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1/2)

已经勾引彼同行

一切安排好了之后,范閒来到了卧室,柳氏伏在床边似乎已经昏睡了过去。他小声将她叫醒起来,与她在侧厢里私语了一阵,柳氏犹有泪痕的脸上渐渐露出决断之意,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安排。也不知道范閒许了她一些什么,是怎样说服她的。

夜渐深了,秋圆之中虫鸣早无,若若正陪伴着柳氏,范閒走到昏沉沉的弟弟身边,望着他那张睡梦之中,犹咬牙恨着的脸,望着那几粒直欲喷薄而出,高声喊不平的麻子,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从书桌上取下印泥,从怀中取出史阐立拟好的文书,将思辙的几个手指在文书上面用劲地摁了摁。

看着雪白文书上的鲜红指印,范閒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此以后,范思辙手上持有的抱月楼七成股,就正式转到了某人的手中,他与那间白骨为泥血为湖的青楼,正式割裂开来。

婉儿知道他心情不好,扮了个鬼脸,却没有得到任何有效的反应,内心深处不免觉得自己有些没用,唇角微翘笑了笑。

范閒也笑了笑,说道:「这件事情和你无关,小孩子,总是要出去闯闯才能成器的。」他忽然问道:「沈大小姐接回来了?」

「在西亭那边。」婉儿解释道:「冬言公子已经去了。」

「好。」范閒平静地应了声,就在思辙的床边坐了下来,想了想,还是重新站了起来,喊小厨房的人做了些干粮。自己却是在边厢端了碗热粥,一面吹着气,一面缓缓喝着,刻意给小言与沈大小姐一些重温旧情的时间。更重要地,是给柳氏留一些与儿子单独相处的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邓子越在家丁的带领下走了过来,对着他点了点头。

范閒会意,也不想让别人帮忙,走进卧室亲手把范思辙抱到了后院处的角门外,登上了马车。范思辙依然昏昏沉沉地,柳氏咬着嘴唇上来亲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他都没有醒过来,若若也是万般不舍地摸了摸他那厚厚的耳朵。就连婉儿的眼中都闪过一丝分离的黯然。

只有司南伯范建依然沉沉地睡去了,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幼子,正要远赴一个陌生的国度。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你们先走。」范閒对一脸冰霜的言冰云说道:「这件事情麻烦令尊了,出城的时候小心一些。」

入夜之后,京都城门早闭,也只有监察院的人,才有力量悄无声息地送一个人出城。

言冰云缓缓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不一起?」

范閒低着头说道:「在鬆林包那里会合,我还有些事情要做。」

他地余光瞧的清楚。马车里的弟弟眼角带着泪光,明显已经醒了过来,却不知道为什么在柳氏地面前要装昏,范思辙的唇角抽搐着,想来心里一定很恨自己和父亲。

四周的黑暗之中,除了启年小组,还有六处的剑手在待命,凭这一行的实力,除非二皇子那边动用了叶家地京都守备力量。否则是一定没有办法正面抗衡的。

范閒站在马车下低头片刻,挥了挥手。

马车缓缓地动了起来,朝着京都外面开去,后方范府后宅角门旁倚门而立的三位女子,都不由露出了戚容,柳氏悲色更盛。

没有任何标记地几辆马车,就这样行走在京都幽静黑暗的街道上,也不知道言冰云是用了什么手段,出城之时竟是无比顺利,踏上了城外的官道,往着西北方行了小半个时辰,藉着月光,看着前方小山上的矮矮林丛,便是到了鬆林包。

车队在这里停了下来,等着范閒。

马车里的范思辙在这个时候忽然睁开了双眼,眼睛里依然带着那一份戾横之色:「这一路流放,难道你们就不怕我跑了?」

车厢里只有他与言冰云两个人,言冰云冷冷说道:「你是聪明人,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做。范閒为了你的事,动用了这么多手段,当然不仅仅是为了保你一个平安而已。」

范思辙压低了声音骂道:「保他自己的名声罢了。」

言冰云嘲笑应道:「如果只是保他自己的名声,直接把你送到京都府去,谁还能说他什么?」

范思辙心里明白是这么回事,却不肯认帐,尖声说道:「那是因为父亲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尚书大人?」言冰云寒冷地眸子里多了一丝戏谑之色,「尚书大人的想法,又岂是你我这种年轻一辈所能擅自揣忖的。」

范思辙有气无力地说道:「言哥,我哥是要……把我流放到哪儿去?」

「北齐。」言冰云回答道。

「啊?」范思辙面露绝望之色,长太息一声,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符的沧然而倒,直挺挺地躺了下来,却触到了后背的伤势,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惨叫。

言冰云好笑望着他:「范閒的药……虽然有效,但很霸道,你就继续忍着吧。」这位当初在北齐上京的时候,也被范閒这样折腾过一道。

……

……

「我下手有分寸,看着惨,实际上没有动着骨头,你装什么可怜?」范閒冷冰冰说着话,寒着一张脸走上了马车。

范思辙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就想到先前挨的大家法,吓的打了个冷噤。

「做什么去了?」言冰云皱眉看了他一眼,「时间很紧要。」

范閒将背上扛的那人放了下来,丢在了范思辙的身边。车厢里顿时散发出一股淡淡地香气。范思辙一惊,看着那女子柔媚的面宠,不由大惊失色,对范閒吼道:「你把她怎么了!」

被范閒掳来的。正是抱月楼那位红倌人妍儿。

范閒看了范思辙一眼,嘲讽笑道:「这么可怜她?看来你的性情虽然阴狠,但还是继承了父亲怜香惜玉地优良基因……开妓院的时候,怎么不怜香惜玉一把?」

范思辙和言冰云都听不懂基因二字,只是更奇怪于为什么范閒会把这个姑娘掳了过来,当然,凭范閒的身手迷药手段,抱月楼今日又是人心慌慌,想悄无声息地掳一个妓女,实在是很容易的事情。

「她是你的第一个女人吧?」范閒看着弟弟的双眼。柔声问道。

范思辙想了会儿后,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乞怜的神色。想求哥哥放了那个女子。

范閒摇头叹息道:「你果然是比我强啊,十四岁就开了苞……」接着哈哈大笑了起来,旋即正色说道:「我知道你对这个女人的态度与众不同,我也查出来,她对于你还有几分情意……虽然你年纪只够当她弟弟。」

范閒忍不住唇角又翘了起来。

「抱月楼以后不会太平。这位叫妍儿的姑娘留在那里,我想你也不会放心……我更不可能将她接到府里,就算父亲允许,柳姨也要将她杖杀了。」范閒平静说道:「想来想去,你这一路北上,虽说是趟磨砺,但太过孤单寂寞,对于心性培养也没有好处,所以把她带来陪着你。」

范思辙和言冰云瞪大了双眼,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流放出京,居然还带着位红倌人同行?这到底是流放还是度假去?

「哥……你到底想做什么啊?」范思辙是断然不信,自己在整出这么大件事情之后。还能保有范府二少爷都很难拥有地出行待遇等级!他有些口齿不清地说着,惶恐地看着范閒那张平静的脸,竟是连自己身体所受的痛楚都淡忘了许多。

言冰云看着范閒,觉得好生莫名其妙,有些不知所谓地摇了摇头,拍拍范思辙地肩膀:「你这哥哥,还真是位妙人。」

他下了马车,将车厢留给马上就要分开的兄弟二人。

……

……

没有多久沉默,范閒便静静望着思辙说道:「先前为什么不和你母亲告别呢?」不等他回答,又问道:「知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我会这么生气,而父亲和我决定把你送走?」

范思辙低下了头,思考片刻后说道:「把我送走……一来我不用担心京都府办抱月楼的案子,就算是畏罪潜逃也罢,总之没有这个弊端了,家里也就可以放开手脚去与老二他们争一争。」

「不错。」范閒有些欣慰地发现,弟弟在自己的熏陶之下,也开始以老二老三之类的名称来称呼皇子们。「二来……是对我地惩罚。」范思辙忽然抬起头来,忍着背后臀下的剧痛,哭兮兮说道:「可是我不想走啊……哥,北齐人好凶的,我在那边能做什么呢?」

「做什么?」范閒很认真地回答道:「当然是你最擅长地事情,做生意。」

范思辙傻呼呼地抬起头来,哪有半分抱月楼大东家的风范,问道:「做生意?」

「是啊。」范閒说道:「父亲让我安排一下,我想了想,决定给你留一千两银子的本钱,你到上京之后,我会让人接应你,但是……我不会给你额外的帮助,如果你能在五个月之内,将这一千两银子的本钱,翻到一万两的数目,那我就真的认可你的能力,然后……」

「翻十倍?」不等老哥把话说完,范思辙忍不住发狠吼道:「我又不是神仙!」

「这是你的问题了。」

「一千两银子地本钱太少了!」范思辙又羞又怒说道:「这生意做起来不丢死个人。」

「什么狗屁逻辑,我们兄弟两个开澹泊书局的时候,又花了多少钱?

「呸!你有本事再去整本石头记给我卖,我担保能一千变一万。」

「想得美!那姓曹的被我逼稿子已经逼疯了……还到哪儿去整去?」

兄弟两个一通没上无下的对骂对吼之后。整个氛围才变得轻鬆了一些。范閒看着范思辙那张胖乎乎地脸,忍不住叹了口气:「外面风大雨大,父亲吩咐我不能太照顾你,一切事由。你都要小心一些。」

范思辙沉默着点了点头,忽然开口说道:「哥哥,你说过,我是经商的天才,放心吧。」

范閒又说道:「赶你出京,希望你不要怨我。」

范思辙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范閒明白他的心里肯定会很不舒服,皱着眉头说道:「其实你刚才说的,那两条送你出京地理由……都是假的。」

范思辙抬起头来,显得格外不解。

范閒轻声说道:「就算你留在京都又怕什么?难道我连护你这么个人都做不到?随便往哪儿一藏。就可以等着这件事情淡了……我谅二皇子也不敢拿我如何,就算京都府敢查抱月楼的案子,难道他还敢当着咱们老范家的面大索京师?」

「第二个理由。你说是为了惩戒你,这也只是说对了一小部分。」范閒望着一直昏迷中的抱月楼头牌,冷静说道:「你这一路北行,或许会吃些苦头,但比起你做过的事情来说。实在是很小的意思,如果我把你送回澹州,依公法行事。恐怕你会更惨一些。」

范思辙有些畏惧地缩了缩头,牵动了后背的伤势也不敢哼一声,心里却在想着,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将自己赶到北边去?

范閒缓缓垂下眼帘,说道:「我没有想到你做事情胆子会这么大,下手会这么狠……如果你依然留在京都,旁人看在父亲与我的面子上,总会有这样或那样地蜜糖来引诱你,往最深的渊谷中走……所以我觉得。你还是在外面经些风雨,或者对于你的成长来说,更有稗益。」

他忽然冷冷看着思辙地双眼说道:「经商,自然要不择手段,但是其中的某个度一定要掌握好,过于锐利阴狠,总是容易受到反噬。更何况为人一世,与人为善总是好的,总是要尽量地往光明的面靠拢。」

其实范思辙对于抱月楼的事情,一直还不怎么服气,毕竟在他看来,抱月楼是他成功地象征,其中隐着的一些不法骯脏事,实在是不算什么。他趴在长长的马车凳子上,哼哼说道:「这话说地……正义感十足,不明白的人瞧着了,还以为我这好哥哥和监察院没有什么关係,倒是太学里的木头书引生。」

话里的嘲讽之意十足,范閒却只是挑了挑眉头,他身为监察院提司,属下那些密探们专职做的就是黑暗事,区区青楼,无论是在阴暗污秽的浓度上,以及行事辛辣的层度上,都有着天壤之别,也难怪弟弟会对自己的管教不以为然。

范閒笑了笑,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本身就立身不正,用这些话说你……显得有些荒唐?」

范思辙见哥哥温柔笑了,又开始惊恐了,自然不敢说话,但眸子里的黑眼珠却转了两转,显然就是这个意思。

「我自然不是圣人,甚至连好人都算不上。」范閒说道:「可就算是一个浑杀地万人屠,如果他真的疼惜自己的家人,想来也会和我有一样的想法……做我们这行的,就算浑身渗着腥臭的味道,但依然想自己的兄弟清清白白,干干净净……或许是因为我们接触过人世间最险恶的东西,所以反而会希望你们能够远离这些照西。」

范思辙听他不停地说「我们」,心有所疑。

范閒想了想,将肖恩与庄墨韩的故事轻声讲了一遍,微笑着说道:「肖恩这辈子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做了多少恶事,但他仍然一心想将自己的兄弟培养成为一位清名在位的君子……而且事实上,他成功了,庄墨韩也并没有让他失望,直到死前的那一夜。依然令我感佩……你哥哥我虽然不才,但肖恩能做到的事情,我也想做到。」

他像是要说服弟弟,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做好人好。我也想做好人的。」

……

……

范思辙初闻这等惊天秘辛,张大了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许久之后,才颤抖着声音说道:「可是……我一看庄大家注地那些经史子集……就头痛,哥啊,要我去做一代大家,难度大了点。」

范閒气的笑出声来,骂道:「就你这脑袋,读书自然是不成的。」

范思辙讷讷不知如何言语:「那你说这故事……」

「好好做生意吧。将来争取做个流芳千古的商人。」范閒笑着鼓励道:「商人……并不见得都要如世人想像一般,走阴险地路子,这个世上。也有些商人走的是阳关大道,依然一样能成功。」

范思辙傻乎乎说道:「商者喻以利……挣钱就是了,怎么还可能流芳千古?阳关大道?就算做成了,还不是官府嘴里的一块肥肉?」

「有我和父亲,你正经做生意。谁还敢把将你如何了?」范閒用宁静柔和的眼神望着他:「而且你忘了叶家?苍山上你和我说过,之所以你自幼对于经商便感兴趣,是因为小时候父亲抱着你的时候。经常和你提及当年叶家的声势故事,如果叶家那位女主人没有死,休说官府了,就连天下几个大国,谁又敢把叶家如何……」

范思辙的双眼放光,却马上黯了下来:「青楼生意很挣钱的,比什么都挣。」他始终还是觉得,做生意还要什么脸面?挣钱为第一要素。

范閒笑着说道:「我问过庆余堂的大叶,他说当年叶家什么生意都做。就是这些偏门不捞。首先肯定是叶家女主人的性别决定了,她一定会厌恶这门生意,另一方面大叶地解释是,偏门偏门……既然有个偏字,那么就算能够获得极大的利润,但归根结底不是正途……就像是大江之畔的青素绿水,虽然幽深不绝,却难成浩荡之态,你真要将生意这门学问做到顶尖儿,光在这些小河里打闹,总是不成地。」

不知怎的,范閒越说越是激动,或许是触动了内心最深处柔软的所在,朗声说道:「人活一世不容易,做什么都要做到极致,当商人?那就不能满足于当个奸商,也不能满足于当个官商,甚至是皇商……商道犹在,你要做个天下之商,不但能富可敌国,还要受万民敬仰,流芳千世才是。」

他说的天地悠悠,范思辙却是有些头痛,无奈地看了兄长一眼,说道:「叶家当年连军火都卖,帮着咱们大庆朝硬生生把北魏打碎了……北边那些百姓可不怎么喜欢她……要说经商的手段,抱月楼……我不过用了些下作手段,袁大家不过杀了几个妓女,叶家那女主人却不知让这世上多了多少冤魂,哥哥,这话……」

范閒一时语塞,无趣地挥了挥手,止住范思辙地继续比较,说道:「总之,欺压弱小这种事情,总是没什么太多意思的。」

……

……

范思辙忽然忧愁说道:「哥哥,我是真的不想离开京都。」又说:「父亲母亲在京中,哥哥代孩儿尽孝。」他知道只有自己远离了京都,抱月楼一事才会真正平息,二皇子用来拉拢范家地利器便会消失无踪,虽然范閒一直坚决不承认这点,但看父亲的决定,便知道自己为家里确实带来了一些麻烦。

而且经过范閒的一番说话,十四岁的少年心中也涌出了一些衝动,如果人生一世,真能达到当年叶家女主人的境界--那该是多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情?

范閒点了点头,应了下来,又附到他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什么,最后交待清楚在上京城里可以信任的几个人。

范思辙骤闻兄长的真实意图,一时间不由有些呆了,内库……向北方走私……崔家……那么庞大地银钱数目……自己有这个能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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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外的夜

「还记得去年我使黑拳打了郭保坤,京都府要拿我问案吗?」

「记得。」

「还记得今年春闱案发,刑部要拿我问案吗?」

「记得。」范思辙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心想哥哥说这话,难道还是想提醒自己庆律之威严?可问题是这两椿案子最后都不了了之,只是证明了在庆国这种地方,权势依然是凌驾于律法之上,明显是个反面教材啊。

范閒笑了笑,拍了拍他的屁股,说道:「两次里,你都手执棍棒把官差打……虽说主要是因为你嚣张霸蛮的性子,但你对我这相处不到两年的哥哥,总是有一份情谊,这一点,我相信自己没有看错。」

范思辙臀上全是伤痕,吃痛地咬着下唇,说道:「那你先前下手还那么狠!」

范閒笑了笑,说道:「一来是真生气了,这不瞒你,二来,不把你打的惨些,怎么能让京都里的百姓,将来真的相信咱们老范家家风依然严谨?一半做戏,一半真。」

范思辙忽然怔怔说道:「哥,北边那么重要的事情……就真的交给我?」

范閒应道:「你先证明自己的能力再说。」

范思辙一咬牙,露出一丝狂热的神色,恨声说道:「成!我一定能行。」

范閒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正在弟弟身边熟睡的抱月楼红倌人,眉头微挑说道:「昨天抄楼之时,我发现这个女子对你确实有几分情意……我是你哥哥,当然清楚你的心性很硬很狠。不过该柔软的时候,也可以软一下,或许你会发现生活会有趣许多。」

范思辙毕竟年纪尚小,初涉男女之事。面露尴尬微红,应了一声。

兄弟二人又在车厢里说了些什么,此时马车微微一顿,二人知道到了分手地时候。范閒摇摇头说道:「此去艰险,虽然你对我一定还有怨怼之心,不过想来今后你会瞭解到我的良苦用心……至于父亲那面,你更不要有任何怨恨之意,要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兄弟之外,很难有人会真心对你好。你小小年纪就被逐出京都,柳姨自然伤心,父亲只怕也不会很好过。」

范思辙面色黯然地点了点头。看着范閒走下马车的身影,想到今后的日子,不由心中一空,眼眶里泛起潮意,说不出地难受。

「哥。早些接我回来。」

范閒走下马车的身影僵了僵,应道:「放心吧,我会很快搞定一切的。」

看着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马车。范閒不由一阵恍惚,自己算不得一个好人,为什么却苛求思辙做一个好人?或许自己先前的解释是对的,人与人之间的关係,实在是很微妙,汪精卫想来不希望自己儿子也当汉奸,希特勒或许更喜欢自己的儿子去画画。

当然,这两位没有机会实践给范閒看,不过他看过肖恩与庄墨韩这两兄弟的数十年起合。深以为然,戚戚焉,戚戚焉。

那一对传奇般的兄弟,肖恩暗中为庄墨韩做了多少事,已经没有人知道了,但是他一直将自己隐在黑暗中,顾忌兄弟地清名而死不相认,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庄墨韩在七八十岁,已经快油尽灯枯,个人声望也已经到达人生顶点的时候,为了自己地兄弟脱困,不惜抛却了自己一生所禀之信念,千里迢迢来南庆构陷范閒,所付出的代价,并不仅仅是表面上那么简单,而是完全舍弃了庄大家最珍惜的东西。

很凑巧的是,这两位当年的风云人物去世之前,都是范閒陪在身边。

范閒看着远去地马车,心中一阵感叹,不知道思辙究竟会不会记恨自己,更不知道在遥远的将来,如果有一天自己像肖恩一样陷入黑暗之中不可自拔,思辙会不会像庄墨韩一样不惜一切来救自己。

夜风吹拂过京都外的山冈,范閒自嘲地摇了摇头,心想以思辙地性子,顶多肯为自己损失几万两银子……如果这银子的数目再多些,恐怕这贪财狠心的小傢伙,就得多估量估量了吧。

……

……

言冰云站在他的身边,忽然说道:「你真是一个很虚伪的人。」

范閒很感兴趣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你利用身边的一切人,但让人觉得,却像是你在为对方好……」言冰云的唇角微微翘了起来。

范閒平静回答道:「你没有兄弟,根本不能瞭解这种感情……我确实是为了他好,虽然说手段可能过分了一些,而且效果不一定好……但是没有办法,我的阅历能力只能做到这一个程度……至少,将来我可以对自己说,对于思辙的成长,我尽了一个兄长地本份。」

「这正是我想说的第二点。」言冰云点了点头,「你还是一个很狠心的人。」

范閒沉默着,知道他会继续说下去。

「范二少爷年纪还小,北边的情况很复杂……你就能够狠心将他逐出京都,让他失踪,断了别人要挟你的可能,想来这么绝的一招,就连二殿下都没有想到。」言冰云冷漠说道。

范閒脸上没有什么笑容,反而问道:「你觉得人这一辈子应该怎样度过?」

这是在若若、思辙、婉儿之后,范閒就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千古一问,第四次向旁人问起。

言冰云微微一怔,摇了摇头:「我想的很简单,身为监察院官员,忠于陛下。忠于庆国,富国强兵,一统天下。」

「一统天下?」范閒讥讽说道:「哪有什么意义?」

言冰云又愣了一下,身为庆国的年轻一代。生长在一个国家力量快速扩张的时期,从骨子里都养成了这种想法,根本没有想过为什么要一统天下,而且也没有人会这样问出来。今天范閒骤然发问,他竟是不知该如何解释。

「天下三分,中有小国林立,战争难免,百姓流离失所……既然如此,何不一统天下,永除刀兵之灾?」

他想了一会儿之后。尝试着理清了自己地思路。

范閒摇了摇头:「我从来不信什么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废话。一统数百年,一分又是数百年,如果分割的国度都没有一统天下的野心,又哪里来地战争?大一统……不是消除战争带来和平的方式,而是诱惑天下人投身于战争的果子。如果大家都不这么想。那岂不是天下太平?」

言冰云看了他一眼,嘲讽道:「你这是很幼稚的想法。」

「我也明白。」范閒叹了一口气,「但我活着的时候。是很不想看见打仗这种事情的,一年里死在咱们院中人手上的人,大概有四百多个,而八月份大江缺堤,估计已经死了几万人,如果战争真的开始,不过数月,只怕就要死上十几万人。」

「矛盾就算能暂时压下来,也不可能持久。总有一天战争会爆发的。」言冰云嗤之以鼻,「就算你将来收集了四大宗师当打手,强行压下皇室间的野心,可你死后怎么办?」

范閒笑了笑说道:「我死之后?我死之后,哪怕洪水滔天。」

路易十四最露骨地宣言,终于让言冰云的脸色变了,他一边摇头一边叹息道:「还正以为你是一个隐藏在黑暗之下的仁者,听明白这句话,才知道我刚才说地还算客气……你不仅仅是心狠,而且是个极度自私的人。」

「误会了不是?上次就和你说过,我不是圣人。」范閒忽然皱了皱眉头,调戏着对方,「不过如今看来……似乎……当当也无妨。」

「一个执掌监察院的圣人?」言冰云像看鬼魂一样看着他。

……

……

「那你这辈子准备怎么过?」言冰云很难得地像北齐上京那些虚谈之徒般发问。

「我准备好好过。」范閒说了一句废话,然后不等他回应,笑呵呵地说道:「这次思辙一路向北,真是麻烦你们父子二人。」要将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觉整个庆国,除了监管各郡路官员动向,掌握异国谍网的监察院四处放水,甚至是监守自盗,还真做不到这一点。

「你是我的上司。」言冰云很直接地回答道。

范閒瞭解他地想法,说道:「这件事情,我会向院长备案的。」

他接着说道:「知道吗?上次使团离京,第一夜就是在我们脚下这个松林包扎的营……」他摸着鼻子,自嘲地笑了笑:「当时使团里有司理理这位红倌人,今天思辙被逐,虽然比我当时地状况要凄惨许多,但我也掳了个红倌人陪他,看来我们兄弟二人的旅途都不会怎么寂寞。」

言冰云有些头痛地摇了摇头,很难适应范閒这种只会在亲近的下属、朋友面前,才会表露出来的无耻面目,于是他转而问道:「现在没什么担忧的了,你准备怎么做?」

范閒苦笑道:「对方是皇子,难道我们还真敢把他给杀了?」

言冰云冷漠说道:「我看你好像没有什么不敢的。」

范閒心头微动,笑着说道:「看来你还真是个瞭解我的人……不过不着急,先把弘成的名声整臭,再把老二手下那些人折腾折腾,把崔家逼一逼。」

最后他轻声说道:「我不会再管抱月楼的事情,你帮着史阐立处理一下,至于后面怎么做,你全权负责,反正在玩阴谋这方面,你地天份实在高出我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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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楼

抱月楼还在继续营业。

虽然有极少数消息灵通的人士知道为了这间京都最打风的楼子,范家与二殿下那边已经闹了起来,但事后范府也只是打了一顿热热闹闹的板子,并没有什么太过激烈的反应,而监察院也没有对抱月楼诸多为难,所以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淡了。

在这些官员的心中,这是很自然的结果,毕竟范閒再如何嚣张,对上一位皇子,总是会有许多忌讳,更何况在众人眼里,范家二少爷经营抱月楼,虽然对于范氏的名声稍有损伤,但在其中捞的银子可不会少,大家齐心协力,将这件事情压下去,才是个真真双赢的局面。

而在那些并不知情,只看见监察院抄楼,听见范府里的板落如雨声的京都百姓看来,这事儿却透着一丝古怪--什么时候咱陛下的特务机关,也开始管起妓院这檔子事儿来了?范家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为什么一向横行京都街头的那些小霸王们忽然间消声匿迹?

但不管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不知道这件事情的,都以为这件事情会和京都里常见的那些权贵衝突一般,最终因为那些无形却密布于空气中的关係网,消失无踪,正所谓你好我好,大家好。

然而那些抱月楼里的主事、姑娘、掌柜们,却不像外人看着那般轻鬆,因为自从监察院抄楼之后,大东家便再也没有来过抱月楼,整个人就像是失踪了一般,虽有传闻这位年纪轻轻的大东家是被禁了足。但没有准信儿,众人总是有些难以心安,而且二东家身份特殊,也不可能天天在楼里照管着。一时间,抱月楼虽然保持着外表的平静,但隐隐已经有股暗流在缓缓流动。

暗流的一岸,二皇子那一派地人马也在犯嘀咕,为什么范家把那些牵涉到青楼命案里的人,直接送往了京都府?

自从梅执礼转职之后,这个要害衙门便一直被二皇子掌控,着对方肯定清楚,京都府是二皇子的势力范畴。如果说范家是准备撕破脸皮,拼着将二少爷送官查办。也不肯受己等威胁,那为什么只传出了范二少禁足的消息,却没有看到监察院。范家有丝毫动手地迹象?

二皇子在头痛着这件事情,根本没有想到范家已经如此决然地将范思辙逐出了京都,悄无声息地送往了异国,监察院办事,果然是滴水不漏--但隐隐的担忧。仍然促使着二皇子一派开始做些准备,但事到临头,他们才愕然发现。自己与抱月楼一点关係也没有,清白的无以復加,就算提防着范閒要报復,可是连自己这些人都不知道范閒能抓到自己什么痛脚,那又从何防起?

没有人能掌握到范閒的想法,也没有人能猜测到执行人小言公子的执行力。

……

……

这一日风轻云淡,黄叶飘零,正是适合京外郊游。赏菊的好日子。

离皇家赏菊日还有六天,京都里的官绅百姓们纷纷携家带口往郊外去,加之又是白天,所以抱月楼显得格外的清静,由于前途未卜,大东家失踪,往常精气神十足的知客们有气无力地倚在柱旁,瘦湖畔的那些姑娘们强颜欢笑,陪着那些好白昼宣淫地老淫棍,一些不知名的昆虫在侧廊下的石阶处拚命蹦跶着,声嘶力竭地叫唤着,徒劳无功地挣扎,等待着自己地末日到来。

楼中的伙计们都显得有些心神不宁,拿着那块抹布胡乱擦拭着桌面,放在以往,范思辙曾经下过严令,这桌子必须得用白娟试过,确认不染一尘才算合格,哪里能像现在这般轻鬆。

忽然间,有一个走了进来,这人眉毛极浓,看上却就像画上去的一般,这等容貌,虽然寻常,却极好被人记住,所以某夜曾经接待过他的知客,顿时认了出来,愣在了抱月楼的大门之旁,身子一弹,却不敢上前应着。

倒是一位伙计奇怪地看着知客先生一眼,将手上地灰抹布极利落地一搭,唱道:「有客到……」尾音落的哩哩啦啦,脆生生的极为好听。

来人微微一怔,面上浮出一丝苦笑,似乎是心中有极大为难处,他在抱月楼宽广无比地大厅里稍站片刻,终于忍不住摇了摇头,说道:「让石清儿来见我。」

这回轮到伙计愣了,心想这客人好大的口气,居然让石姑娘亲自来见他,而且还是直呼其名?这京中权贵众多,但到得抱月楼来的人物,谁不是对清儿姑娘客客气气的?

认识此人的知客先生终于醒了过来,擦去额角冷汗,一溜小跑到了那人身前,恭恭敬敬说道:「这位大人,我马上去传。」然后让伙计领着此人上了三楼的甲二,抱月楼最清静最好的那间房,吩咐好生招待着。

等到此人上楼,一楼的这些伙计知客们才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说个不停,不知道来的是哪路神仙,值此抱月楼风雨未至,人心却已飘零之际,稍一所动,便会惹来众人心头大不安。

终于有人想了起来,这位眉毛生地极浓的,像是位寻常读书人的人物……竟是那日和「陈公子」一道来嫖妓的同伴!陈公子是谁?是抱月楼大东家的亲哥哥!是朝中正当红的小范大人!那来的这人,自然是范大人的心腹,只怕是监察院里的高官。

楼中众人目瞠口待,都知道那日发生的事情,自己这楼子只怕把范大人得罪惨了,连带着大东家都吃了苦,今日对方又来人,莫不是监察院又要抄一道楼?这抱月楼还能开下去吗?

此时有人叹息说道:「我看啊……楼子里只怕要送一大笔钱才能了了此事……说来真是可惜,大东家虽然行事很了些,但经营确实厉害……平白无故地却要填这些官的两张嘴。再好的生意,也要被折腾没了。」

「呸!」有人见不得他冒充庆庙大祭祀的作派,嘲笑道:「你这蠢货,咱抱月楼地大东家就是小范大人的亲弟弟。监察院收银子怎么也收不到我们头上来,难道他们哥俩还要左手进右手出?人头顶上还有位老尚书大人镇着的。」

那人脸面受削,讷讷道:「那这位跟着范提司的大人来楼里做什么?」

来人是史阐立,今日范閒正在轻鬆快活,他堂堂一位持身颇正地读书人,却被门师赶到了妓院来,心情自然有些不堪。

石清儿眸中异光一闪,恭恭敬敬地奉上了茶,知道面前这位虽然不是官员,却是范提司的亲信。这些天大东家一直消失无踪,对方忽然来到,真不知道是来做什么的。略顿了会儿后温柔问道:「史先生,不知道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史阐立微一迟疑。

石清儿是三皇子那小傢伙挑中的人,和范氏关係不深,见对方迟疑,却是会错了意。掩唇嫣然一笑道:「如今都是一家人,莫非史先生还要……来……抄……楼?」

她说这个抄字,捲舌特别深。说不出的怪异。

史阐立浓眉微皱,很是不喜此女轻佻,将脸一马,从怀中取出一张文书,沉声说道:「今日前来,不是抄楼,而是来……收楼的。」

收楼!

石清儿一愣,从桌上拿起那张薄薄的文书氏,快速地扫了一遍。脸色顿时变了,待看清下方那几个鲜红的指头印后,更是下意识里咬了咬嘴唇。稍沉默片刻后,她终于消化了心中的震惊,张大眼睛问道:「大东家将楼中股份全部……赠予你?」

话语间带着惊讶与难以置信,抱月楼七成的股份,那得是多大一笔银子,怎么就这么轻轻鬆鬆地转了手?石清儿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不这么简单,皱眉问道:「史先生,这件事情太大,我可应承不下来。」

史阐立苦笑说道:「不需要你应承,从今日起,我便是这抱月楼地大东家,只是来通知一声。」

石清儿将牙一咬:「敢请教史先生,大东家目前人在何处?这么大笔买卖,总要当面说一说。」

史阐立一手好文字,前些天夜里拟的这份文书是干干净净,简简洁洁,没料到最后,他却被范閒硬逼着来当这个大掌柜,心里头本来就极不舒服,多少生出些作茧自缚之感,此时听着对方问话,不由冷声说道:「难道这转让文书有假?休要啰嗦,待会儿查帐的人就到,你也莫要存别地想法。」

石清儿查觉到范家准备从抱月楼里脱身,用面前这位读书人来当壳子,但她的等级不够,不知道太多的内幕,而袁大家也忽然失踪了,只好拖延道:「既然这抱月楼马上就要姓史了,本姑娘也是混口饭吃,怎么敢与您争执什么……」她心中已是冷静下来,含笑说道:「只是这楼子还有三成股在……那位小爷手上,想来史先生也清楚。」

不管怎么说,只要三皇子的三成股在抱月楼里,你范家便别想把抱月楼推的干净。她却哪里知道,范閒从一开始就没有将抱月楼从身边踢掉地想法。

史阐立望着她,忽然笑了一笑,两抹浓厚的眉毛极为生动地扭了扭:「今日收楼,就是要麻烦清儿姑娘……转告那位一声,二东家手上那三成股,我也收了。」

我也收了?

「好大的口气!」石清儿大怒说道,心想你范家自相授受当然简单,但居然空口白牙地就想收走三皇子地股份,哪有这么简单!

史阐立此时终于缓缓进入了妓院老闆的角色之中,有条不紊说道:「要收这三成股份,我有很多办法,这时候提出来。是给那位二东家一个面子,清儿姑娘要清楚这一点。」

石清儿冷哼道:「噢?看来我还要谢谢史先生了,只是不知道……您肯出多少银子?」

史阐立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十万两?」石清儿疑惑道,心想这个价钱确实比较公道。就算抱月楼将来能够继续良好的经营下去,十万两三成股,也算是个不错的价位。

史阐立摇了摇头。

「难道只有一万两?」石清儿大惊失色。

「我只有一千两银子。」史阐立很诚恳地说道:「读书人……总是比较穷的。」

……

……

「欺人太盛!」石清儿怒道:「不要以为你们范家就可以一手遮天,不要忘记这三成股份究竟是谁地!」

史阐立眉头一挑,和声说道:「姑娘不要误会,这七成股份是在下史阐立的,与什么范家蔡家都没有关係……至于那三成股份是谁的,我也不是很关心。」

石清儿冷声说道:「这三成股份便是不让又如何?」

「第一,抱月楼有可能被抄出一些书信之类,什么里通外国啊。至于是什么罪名,我就不是很清楚。」史阐立笑着说道:「第二,京中会马上出现一座抱日楼……既然本人拥有楼子的七成股份。我自然可以将抱月楼所有地伙计、知客、姑娘们全部赶走,然后抱日楼自然会重新招过去……清儿姑娘可以想一下,那座现在尚未存在的抱日楼,能在多短的时间内,将抱月楼完全挤垮?」

石清儿面露坚毅之色。不肯退步:「第一点我根本不信,难道范家……不,史先生舍得抱月楼就此垮了?用七成股份来与咱们同归于尽?」

她面露骄傲之色:「第二条更不可能。大东家当初选址的时候,极有讲究,而且这些红牌姑娘们与咱们楼子签的是死契,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史阐立摇头叹息道:「清儿姑娘看来还是不明白目前的局势……你要清楚,我现在才是抱月楼的大东家,什么死契活契,我说了才算数。」

石清儿面色一变。

史阐立站起身来,推窗而眺,微笑说道:「至于抱日楼的选址。不瞒姑娘,正是抱月楼的侧边,也是在瘦湖之畔……之所以本人过了这些天才来收楼,是因为前两天,我正忙着收那处的地契。」

石清儿瞠目结舌无语。

史阐立此时已经完全沉醉于一位狠辣商人地角色之中,挥手捞了捞窗外瘦湖面上吹来的风,继续说道:「至于同归于尽……如果贵方始终不肯退出,那就同归于尽好了……抱月楼的七成股份,虽然值很多银子,但还没有放在我地眼里。」

话一出口,他却自嘲地笑了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洗去了读书人的本份,却开始有些陶醉于这种仗势欺人的生涯之中?他对石清儿确实是在赤裸裸的威胁,但这种威胁极易落在实处,看似简单,却让对方--或者说三皇子根本应不下来。

抱月楼旁的地确实已经被监察院暗中征了,用地什么手段不得而知。史阐立知道,收楼的每一个步骤都走的极为稳定,不虞有失,那位小言公子出手,果然厉害,三皇子手中地三成股如果真的不肯让出来,小言公子一定有办法在十天之内,让这家抱月楼倒闭,今后再无翻身的可能。

「姑娘你不知道这件事情的根源,就不要多想什么了。」史阐立也不需要对方向三皇子传话,范閒要收抱月楼的消息,早就已经通过范府自身的途径,传入了宫中宜贵嫔的耳里,如今三皇子天天被宜贵嫔揪着罚抄书,就算心疼自己的钱被大表哥阴了,也暂时找不到法子来阻止这件事情。

他看着石清儿有些惘然的脸,读书人柔和地天性发作,笑着说道:「我是一个极好说话的人,日后你依然留在楼中作事,尽心尽力,自然不会亏待你。」

谁知道石清儿却是一个死心眼的人,总想着要对二东家……负责,虽然二东家只是一个小小年纪的孩子,但她想着这孩子的身份,总觉得这事儿荒谬的狠--京都里霸产夺田的事情常见,但怎么会有人连皇子的产业都敢强霸豪夺?

「如果二东家传话来,我自然应下。」她咬着牙说道:「但帐上的流水银子,你我总要交割清楚,一笔一笔不能乱了。」

史阐立点点头,一直在楼外等着的收楼小组终于走进了楼里。看着那一群人,石清儿的眼睛都直了--穿着便服的监察院密探……依然还是密探,这样一群人来收楼,谁还敢拦着?

等看到这行人里面那位颌下有长鬚,正对抱月楼的布置环境经营风格大加讚赏的小老头儿,石清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再也说不出话来,心想自己就算再尽力,也阻不了范提司大人将三皇子的那份钱生吞了进去。

有庆余堂的三叶掌柜亲自出马,在帐上再怎么算,只怕这抱月楼最后都会全部算成姓史……不,那个天杀的姓范的。

对方肯定不会噎着,说不定连碗水都不屑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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妓女、路人以及一场雨天的暗杀

庆余堂的掌柜们向来只是替内库把把脉,替各王府打理一下生意,已经有许多年没有正经露过脸了。但石清儿这位姑娘,既然能从一位妓女,辛苦万分地爬到顶级妈妈桑的地位,自然是位肯学习、有上进心、对于经营之道多有钻研之人,她当然清楚庆余掌的那些老傢伙们--只要是经商的,对于老叶家的老人,都有股子从骨头里透出来的尊敬与仰幕,就如同天下的文士们看待庄墨韩一般。

所以石清儿见这位三叶来了,顿时断了所有在帐面流水上玩小聪明的念头,更是做好了全盘皆输的准备,袅袅婷婷地上前,尊重无比地行了个礼。

三叶掌柜年纪只怕也有五十了,颌下的鬍鬚都染了些白面般,看着石清儿媚妍容颜连连点头,面露欣赏之色。

史阐立在旁愣着,心想门师范閒派了这么个老色鬼来是做什么?

三叶讚叹说道:「这位姑娘……想必就是这间楼子的主事吧?老夫看这楼子选址,择光,楼中设置,无不是天才之选,实在佩服,姑娘若肯继续留在楼中,我便去回了范提司,实在是不用我这把老骨头来多事。」

石清儿面色一窘,应道:「老掌柜谬讚,楼中一应,皆是大东家的手笔,与小女子无干。」

三叶掌柜面现可惜之色,叹道:「这位大东家果然是位经营上的天才人物……怎么却……得罪了范……」幸亏他年纪大了,人还没糊涂,知道这话过了头,赶紧在史阐立看老怪物的眼光里住了嘴。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四处打量着,满是凌于东山之峰却不见高手的感叹神态。

经营之道,便是由细节之中体现出来。在庆余堂这些浸淫商道二十年地老掌柜眼中,抱月楼虽然走的是偏门生意,但是楼堂却是大有光明之态,而且楼后有湖,湖畔有院,伙计知客们知进退,识礼数,姑娘们不冉媚,不失态……恰恰是掐准了客人们的心尖尖儿,主持这一切的那位仁兄实在是深得行商三昧。

老掌柜在这里感叹着。史阐立忍不住摇了摇头,心想范家二少爷看来还真不是位简单地权贵子弟,说来也真是妙。范家这两兄弟,与世人都不大一样。

宫中一直没有消息出来,石清儿自然不敢对三皇子那份钱做主,但是收楼小组已经进驻,自然就要将帐册搬出来供双方查核。虽说庆国商家大多数都有明帐暗帐之说,但当着三叶掌柜的面,石清儿不敢再玩手段。不过几柱香的功夫,抱月楼的银钱往来已经算的清清楚楚,而那折算成一千两银子的三成股份,也暂时割裂开来,就等着三皇子那边一递消息,整座抱月楼,便完完整整地成了……史阐立的生意。

待做完这一切,石清儿满心以为抱月楼今后的大掌柜就是庆余堂的三叶时,不料这位老掌柜又坐着马车走了。让石清儿不免有些吃惊。

更让她吃惊的是,打门外进来地那位抱月楼新掌柜,竟是位熟人!

「桑文?」石清儿目瞪口呆,但马上醒了过来,这位桑文当初被范提司强行赎走之后便没了消息,原来竟是杀了个回马枪!

史阐立看她神情,说道:「不错,这位桑姑娘就是今后抱月楼的大掌柜。」

石清儿勉强向桑文微微一福,当初在楼中的时候,桑文因为以往地声名,总是刻意有些冷淡与刚强之气,难免受了石清儿不少刁难,此时见对方成了抱月楼的大掌柜,她心知自己一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强行压下胸口的闷气,便准备回房收拾包裹去。

桑文其实也有些不安,范大人对自己恩重如山,他既然又将抱月楼交给自己打理,自己一定要打理的清清楚楚,只是她又有些隐隐畏惧三皇子那边的势力,此时见石清儿有退让之意,心头一鬆。

史阐立却是皱了皱眉头,说道:「清儿姑娘,你不能走。」

石清儿冷笑道:「我与抱月楼可没有签什么文契,为什么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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