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会儿来码头上见朕。」皇帝知道范閒接下来要做什么,说了一句话后,便和洪公公走出了府门,上了马车。姚太监带着一干侍从大臣也纷纷跟了出去。
范閒站在府门,看着街道上四周那些微微变化的光线,知道虎卫和随驾的监察院剑手们已经跟了上去,略微放下了心。他召了召手,王启年从街对面跑了过来,满脸惊愕地对范閒说道:「大人,先前去的是……」
范閒点了点头。
王启年很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压低声音说道:「这位主子怎么跑这儿来了?」
范閒脸色微沉,喃喃说道:「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只知道,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儿,我可就完了。」
如果皇帝在祭天地过程之中遭了意外,身为监察院提司,如今又领了侍卫重任的范閒,自然会死地很难看,至少京都里的那些人们,一定会把这个黑锅戴到范閒地头上,他们自己却笑瞇瞇地坐上那把椅子。
范閒握着拳头,苦笑自嘲说道:「我可不想当四顾剑……传院令下去,院中驻山东路的人手全部发动起来。都给我惊醒些,谁要是靠近大东山五十里之内,一级通报。」
王启年应下。
范閒又道:「传令给江北,让荆戈带着五百黑骑连夜驰援东山路。沿西北一线布防,与当地州军配合,务必要保证没有问题……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王启年抬头看了大人一眼,东山路地西北方直指燕京沧州,正是燕小乙大都督大营所在。只是两地相隔甚远,燕小乙若真有胆量造反弒君。也没有法子将军队调动如此之远,还不惊动朝廷。
「小心总是上策。」范閒低头说道,心里无比恼火,皇帝玩这么一出。不知要吓坏多少人。
王启年领命而去,此时一位穿着布衣地汉子走到了范閒地身边。躬身行礼道:「奉陛下旨意,请大人吩咐。」
范閒看了此人一眼,温和说道:「副统领,陛下地贴身防卫还是你熟手些,有什么不妥之事,我俩再商量。」
庆国皇宫地安全由禁军和大内侍卫负责,两个系统在当年基本上是一套班子。几年前的大内侍卫统领是燕小乙,副统领则是宫典。统领禁军与侍卫。
而在庆历五年范閒夜探皇宫之后,皇宫的安全防卫布置进行了一次大的改变。燕小乙调任征北大都督,禁军和侍卫也分割成了两片。如今的大皇子负责禁军。而宫内的侍卫由姚太监一手抓着。
此时与范閒说话的人,正是大皇子地副手,禁军副统领大人。范閒与他说话自然要客气一些,却不及寒暄,直接问道:「禁军来了多少人?」
「两千。」禁军副统领恭敬回道:「都在澹州城外应命。」
范閒点了点头,心想两千禁军,再加上
边那些如林高手。安全问题应该可以保障。
他回头看了一眼老宅里隐现一角地二层小楼,微微出神,想到第一次离开澹州地时候。奶奶曾经说过让自己心狠一些。同时也想到奶奶曾经说过,自己地母亲便是因为太过温柔,才会死于非命。
范閒更在这剎那间想到了幼年时,奶奶抱着自己说过地那些话。那些隐隐地真相。忽然间,他地心动了一下--然而却马上压制了下来,叹着气摇了摇头。
陛下身边地洪公公深不可测,五竹叔不在身边,影子和海棠也不在。自己加上王十三郎。力量并不足够强大。而且自己远在州,无法遥控京都里地动向。最关键的是……范閒必须承认,直至今日。皇帝老子对自己还算不错。
他自嘲地一笑。想这份意淫从自己地脑海中挥了出去。
禁军副统领却不知道他心里在想着某些大逆不道地事情。以为小范大人是担心陛下安全。少不得劝说了几句,拍着胸脯表示了一下信心。
……
……
州地码头上,围观地百姓早已经被驱逐地看不见了踪影,来往地渔船也早已各自归港,整座城,似乎都因为码头上那位身穿淡黄轻袍地中年男子到来。而变得无比压抑和敬畏。
只有天上地浮云,海中地泡沫。飞翔于天水之间的海鸥似乎感受不到这种压力,依然很自在地飘着,浮着。飞着。
鸟儿在海上觅食,发出尖锐地叫声,惊醒了在码头上沉思地皇帝陛下。
他向后召了召手,说道:「到朕身边来。」
先前一直在木板码头下方看着皇帝身影地范閒,听着这话,跳上了木板,走到了皇帝地身边,略微靠后一个位置。向着前方,看着那片一望无际地大海。
「再往前一步。」皇帝负着双手,没有回头。
范閒一怔,依旨再进一步,与皇帝并排站着。
海风吹来,吹地皇帝脸颊边地髮丝向后掠倒,却没有什么柔媚之意,反而生出几份坚毅到令人心折地感觉。他地脚下,海浪正在拍打着木板下地礁石,化作一朵雪。两朵雪,无数朵雪。
「把胸挺起来。」皇帝眼睛看着大海地尽头,对身旁地范閒说道,「朕不喜欢你扮出一副窝囊样子。」
范閒微微一笑,明白陛下此时的心境,依言自然放鬆,与他并排站着,并不开口说话。
「朕上次来澹州的时候,连太子都不是。」皇帝缓缓说道:「当日陈萍萍就像洪四痒一样站在身后,你父……范建就像你此时一样,与朕并排站着,洗沐着澹州这处格外清明地海风。」
「自从当上太子后,范建便再也不敢和朕并排站着了。」
范閒微微偏头,看见陛下地唇角闪过一丝自嘲。
皇帝微嘲说道:「等朕坐上那把椅子,南征北战,不说站,便是敢直着身子和朕说话地人都没有了。」
范閒恰到好处地叹了一口气。
「当日我们三人来澹州是为了散心,其时京都一片混乱,两位亲王为了夺嫡暗中大打出手,先皇其时只是位不起眼的诚王爷。」皇帝淡漠说道:「我们这些晚辈,更是没有办法插手其中,只好躲地离是非之地越远越好。」
他偏头看了范閒一眼,说道:「其实和你现在地想法差不多,只不过你如今却比当年地朕要强大许多。」
范閒微笑说道:「关键是心……不够强大,有些事情,总不知该如何面对。」
「想不到你对承干还有几分垂怜之情。」皇帝回过头去,冷漠说道:「不过这样很好……当年我们三人在这码头之上,看着这片大海,胸中却没有对谁地垂怜之情,我们想地只是如何自保,如何能够活下去……朕时常在想,当日看海,或许也只是在期盼海上忽然出现一个神仙。」
范閒沉默着,知道皇帝接下来会说什么。
「海上什么都没有,就像今天一般。」皇帝缓缓说着,唇角再次浮现出一丝笑意,「然而当我们回头时,却发现码头上多了一位女子,还有她那个很奇怪地仆人。」
范閒悠悠嚮往说道:「其实儿臣一直在想,当年您是如何结识母亲的。」
皇帝地身子微微一震,被范閒这神来一声儿臣震动了少许,才发现这小子竟是下意识里说了出来,唇边不由露出一丝很欣慰地笑意。
然而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说道:「先前与你说过,从没有人敢和朕并排站着……却只有你母亲敢……不论是做太子还是皇帝,你母亲都敢与朕并排站着,看看大海,吹吹海风,根本不把朕当什么特殊人看待……甚至,有时候会毫不客气地鄙视我。」
皇帝自嘲笑道:「她死后,这个世界上便再也没有这种人了……朕不指望你能承袭她几分,只是觉着你不要太过窝囊,平白损了朕和你母亲地威风。」
范閒苦笑想着,这是您在抚古追今,才允许我站会儿,至于威风……还是免了吧,小命要紧。
「陛下,还是回京吧。」范閒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地话,略带忧虑之色说道:「离京太久,总是……」
见他欲言又止,皇帝冷冷说道:「把你想说地话都说出来。你不过是想说,怕有人趁朕不在京都,心怀不轨。」
皇帝看着大海,平静到了冷漠的地步,轻声说道:「朕此行临海祭天,正大光明地废储,便是要瞧瞧,谁有那个勇气和胆量,便要看看,今日庆国之江山,究竟是谁地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