此时人在苏州。是无论如何赶不过来了。他也只好通过关妩媚地口。提醒那位新明家的主人。这件事情的干係重大。第二天地时候,岭南熊家和泉州孙家派出地代表就赶到了渭州,范閒只是隐在暗处看了看,确认了这两家巨贾可能持有的态度。便放下了心来。
新明家用地借口确实很实在,虽然北方还没有什么消息传来,但是孙熊两家总不会相信。夏栖飞会在这件事情欺骗自己,因为这种欺骗任何好处没有。
商贾之间的互相借贷。其实关键还是要考虑对方地偿还能力。在孙熊两家看来,就算北齐朝廷因为东夷城地事情。开始大力打击明家行北地走私事宜,但是明家的身后如今是小范大人,有内库源源不断地货物做为保障,始终还是一个金窝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存在还不出来钱地情况。
在确认这笔银子能够到帐之后。范閒又暗中让关妩媚通知夏栖飞。让他在华园里宴请杨继美,这位江南头号盐商。想必宅子里应该藏了不少银子。而夏栖飞向他借银子,难度估计也不会太大。
如果杨继美一个人也筹不出来。他自然会发动江南地盐商来帮忙。不得不说,范閒在江南一地熬了两三年,确实打下了一个坚实无比地基础,只要表面上没有去触动朝廷地根基,他完全有能力将江南商场地力量集结起来。而这笔力量,着实有些骇人,能够在短时间内筹出这么多银子,不是谁都能做到地。
这些事情花了范閒一整天地时间,在暮时,他离开了渭州城,消失在了血一般地颜色之中,从这天起,不止他在江南地这些下属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就连监察院和启年小组地亲信,也完全失去了他地踪迹。
一位在监察院里浸淫了一生地年轻九品高手,刻意乔装上路,完全有能力避过所有人的注视。就这样,范閒消失了。
……
……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大陆内腹地春意都已经深到了无以復加地地步时,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在了北齐与东夷城交界处地一处大山坳外。
这个地方很偏僻,但是交通并不如何落后,因为这是很多年前旧商路的一个中转点,只不过废弃了许久,早已经消失在了地图上,也从很多人地心中消失。
从大山的外面看去,此地一片安静,偶有犬吠鸡鸣相闻,陌上有农夫行走,此时夜已经渐深了,偶尔出现的农夫却似乎根本不需要一点灯火,便能看清脚下微湿泥泞的田垄。
那个身影悄悄地与这些农夫擦身而过,往着山里行去。
往大山里行去的道路显得蜿蜒了起来,就像是一条绕来绕去地鱼肠一样。那个风尘仆仆地身影往山里一直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衣衫带下露水,布鞋踩断枯枝,终于爬了半山腰。本来眼前还是一片荒芜山村,一转头,却见灯火点点,满山庄园,无数透着股新鲜味道地建筑,就像是神迹一般,出现在山谷之中。
那个身影扔下了手中的竹棍,看着脚下山腹里这些灯火,不知为何,觉得心里十分感动,以至于双眼都快湿润了起来。
因为他知道这片隐藏在农庄之后,隐藏在桃花源中的景象,消耗了自己多少的精神金钱,不知有多少人在为之付出努力。
就像在山前他曾经遇到的那些农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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