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质问(1/2)

次日清晨。

楚淮玉醒来时,身侧空空,手心一探,被褥里唯余冷凉。

他发了会儿怔,撑着身子坐起,低头一瞧,才见自己身上竟穿着亵衣。

楚淮玉微微一愣,他依稀记得昨夜自己被方令瑄剥了个干净,怎么

难不成方侯爷竟一反常态,开始对他体贴入微了么?

楚淮玉揉揉微酸的额角,只觉头疼欲裂,因着醉酒,他的四肢倍感疲累软乏,提不起力气。

欲待捋一捋脑中纷繁碎杂的记忆,外间,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楚淮玉闻声抬首,便见元冬推了房门进来,手中还端着一个托盘。他不自觉地出声唤道:“元冬。”

那声音嘶哑难闻,楚淮玉喉头一紧,心中惊愕不已。

早知如此,昨日便不该逞强喝恁多的酒。楚淮玉只一回想,不免懊悔苦笑起来。

元冬朝床上一瞥,见楚淮玉醒了,面色一喜,忙将托盘至于桌上。“公子,你醒了!”

“嗯。”楚淮玉嗽了嗽喉咙,低声应着,一面掀起被褥下塌。

元冬见状,急忙寻了套簇新的衣服递将过去,又步履匆匆地出去,为楚淮玉端来一盆热水洗手净面。

过了片刻,楚淮玉收拾停当,坐在桌旁,目光掠过那托盘里的吃食,开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元冬回道:“差一刻便是辰时了。”

楚淮玉垂下眼帘,忖了忖,忽然念及什么,抬眼四顾。

此刻他身处的这间屋子,分明是昨日管家带他们安置家什的那间。

楚淮玉目光逡巡一圈,最后落到元冬面上。元冬面色如常,看不出异样,楚淮玉又紧紧盯视了半晌,元冬才仿佛心虚似的,垂眼看向地面,手指不住地绞着衣角。

“昨日夜里,我”语气稍顿,楚淮玉叹了口气,“我是如何回来的?”

元冬想必是知道些什么,否则不会作如此情状。

即便昨夜他喝得烂醉如泥,却也记得方令瑄将他从元冬手中带走,是去往了别处。

那间屋里寒冷彻骨,使他忍不住紧贴在那男人的胸前汲取温暖,而浑然未有此间这般的热意融融。

元冬抿着唇,支支吾吾半晌,末了小声嗫嚅道:“昨夜,昨夜是”

“是什么?”

“是、是陆少爷抱公子回来的。”

“陆文绪?”楚淮玉不禁双目圆睁,惊异问道。

元冬微微抬眼,迅疾地扫了一眼楚淮玉的面色,又道:“是。昨夜我都睡下了,陆少爷忽然来敲门。我还心道是谁,一开门,便看见陆少爷抱着公子你,还交代我说让我照看好公子。”

“”

元冬仍在自顾自嘀咕,楚淮玉却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自己浑身的血液刷地一下宛若冷凝了般。

陆文绪,怎么会是他?他是怎么?难道昨夜被他撞破了他与方令瑄

不,不会,若是被陆文绪撞见,他不该是这般态度。倘若他知晓自己的姐夫对姐姐不忠,势必会对陆参言明,可自己如今尚且安然无恙,那么

楚淮玉一时理不出头绪,伸手按压眉心,愈觉头疼难忍,心迷意乱。

“公子,公子?”

耳际隐隐传来元冬焦急的呼唤声。

“公子,你还好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楚淮玉渐次回神,转眼看向元冬,嘴角牵扯出一抹笑意,摇了摇头。“我没事。”

元冬面色忧忡,端起托盘上的一个碗盏,“这是醒酒汤,公子先喝了再用膳罢。”

楚淮玉点点头,伸手接过送到唇边,仰头一饮而尽。他腹中空空,一碗热汤下肚,不觉舒坦了些许。

在元冬灼灼目色的逼视下,楚淮玉总算喝下了一整碗稀粥。少顷,楚淮玉放下碗盏,哑声说道:“我想出去走走。”

话音甫落,楚淮玉抬首一瞥,不想元冬竟是一脸为难的模样。

楚淮玉直觉有异,不解询问,“怎么了?”

“是陆少爷,他叫我今日看好公子。”

“为何?”楚淮玉的心蓦地一沉,陆文绪果然还是知道了么?

元冬苦着脸,摇摇头表示不知,继而咕哝着说:“公子你身体不好,还是乖乖待在屋里吧。陆少爷兴许也是为了你好。”

闻言,楚淮玉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瞧着元冬,忖度几息。元冬到底还是个少年,大约没领会清楚陆文绪的意思,也未曾多想,自顾自便顺从了陆文绪的吩咐。

这个小呆瓜,不过进了陆府一日,便对陆文绪言听计从了。

楚淮玉微微一笑,起身往外走去,一面侧首说道:“既如此,我只走出这间房,你总不会还要拦我吧?”

楚淮玉言罢回首,正要抬步迈过门槛,猝不及防地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姐夫?你没事罢。”头顶上方,传来陆文绪沉静无比的声音。

楚淮玉的脸贴着对方的胸口,骤然一阵心悸,他愣了愣神,直起身抬眼去看。

陆文绪的手臂仍紧紧揽住他的后背,一瞬间,楚淮玉似乎看见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仿佛有一闪而逝的痛楚之色。

屋内,楚淮玉与陆文绪分坐在桌案的两侧。

元冬为两人添上茶水,自觉站至楚淮玉身后。

楚淮玉看了陆文绪一眼,转头对元冬道:“元冬,你先下去吧。”

元冬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见楚淮玉对他微微摇头,立时眼角耷拉下来,怏怏地退下了。

陆文绪在一旁陡然出声,“元冬对姐夫,倒很是忠心。”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陆文绪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意味。楚淮玉不解其意,苦笑道:“自我十五岁起,身边便只有元冬一人了。”

陆文绪手执茶杯,闻言动作一滞,随即略低下头,呷了口茶水。

楚淮玉默然片刻,暗自斟酌是否要将昨夜之事问个明白,转念又想,若是轻易开口,岂非更显得自己心虚有鬼。

犹豫再三,楚淮玉终于打定了主意要装傻充愣,一转眼,却见陆文绪正定定地望着他,似乎已经望了许久。

“姐夫昨夜不曾去姐姐房里。”陆文绪开口陈述,并非问句。

楚淮玉一怔,双目微微睁圆,下意识应了一声,“是。”

“姐夫亦不曾回到这里,而是去了”陆文绪垂下眼睫,继而抬起,问:“姐夫可知自己昨夜去了何处?”

楚淮玉面露错愕,摇了摇头。“不知,昨夜我”

陆文绪遽然截断了楚淮玉的话头,插言道:“那姐夫可知,自己昨夜遇见了何人?”

未等楚淮玉接言,陆文绪又自管自地说了下去,“昨晚我正要回房时,冷不丁瞧见从一处僻静院子里出来个人。我未看清那人样貌,但观其身形举止,必定是个男人。我觉得奇怪,便拐进那处院落。”

楚淮玉猛地震了震,心沉到了水底,让他几乎喘不上气。

只听陆文绪声线紧绷,接着说道:“那院子里一切如常,我只当自己疑神疑鬼,刚要转身离去时,却瞥见有间屋子房门虚掩着。我进屋四处查看,便发现了姐夫,浑身赤裸,正裹在床上的褥子中瑟瑟颤抖。”

“我”楚淮玉脸色煞白如纸,浑然不知该作何解释。

“之后,我便将姐夫送了回来。那房里冷飕飕的,假若睡上一夜,翌日必定会染上寒气。”

“是么如此,还要多谢文绪你送我回来。”楚淮玉讪讪一笑,语调里却半分笑意也无。

陆文绪不接这话,垂眼凝视手中的茶杯,状似出神。楚淮玉悄然觑他面色,照旧是毫无情绪,不喜不悲。

楚淮玉的脑海中,平白浮现出另一个人的样貌。也是这般,面色无波,冷静无情。

可前两次与陆文绪相遇时,他并不是现下这模样,楚淮玉那时甚至隐约觉得,陆文绪在他面前,不知为何竟好似有些羞赧与难为情,直如少年一般。

这么说起来,他还不知陆文绪年庚几许。楚淮玉与陆文烟同年,陆文绪大约要小他一二岁。

俄顷,陆文绪放下茶盏,起身来到楚淮玉身前,将银白的阳光悉数拦挡在身后。

他俯视着楚淮玉,淡淡开口:“有一事,几日前我便想问姐夫。”

陆文绪虽比他年轻,身量却比楚淮玉高而健硕,比之方侯爷也差不许多。此时陆文绪站在眼前,楚淮玉隐约觉察出一丝压抑之感。

楚淮玉仰起脖颈,与之对视。“但说无妨。”

“去送吉服那日的前一日,我便去过姐夫住处。元冬道是姐夫不在家,赴约去了。”陆文绪一面说,一面身体俯压下来:“翌日我再去时,才知姐夫竟一夜未归。”

楚淮玉眸色惶惶,不禁身体后仰,惊异地瞪视陆文绪。

陆文绪抬起手,指腹按在楚淮玉的耳后,楚淮玉立时浑身僵住,面色难堪而恼怒,诧然看将过去。

陆文绪浑不在意,兀自沉声问:“姐夫能否告知,那日姐夫去赴的,是谁的约?又是在何处留的宿?”

——“是方令瑄么?”

转眼便到了腊月三十。

这几日,楚淮玉与元冬在陆府中偏居一隅,两个人仿佛不过是客居在此,几乎无人问津。

他们所住的这一进院子,恰巧有三间房,一间楚淮玉居住,一间给了元冬,余一间正可用作书房。

平日里一日三餐皆有侍从送来,未曾短衣节食,这让楚淮玉很是感激。

若非他还能在这府中四处闲逛游走,只怕要疑心是陆参将他软禁起来了。

陆参这几日事务繁忙,分不出空闲来料理他与陆文烟之间的罅隙。

楚淮玉乐得清闲,便也窝在屋里,一际读书,一际将养身体。

至于陆文烟——楚淮玉的新婚妻子,自那日成亲以来,楚淮玉连她的一个背影也不曾见过。这位陆小姐宛如将他这个新婚夫婿,完全抛之脑后了。

陆文烟于他无情,楚淮玉心知肚明。二人定下亲事前,楚淮玉曾向陆参坦言,自己不愿强人所难。

世人皆愿与所爱之人长相厮守,此乃人之常情,无可非议。若换作是楚淮玉,他同样不愿与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结成夫妻。

楚淮玉别无他法,陆文烟却有的选择。

陆参看重楚淮玉,并且费尽心力地笼络栽培,为他铺路,不过是欲要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巩固他的地位罢了。

而楚淮玉看透了陆参的意图,依旧情愿入赘,归根究底,二人只不过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

陆文烟原是无辜的,不该夹在他们中间,充当利益交换的牺牲品。

然而陆文烟竟心甘情愿地听从陆参之命,与楚淮玉结作连理。

对于这个女子,楚淮玉道不清自己心底究竟是如何看待她的。

一面自觉有愧于她,一面又觉得陆文烟或许同她父亲沆瀣一气,原就不在乎要嫁给谁。

倘若非是他楚淮玉,也可能是别的什么男人。

可成亲那夜,陆文烟居然将楚淮玉拒之门外,难道害怕自己占了她的便宜不成。楚淮玉当即羞恼难堪不已,事后又觉得庆幸。

盖因方令瑄在他身上连掐带咬留下的许多青红痕迹,还未完全消褪。若被陆文烟瞧见

楚淮玉靠在椅背上怔愣出神,眼睫扑簌簌地颤了颤。

方令瑄。

甫一念及这三个字,楚淮玉便觉头疼。他放下手中的书卷,眸光垂落,看向摆在一侧的请柬。

是冷亭今晨送过来的。

方令瑄邀他前去雅颂轩,享佳宴,共守岁。

楚淮玉无声地叹了口气。

除夕本是家人相聚的团圆之夜,此刻陆府上下的仆从都在张灯挂彩,清扫庭院,预备今晚的家宴。

他这位新姑爷原本在府中便不受待见,倘使今晚缺席,过后不知又要被如何编排。

然则比起流言蜚语,果然还是方侯爷更加让楚淮玉不敢妄加怠慢。

楚淮玉禁不住扶额轻叹。

外间,天色逐渐暗淡下来,风声四起,穹顶之上,云雾叆叇,遮天蔽日。

楚淮玉抬眼望去。

要变天了。

自午后起,天空便开始飘雪。

及至酉时,雪花纷纷扬扬,地面已覆了薄薄一层的白雪。抬脚踩在上面,一阵嘎吱作响。

夜幕四合,已到了掌灯时分。

府内众人皆聚在正厅之内,静等陆参前来。陆参方才散值回府,此刻径去房中洗漱换衣去了。

而眼前的场面,令楚淮玉略微有些不自在,一味自顾自地埋首喝茶。

缘由无他,只因现下与他在堂上对坐的,便只有陆文烟与陆文绪姐弟。

但见陆文烟一袭藕粉长裙,明眉皓齿,杏脸桃腮,姿容俏丽,明艳动人;而陆文绪一身宝蓝长袍,面似冠玉,眸若寒星,风姿俊逸而不凡。

楚淮玉眼瞧着他们二人很是养眼的模样,忍不住腹诽,陆参其貌不扬,生得一双儿女却相貌颇佳。

可以料想,他们的母亲必定是一位绝代佳人。

陆文烟与陆文绪乃是一母所出,血浓于水。看得出他们二人感情甚笃,自落座以后便一直嘻笑私语,旁若无人。

楚淮玉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几眼,一息间却冷不防地与陆文绪对上了视线。

霎时,楚淮玉猝然一怔,随即慌张地别过眼。对面的陆文绪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自从上次与陆文绪不欢而散后,楚淮玉一直对其避而远之。

陆文绪那日对他咄咄逼问,好似察觉了什么。

楚淮玉云里雾里,不晓得陆文绪怎会识得方令瑄,为掩心惊,便故作冷淡地对他道:“这是我的私事。”

其后,陆文绪不发一言,沉默少顷便拂袖而去。只是他临走时那复杂的眼神,却教楚淮玉这几日都辗转难寐。

陆文绪的态度实在难以捉摸,一忽儿体贴,一忽儿又满是敌意般,楚淮玉不知为何总觉得奇怪。

大抵是因着陆文烟,才会对他如此罢。

即便自己是他名义上的姐夫,楚淮玉亦直觉自己不可与陆文绪过分亲近。他看不透他,却下意识觉得危险。

这头,楚淮玉仍垂着眸子发怔,陆参已经大步迈了进来。陆文烟与陆文绪一齐起身,唤道:“父亲。”

元冬瞧着楚淮玉毫无动静,轻轻推了下他的肩膀,俯在他耳侧提醒,“公子,老爷来了。”

楚淮玉蓦然回神,连忙起身,亦喊了声,“父亲。”

陆参从楚淮玉身侧走过,闻听这一声称呼,脸上立即堆起笑意。“好,好。”

众人皆移步至堂后。

陆参坐在主位,左右环视一圈,笑道:“还愣着作甚,都坐罢。”

虽说是家宴,可陆参的那些侍妾均不能入席,因此也就只简单预备了一张普通的圆形漆桌。

楚淮玉入赘前,这除夕家宴也就只有他们父子父女几人独自庆贺,想来很是冷清无聊。

反言之,可以称得上是与陆尚书穷奢极欲的作风大相径庭。楚淮玉心想。

陆参笑眯眯地同儿女两个嘘寒问暖了一番,过了片刻,对楚淮玉道:“淮玉这几日住的可还习惯么?”

楚淮玉温言笑道:“有劳父亲挂怀,淮玉一切都好。”

“嗯——”陆参满意地捋捋长襞,又问,“你和烟儿,相处的如何?”

那头陆文烟闻言,当即便半嗔半怨地唤道:“爹!”

陆参不理他,含笑望着楚淮玉,语气颇为无奈,“烟儿的母亲去得早,这些年娇生惯养坏了,脾气算不得好,你可要多担待呀!”

言下之意,便是要楚淮玉不要与陆文烟计较洞房花烛夜之事。

楚淮玉笑了笑:“父亲不必担忧,我与烟儿很好。”说着,楚淮玉朝陆文烟温柔一笑。

陆文烟一愣,随即沉下面色,狠狠地瞪了楚淮玉一眼。

“哈哈哈哈,那便好。”陆参喜不自禁,“哪一日你们能为老夫添个甥男甥女,老夫便可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了!”

楚淮玉垂下眼帘,面色仍然温和带笑,心里却想着,陆参这心愿与他的前言相悖,只怕是要落空了。

他与陆文烟,还不曾有夫妻之实,哪里会生得出孩子。

如今没有,以后,大抵也不会有。

又过了许久,外间天色浓黑似墨。

楚淮玉记挂着方令瑄的邀约,几次三番想同陆参开口,却碍于陆文烟与陆文绪在侧。

眼见时辰渐晚,若再迟些,便太过失礼了。届时依方侯爷的脾气,或许又要做些楚淮玉不愿想见的事。

楚淮玉犹豫再三,朝身后的元冬递了个眼神。元冬会意,将那请柬摸出来递与他。楚淮玉又将其递给陆参。

陆参瞧他一眼,用手帕揩擦了手指才接过,信手翻开来看。

“方侯爷邀你去他的别院?”陆参问。

楚淮玉回道:“是。”

“既然方侯爷相邀,那你便去罢。”陆参合上帖子,交还与楚淮玉,笑道,“让府上的车夫送你过去。”

“多谢父亲。”楚淮玉起身行礼,言罢便要离去。

一旁沉默半晌的陆文绪腾得一下站起身,目光落在楚淮玉身上,一际又对陆参道:“我送姐夫过去。”

楚淮玉僵了僵,下意识便要拒绝,“不必了,我自己……”

未料陆参竟摆了摆手,答应道:“也好。夜黑路滑,你们路上小心些。”

楚淮玉还欲说些什么,陆文绪已经率先开口。

“走罢,姐夫。”

楚淮玉叹了口气。

马车里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楚淮玉与陆文绪相对而坐,行路颠簸中几乎能碰到对方的膝盖。楚淮玉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

他有意控制自己的呼吸起伏,小心翼翼地不愿引起陆文绪的注意。

楚淮玉原不是性子别扭的,不知为何当下却有些难为情。他与方侯爷间的关系,偏偏又惹得陆文绪怀疑。

幸而陆文绪似乎亦不愿与他多言。

黑暗中,楚淮玉觉察陆文绪的目光,仿佛一直在盯视着他。

那感觉时而强烈,时而消失不见。也或许是楚淮玉神经紧绷下滋生的错觉。

二人一路默然无语。

马车行了半晌,终于到了地方。车夫在外头对车内说道:“少爷,到了。”

楚淮玉心下一松,挪动身子便要下车去。

指尖还未触到车帘,楚淮玉骤然被身后突如其来的一股强劲力道扯了过去。

楚淮玉感到一只手扣在他的身前,又一只手毫不怜惜地扳过他的脸颊。

是陆文绪!

“做什……唔——!”楚淮玉的低呼顿时堵在喉中,双唇被舌尖抵入,紧接着便是一阵细密的刺痛。

楚淮玉只觉唇间一片腥咸味道,是陆文绪咬破了他的嘴唇。他绝望地睁大双眼,手指紧紧攥住陆文绪的衣袖,脑中已经乱作一团。

怎么会这样……

陆文绪浅尝辄止,温柔地舐了舐楚淮玉被咬破的唇,舌尖一卷将血珠抿进自己唇间,伏在楚淮玉的颈侧低喘。

“抱歉,姐夫。”

陆文绪似乎在极力压抑着,嗓音喑哑,吐息洒在楚淮玉的颈窝,让他止不住地绷紧战栗。

“我很早便想这么做了。”陆文绪喘息顿了顿,“你今夜大概不会回去了罢。”

“……”

楚淮玉惊惶失神,一句话也说不出。

陆文绪嗤笑一声,又顿了一顿,贴在楚淮玉的耳侧,吐出一声残忍的呢喃低语。

“我想要你。”

楚淮玉如遭雷殛。

马车里,二人对峙了一瞬。

楚淮玉惊诧回神,抬手甩了陆文绪一个巴掌。

他低声叱道:“你疯了吗?!”

只听陆文绪自鼻间发出一声哼笑。

楚淮玉羞恼交加,还要发作时,陆文绪却已抬袖半撩起车帘,一面定定地直视楚淮玉的双眸。

“姐夫快些下车罢,想那方侯爷该等急了。”陆文绪语调晦暗地说道。

闻言,楚淮玉又是一阵气恼,胸口起伏着喘息不迭。片刻,他顿了顿,狠狠地横了陆文绪一眼,起身走下车去。

车夫已下了马车,正面无表情地立在一侧。

楚淮玉睃他一眼,半是心虚半是难堪,暗自打量车夫的表情,却瞧不出他是否听见了方才两人的动静。

车夫动了动眼皮,见楚淮玉出来,忙上前作扶。

楚淮玉面色不大自然,只对那车夫微微颔首了一下。

身后传来噗的一声响,楚淮玉下意识地侧身去瞧。

马车之上,陆文绪已经放下车帘,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吩咐车夫道:“回府。”

“是,少爷。”

车夫回了一声,又对楚淮玉行了一礼,而后跳上马车,径自驾车走了。

楚淮玉立在原地,望着那辆渐远的马车,怔愣半晌,而后叹了口气,提步进了雅颂轩。

楚淮玉一面走,一面奇怪。

今夜分明是除夕,家家户户皆是灯火通明,人声喧闹。

而现下,方令瑄的这间别院里,却是出奇的阒寂无声。

方才在门口时,楚淮玉连个门侍都未曾瞧见,一路行来,更是半个人影子都没有。

莫非方侯爷此刻不在家,是到别处吃酒去了?

正沉思着,身侧忽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楚淮玉顿时一惊,身体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了。

这雅颂轩的前院是一片花园,此刻一片黢黑,偶有几盏烛火照明,愈发显得鬼气森森起来。

楚淮玉的眼睛在夜间视物本就费力,现下这环境更是一团糟。他虽不信鬼怪之说,可是孤身一人,心里仍是不由得有些害怕。

他转过身,朝方才传来声响的地方站定,屏息谛听。

许久过去,没有一丝半毫的动静。

楚淮玉舒了口气,正待转身时,蓦地腰间一紧,一股蛮横的力道自身后袭来,将他一把扯了过去。

“谁——唔!”

楚淮玉吓了一跳,惊叫出声,却被一只手猛地捂住了嘴。

身后那人牢牢地将他箍在胸前,楚淮玉浑身僵硬,紧接着,耳廓似是被什么东西舔弄了一下。

楚淮玉只觉颈侧皮肤上传来一阵温热。那人伏在楚淮玉的耳际,低低笑了一声,道:“吓到你了?”

捂住楚淮玉的那只手缓缓松开,楚淮玉喘了两下,叹道:“侯爷。”语气透着一丝无奈。

“嗯。”方令瑄应了声,伸手扳过楚淮玉的肩头,将人转过身子,紧紧搂住他的腰,笑问:“方才在看什么?”

“没什么。”楚淮玉抬眼去看他的脸,“只不过是听到有些动静。”

方令瑄低头瞧了片刻,忽问道:“你的眼睛,是不是有雀盲之症?”

楚淮玉愣了愣:“侯爷,怎么知道?”

“本侯自你踏进这院里,便跟在你身后瞧。你步履缓慢,又时时顿住,可见视物不清,因而有此猜想。”

方令瑄笑了笑,语气平淡自然,却叫楚淮玉听得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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