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杏仁(1/2)

“早上好,是希望的早晨呢!”

“一大早就这么情绪高涨啊,真羡慕……”

狛枝同学还真够随遇而安的。

我扪心自问,换作是我,必不可能像他这样无忧无虑地坐在别人家看电视。

“想象着之后会有怎样的幸运在等着自己,不觉得很期待吗?荒尾同学不妨也打起精神来嘛。”

“在幸运与不幸的非日常之中无限循环的是你又不是我,我有什么好期待的。”

“嗯,说得也是。我一早就能见到荒尾同学,开心得不得了,但是你推门就看到我这条低能恶劣厚脸皮令人作呕的垃圾米虫,会感到不快也是没办法的事。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抱歉呢?如果不想看到我的话,我也完全理解,安心吧,我现在立刻去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汗毛倒竖:“都把自己家房顶搞塌了,拜托你就不要研究怎么在我家打洞了吧?!”

“荒尾同学,这个是……”

“看一眼就知道了吧,便当。毫无技术含量的那种。”

我承认是摆得不够用心,但好歹也是正经便当,总比干啃面包强点。

本来备用饭盒的容量也不大,在咖喱旁边塞点水果、蛋卷、小香肠,看起来就像模像样的。用仅剩的食材,在不削减我自己的用量的前提下,也能勉强凑出个双人份。

狛枝同学是个超高校级的小鸟胃真是太好了。

我补充;“面包片用完了,只有米饭。实在吃不了的话在班上分了也行,反正别吐出来……至少别吐在饭盒里。”

“吐出来?这可是你亲手做的便当哦,荒尾同学在说什么呢?”

也是,狛枝同学大多数时候还挺有礼貌的;就算要吐,想必也不会让我发现吧。

他仔细端详起饭盒的内容物,作恍然大悟状:“啊,我明白了!虽说表面分辨不出来,难道在里面其实加了什么东西?荒尾同学最近在研究不着痕迹地毒杀的方法,要我来做小白鼠吗?”

……他这不是一点都没明白吗。

“为什么我要研究那种东西啊。都什么年代了还搞毒杀,一点创意都没有。”

“欸,不搞毒杀的理由只是没创意吗……”

“轮不着你吐槽我。里面什么都没放,就是普通的咖喱饭而已。”

“嗯呜呜呜呜……屋顶塌掉果然是值得的,竟然能收到荒尾同学亲手做的便当什么的,这份幸运还真是强大到连我自己都会感到畏惧呢!”

“你的脑回路才比较让我畏惧。自制便当怎么想都和无家可归的不幸守恒不起来吧。”

狛枝同学置若罔闻:“呐,每顿饭要付多少钱比较好?唔……我不太清楚市价,但是一万日元会不会太少了?十万怎么样?”

十万一顿饭,就算是中彩票也禁不起这么耗。

他数学成绩不是挺好吗,怎么一到现实货币上面就开始出bug啊?

“狛枝同学,你对基本的菜价有概念吗?——不,等下,对你来说,这个标准都有点设得太高了。我换个问法:你还记得便利店货架上卖的便当的售价吗?好好地、慢慢地回忆一下,在你的印象里,那个价签上标着的是几位数?”

“呐,那种小事怎样都好,珍贵的不是食材,而是荒尾同学的心意才对。我在电视机上见到过的、所谓‘料理的秘密调味料是真心’,也一定就是这么回事……”

比起虚无缥缈的真心,在荒尾有纱的辞书里,“嫉妒”“后悔”“劣等感”之类的字眼倒是经常出现。

注入那种感情也能得到可口的料理来就太好了,连调味钱都免了。

“指望我给你加点真心,还不如指望我下点氰化物当调味呢。有人做过研究,似乎有相当一部分人存在着基因缺陷、无论如何都闻不到氰化物的苦杏仁味;但是狛枝同学的运气这么好,想必会是能闻到的那一方吧?”

狛枝同学笑起来。

好像听到什么可爱的童话故事,眼睛都眯起来的那种笑法。

“那种情况下,能闻到苦杏仁味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啊哈、好难判断啊。”

一如既往的午休时间。

一如既往的天台。

一如既往坐在我旁边的狛枝同学。

“作为回报,我要不要明天也给荒尾同学做一份便当呢……”

然后,是完全没听过的震撼发言。

我吓了个激灵,由衷地问:“你会做饭吗?”

能把我给他的咖喱饭全部吃完,也就是说,哪怕是铁血面包派,其实也不是一口米饭都吃不得。

这样说来,他的选择面其实很宽了。

但凡会做点最基础的菜式——都不用真的开灶,但凡会在米饭上摆两片海苔,也不至于到现在一顿饭都没带过啊。

狛枝同学答得还挺胸有成竹:“不出意外的话,算是会一点皮毛吧。”

“你说的意外是指什么?微波炉爆炸?高压锅爆炸?厨房出现煤气泄漏遇明火爆炸?”

他自家的灶台兴许是个摆设,炸不炸都无所谓;我灶台炸了怎么办,向下兼容、和他一起天天吃便利店吗?

他别是被迫吃了一肚子米饭、要来报复我吧?

“因为,有时候就是会很好奇不是吗?如果不完全按照菜谱,而是加了别的某种原料会变成什么味道——这样的探索欲,荒尾同学难道一次都没有过吗?”

我就知道。

“……这不是最常见的新手翻车理由吗?”

“别这么武断嘛。有时候运气好的话,加对了东西,就会变得很美味哦!”

听起来运气好和不好的比例严重失调就是了。

虽然很突然,但我和狛枝同学一起被关在体育馆仓库里了。

而且传感器坏了。

而且这地方手机没信号。

而且各种社团正好全都不在。

而且窗户外面还装着一层铁栅栏。

而且门是从里侧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的那一种。

我服了:“……所有事全都赶在一起,未免也太巧了?”

意外被锁在器材库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种剧情居然真会在现实中发生。

只在漫画里见过的展开。恐怕连漫画里都没见过这么牵强的。

还是说,正因为这正是二刺猿的世界,而强运霉运二象性也正是二刺猿世界观限定,会遇到这种怪事合情合理,倒是我这个转生人士大惊小怪了呢……

“幸运的话,再过几个小时左右,”狛枝同学安慰我,“就会有警备员过来巡逻,然后我们就能得救了哦。”

他到底被关过多少次,怎么都有经验之谈了?

我问:“最差的情况呢?”

他和我并排坐下:“最差的情况啊……是呢,我也没把握,说不好会一直等到明天早上。”

我没接话,摸了摸衣兜,紧绷着的神经稍微松弛下来。

我没有凡事都化险为夷的运气,没办法像他这么洒脱;真摊上什么事,只能靠事先准备来弥补。

带点零食在身上是我的习惯。作为小谢礼有点寒酸,但聊胜于无;兼职时体力和脑力消耗太大了可以自己吃;同学或是同事低血糖或者忘带便当的时候,就能派上用场;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好歹也能多撑一段时间……再不济,总可以吃顿好的再上路。

巧克力一包不少,没有因为狗屁倒灶的理由不翼而飞,这是目前为止唯一的好消息。

我往旁边递了一块:“可能有点化了。要吃吗?”

“谢谢。那我就笑纳了。多亏了荒尾同学,不然下次吃到东西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狛枝同学小口小口品尝着手中的巧克力,看样子还挺享受。

我比不上他的心理素质,食不知味,几口吃完,继续盯着门的方向。

别的路全部堵死也就算了,只要老天爷行行好,给我个锁孔,我总能想法子撬一撬试试看。现在这可真是连一点逃生的余地都不留。

“我也就能帮上这点忙了。锁确实没办法了,抱歉。”

“咦?为什么要和我这种人道歉?好奇怪,这是我这边的台词吧?”

因为又让人失望了。我想。

一直以来,我的人际关系都是如此建构的。

哪怕和我一起关在仓库的不是狛枝同学,而是其他的哪个熟人——哪怕要做的不是从密闭环境中逃脱,而是更琐碎、更无关紧要的事情,我总是被寄予厚望。荒尾有纱基本不会拒绝他人的求助,又是“什么都能学会”的人,所以“什么都可以让她来解决”才是正解。

狛枝同学之前据此评价我迁就他人、自我献身,说得好像我是个苦行的圣徒。

其实我对被他人依赖这一点没有任何恶感,倒不如说颇为愉快。我真正厌恶的是会令人希望破灭的自己。

要是大家源源不断地遇到问题,那些问题又只能由我一个人解决该有多好啊。

那样的话,我就是特别的了。

狛枝同学竖起一根手指:“调查情况的时候,你也察觉到了不是吗?螺旋高校的设备还算齐全,仓库里也装着传感报警器,平常这个时间段既有部活,又有巡逻的警备员,很难出现让学生陷入无计可施的困境。这是我的特性制造出来的极端状况。如果是荒尾同学一个人,大概早就逃出去了。——从头到尾都是我在碍事哦?即使这样,你也要向我道歉吗?”

提醒我了。

不光要道歉,可能还要道谢。

“区区我这样死皮赖脸地苟活至今的垃圾虫,别说是浪费时间,就算是在器材室冻馁而死也不可惜。可是,竟然害得荒尾同学也一起苦等,简直应该切腹谢罪……啊哈,刚才放着我这种人不管就好了呢!”

“这种事谁想得到……清点器材用不了多久,你又是我家的客人,我怎么可能直接掉头回家啊?”

追根溯源的话,对方的怪奇体质自然是祸根。但目前的情况,可谓是凡毒蛇出没之处,七步内必有解救蛇毒之药。

还好是和狛枝同学一起。

从关进来到现在,我不止一次如是想着。

“狛枝同学觉得对不起我的话,能不能帮我个忙?”

“这是什么见外的话,我这种不可回收垃圾,如果也能为荒尾同学提供一点帮助,无论什么请求都可以——”

“坐过来一点。”

他依言照做:“这样吗?”

我伸手抱住他。

“欸?荒尾同学向我这种人撒娇?骗人的吧……我是不是要死了,出现濒死的幻觉了……哈哈、好真实的幻觉,居然还有体温,好厉害……”

尽管概率微乎其微,但也存在着我自己时运不济的可能性。

被卷入幸运与不幸的螺旋中,反而是好事。在他的面前,怎样的灾难都会坍塌下来、降级为蹦极一般的娱乐项目。

——只要这个人还活着,我们迟早会获救,所以、没什么可怕的。

狛枝同学的话音截住了。

他一只手环在我肩上,突然说:“……荒尾同学,你在发抖哦?”

不是对同班同学表示关切时该有的语气。单纯的陈述句。前后两句话温度差太强,我下意识瞄他的表情。

狛枝同学垂眼看着我。眨眼的频率很慢,专注得像在读一本书。

记得他刚调到我旁边、和我搭话的那一天,我也是这样与他对视,然后吓出一身鸡皮疙瘩。那双灰色的眼瞳中,色素和情感一样稀薄,难以辨识。恍惚中,总觉得好像对面的不是人类,而是某种不通情理、无法沟通的死物。

回想起来,其实他不说话的时候一直很难懂。我之所以会产生能理解他的错觉,不过是被他满面笑容和滔滔不绝的希望发言唬过去了。

直到现在也还是这样。

他安静下来时,我果然还是搞不清他在想什么。

“……我有点害怕这种环境。”

我老实承认。

“原来如此呢。之前就觉得荒尾同学的样子有点奇怪,原来是这样……啊、是叫作幽闭恐惧症来着?”

由我说这话也不太对劲,但是好好的大活人进了封闭空间忽然精神状态急转直下,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原因,总不能是网瘾犯了吧?

“好像比幽闭恐惧的适用范围窄很多,至少电梯和飞机舱我都没事。有逃生或者求助渠道的地方,我就没问题。”

能靠我自己的力量挣脱,结果如何都不重要,哪怕出门被丧尸一口咬掉脑袋我都认了。

倘若每条出路都堵死,无计可施之下,就只能寄希望于其他人。狛枝同学即使遭遇不幸,也注定有来救他的人,因此他不会动摇。但我会。

他若有所思:“所以才那么纠结门锁吗?也对,平常的确很难碰到这种状况……”

很没出息吧?

我非但不能战胜这份绝望、带他出去,反过来被密闭环境搞得精神衰弱。

瞧不起我也无所谓,反正他对绝对希望的判断标准我从一开始就够不着。存在着、观察着我就好。

因为、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认识到自己不被任何人需要。

所谓的自我,没有他者就无从区别。因他人的目光而痛苦,但是也不能失去。只剩下我自己,当然就不会被选择,也不会被放弃。

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发生了什么也无从得知,即使再怎么祈祷也不能传到任何人的耳中。

除了自己没有任何活物的,静寂的、幽闭的、被遗忘的密室。没有时间与空间之分,好像连思想都要溶解在空气中。

如果没能得救,我会在怎样的憎恨中死去呢?

无足轻重,失踪很久也不会有人感到异样;在腐烂液化、尸臭变得难以忽视之后,才会得到迟来的处理。所谓的孤独死。对我来说,最糟的、最痛苦的死法就是这个。

在那样鲜明的想象中,我……一定、很快就会疯掉的。

真要计较起来,被误锁在更衣室的柜子里同样是漫画常见的烂俗展开。两个人挤在狭小空间里,四肢都伸不开,人称“天堂七分钟”的游戏,光是想象一下就很折磨,还有脑缺氧的风险。

如此说来,关在体育馆的仓库的待遇还算可以接受了,场地很宽敞,又有各种器材可以消磨时间……我没那个玩耍的闲心就是了。

唯一的问题是体操垫上面一股被沤出的陈年汗馊味,实在是太冲了。

狛枝同学说自己洁癖或许还有些可信度。至少他的校服比体操垫好闻太多了。

我努力调整着呼吸,侧身把耳朵贴在对方心口的位置上。

以前读到过相关的文章。

母亲的心跳声——即使是模拟出的录音,也能让婴儿回忆起在子宫中的安稳状态,起到稳定情绪乃至于镇痛的作用。也许这是我呱呱坠地以来的。

我拧开苏打水,咕咚咕咚几口喝掉小半瓶,望向天空。

狛枝同学只对他假想中的希望感兴趣。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

以后再来回顾,他无非是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快晴天,鬼迷心窍地和同桌接了个吻而已。

但是,我久违地感到轻松。

不是我满足了什么条件,而恰恰是我没有做到,所以对我寄予厚望的狛枝同学想必会憎恶起作为赝品的我,连带着憎恶起我们之间共享的吻。

爱憎的哪一侧都没关系,那份感情一定是特别的、独属于我的东西吧。

“对待玩偶的方式就是对待恋人的方式——这个说法,狛枝同学听说过吗?诚然是毫无根据的民间传闻,倘若真能成立的话,对不值钱的奖品玩偶也轻拿轻放、小心保管的狛枝同学,搞不好意外地会是个温柔体贴的好男友呢。”

狛枝同学大骇:“把玩偶赢到手就立刻送出去的荒尾同学,果然是小恶魔!现在突然聊起这个,也就是说,交出第一次之后,我也要被送掉了吗?!”

“很遗憾,是正相反的话题流向。狛枝同学迄今为止没交过恋人,所以高于平均值的容貌、声音、头脑,还有对恋人或许存在着温柔的一面,这一切全部都浪费掉了,真是太好了。”

我没办法像社会期待着的那样喜欢某个人。

很可悲吧,才能是赝品,就连感情也是。想让对方变得更幸福,那种可怜可爱的、不会伤害任何人的恋心,我一点也没有。

想拖着他一起下地狱、想让一切惨淡地收场——我对狛枝同学怀有的感情,恐怕是这个世界上距离爱情最远的东西吧。

蒙尘的宝物和本身就不值钱的仿制品,如果不被任何人发现的话,我们就是同等的。

即使如此。

正因为如此。

我捧住他的脸,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低声说:

“——谁也没有真正地爱过你,所以你愿意全盘接受我的恶意、将之命名为爱……真是太好了。今后也哪里都不要去,一生都和我一起止步不前吧。”

狛枝同学满脸通红:“……我愿意……”

“……你觉得我在说什么?”

“啊哈、荒尾同学在问什么呢?好奇怪,当然是求婚啊?”

“姑且先确认一下,你知道我们两个连恋爱关系都不是吧?”

“嗯,知道得很清楚哦!既然是你的请求,我死都不会和别人交往,”他神情恍惚地笑着,“相对地,荒尾同学也永远不要看向别人,呐,这样才是公平的吧?——然后,我们的戒指交换环节就完成了!”

在交换戒指之前,有没有人能先给我个外太空电波翻译器?

果然还是不习惯。

本以为多来几次也就见怪不怪了,但果然多少次都习惯不了。

“……又在和荒尾同学接吻了……嗯呼呼、好厉害,我们两个在交换体液呢……”

除了口腔,连听觉也被狛枝同学填满了。

从对方那边传来的、异常清晰的声音。破坏力之强,直让人想把耳朵堵住。

明明是以十指相扣的状态接吻,其他的部位哪里都没挨上,不知道为什么他还会喘得那么不健全。吻的间隙,台词也像是从奇怪的小薄本里扒拉出来的。听多了脑袋都要变成浆糊了。

“好了,可以了,”我紧急叫停,“今天中午的份就到此为止——”

“我知道区区不可回收垃圾的我没资格对你的行事说三道四,但是荒尾同学是不是未免也太老实了?翘课之类的提议你大概不会答应,我也明白啦,可是,就算我们多浪费一点时间,踩着线进教室,也不会遭报应的吧?”

我沉默了一下:“……亲太久了腿会软,可能来不及……”

“啊啊、真是的!荒尾同学到底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为什么总是会说出这种话?”

他那个非全年龄向的喘法到底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我才想问呢。

“狛枝同学,真的什么经验都没有吗……”

我百思不得其解。

只是亲吻就变成那个不堪入目的德行,如果是天生的,那也太不得了了。

难道说,这里是二刺猿的世界,所以我又大惊小怪了,奇怪台词和爱心喘才是人均标配?

“为什么这么问?之前也说过吧,我献上的可是货真价实的初吻哦?对于荒尾同学来说,不是这样的吗?嘿诶——那还真是第一次听说!呐,回答我,对方是怎样的人?你和那个人是怎样的关系?荒尾同学确实说过自己没交过恋人吧?所以是怎么回事?是和我一样的关系?难道说,是非合意的?”

“只靠一句话就脑补出这么多东西,狛枝同学你不去编真是可惜了……退一万步说,假设真有这么个人,你问出详情之后又要怎么办?”

“我们两个齐心协力把人解决掉、给荒尾同学出一口恶气,之类的?”

“……能别把杀人说得跟团建一样吗?”

一脸笑容的狛枝同学。

课桌上各种口味、一字排开的零食包装盒。

“今天似乎是pocky之日哦,荒尾同学!机会难得,我们也来玩pockyga吧!”

杀、杀气……完全是带着杀气来问的啊,这个人……

“比谁更不要脸的游戏,我肯定会输,不玩。而且又没新意又麻烦,处心积虑从狛枝同学嘴里抢那两口,还不如我自己再去买一盒呢。”

“啊哈哈、好现实的着眼点……荒尾同学该不会是饿了吧?”

我承认:“好久没吃,是有点馋了。麻烦给我来包蓝莓味的,谢谢。”

“虽然不能和荒尾同学玩pockyga有点遗憾……啊啊——真没办法,那只好我来喂你吃了!”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而且那个纡尊降贵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因为,你看,荒尾同学讨厌没效率的事不是吗?又要吃零食,又要翻页,肯定很不方便,要是把你新买的书弄脏就更不好了。与其变成那样,还不如由我来代劳呢。唔,以区区我这种垃圾虱子低微的知能水平作为衡量标准,还算是提了个相当不错的建议吧?”

理所当然般地微笑着、准备给摄像机位置投喂pocky的我行我素电波系白毛美人同桌。这个配置实在是过于galga了,我一时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吐槽起。

“……吃完东西再看书这个选项,就直接被你忽略掉了吗?”

狛枝同学不理会我,自顾自抽出一根pocky,拿在手上,笑着说:“来,荒尾同学,把嘴张开,啊——”

我将信将疑地张口咬下。嚼嚼。

就这样毫无尊严地连续吃完了大概五六根、已经产生“好像这样也不错”的没出息念头的时候,身边的全自动喂食器狛枝同学不动了。

我等烦了,凑过去叼住那根蓝莓味的pocky,含糊着说:“不是你要喂我吃的吗?”

他若无其事地微笑:“嗯,稍微走了下神,抱歉呢?”

“……狛枝同学不会在想什么失礼的东西吧?”

“啊哈、果然瞒不过你呢!最近又降温了,我也好想浸泡在荒尾同学温热的唾液和胃酸里、就这样愉快地被消化掉、变成你的养分啊……”

猎奇到已经不知道该不该归类为性骚扰了。

把别人的胃当什么了,浴缸吗。

“根本不是吃东西时应该聊到的话题也就罢了,以狛枝同学那惊人的唾液分泌量,反过来、你用口水把我淹了还差不多——呜啊、等、不管你在想什么东西都先给我停一停,口水、口水流出来了——!”

……pocky、不止买了一盒真是太好了呢。

要不是他没头没脑地提到pocky之日,我都快忘了,这周六就是11月15日了。

七五三节,谐音中的“好遗言”之日,同时也是我的生日。

在很久之前,狛枝同学就问过我生在哪一天。

当时我送了他什么,自己都记不大清了,只知道是食物。他倒是印象相当深刻的样子,曾经哪次对话中还向我提起过。问这个,想必是要给我准备回礼吧。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和我一样、是个承认欲求的无底洞,非得雪中送炭让别人记住我的好不可。礼节性地问个生日、之后完全当作无事发生的人在这世界上多了去了。我一般也不会产生那种预期。

我拆开缎带。

而狛枝同学记性又好,又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又很喜欢搞这些有的没的形式,所以能从他那里收到礼物是我预料之中的事。

我甚至猜测过他会送我什么。

无论如何,我都没猜到正确答案会是这个。

——在精致的礼物盒里,是一条没有牌子的、纯手织的围巾。

“从工作量来说当然是毛衣什么的更好,但是我水平还有待提升,说不定织出来很不耐用,你一次都不穿那就没意义了……况且荒尾同学对我衣品的意见似乎很大……最后还是选了围巾。伤脑筋,这样一想是不是有点取巧了?反正我这种人的时间本来也是浪费,你不满意的话,我随时可以重新织一份……啊、对了,我是完全跟着电视机上的节目学的,肯定问题很多,荒尾同学愿意手把手教我就更好了……”

滔滔不绝的狛枝同学。

他的天赋树在不知不觉中发展得越来越神奇了。

扫除、烘焙、编织。哪天他开始喝果蔬奶昔、做普拉提,我可能都不会觉得奇怪了。……不对,普拉提还是太勉强了吗……

“……想想也是!无论是手织的围巾还是毛衣,对你来说都无足挂齿,我这种半吊子的手笔你看不上眼才是理所当然的……”

我收下礼物盒,到拆出里面的围巾,狛枝同学一直在讲话。

比平时话还密。

像是拧好就会不断向前走的玩具士兵似的,一刻不停地说着。

“说不定我考虑的方向性全部都搞错了,想要靠心意决胜从一开始就是狂妄自大的想法,果然还是市贩的东西比较好!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现在可以去买,运气好的话还赶得上……”

究竟什么时候,发条的转动才会终止呢。

他深呼吸:“所以,荒尾同学你是怎么想的?”

“啊、说完了!”

“——哈啊?这是什么反应?等一下,你该不会根本没在听吧?”

“狛枝同学才是,送个礼物而已,有必要急成这样吗?”

“今天又不是我过生日,我这种垃圾杂碎的感想怎么样都无所谓——”

“要是会如实反映在生理上的话,还是有所谓的……以防万一,先提醒你一下,呕吐袋在这里;不用跟我客气,有需要请自便。”

对方并不领情:“把别人晾在一边的荒尾同学有立场事不关己地说风凉话吗?呐,变成刚才的情况,你认为是拜哪个人所赐?就算交谈对象是区区我这条毫无价值、只会令人反胃的垃圾螨虫,完全无视什么的,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态度恶化得好快?!”

凭这副说话带刺的德行,很难想象他一分钟以前还在担惊受怕。

难道说,狛枝同学的读空气功能仅有‘根本不读’和‘读过头’两种,完全不存在中间档位吗……

狛枝同学抓住头发,抱怨起来:“因为我被吓到了嘛!你什么都不说,我还以为要被甩了呢!如果荒尾同学有看别人恐慌的恶趣味,我倒是不介意娱乐你啦,但是拜托在这种紧要关头还是饶了我吧……”

“谁有那种恶趣味啊,少以己度人了。——先不谈我们两个不是那种关系,退一万步说,假设,就假设我们是交往关系好了,试问我有什么理由被你送了条围巾,反而要甩了你啊?你手艺太烂了,我不能容忍织围巾织成这个鸟样的人出现在我身边?”

阴阳怪气我安全,送我围巾危险,这究竟是什么破逻辑?

“荒尾同学要求一向很严格,这种事似乎也不是做不出来……”

“我又不会在这种日子扫兴。就算今天有人送我成功学巨着,我还是会好好道谢——别笑了,我是说真的——充其量就是暗中调整一下对那个人品位的预期罢了。话又说回来,我对狛枝同学的品位早就不抱任何期望、一点下跌的余地也不剩了,还请你放宽心。”

“这是让人安心的时候该说的台词吗?而不是挖苦?”

“预期放低一点还不好?虽然物种不太对,但就算你叼只死耗子过来送给我,我也可以接受,作为送礼人,这样不是很轻松吗?”

“……那,荒尾同学觉得这条围巾怎么样?”

“毛线手感还不错,不过织得一般,看在狛枝同学是初学者,算你合格分吧。谢谢,我会好好珍惜的。”

“所谓的‘好好珍惜’,莫非是‘太难看了,直接压箱底、下辈子都不会戴着它出门’的委婉语?”

“好消极……我实话实说而已,跟狛枝同学有什么委婉的必要啊。另外,我准备只在我们两个同行的场合戴这条围巾,所以会不会压箱底应该取决于狛枝同学自己?”

“荒尾同学,这不是超爱我吗……”

“……这个结论是从我们对话中的哪部分得出来的?要不要去查一下幻听?”

“你居然愿意和我经常去外面约会什么的……明知遭遇不幸的概率很高,还要邀请我的荒尾同学,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怪人呢!——呐,在出门之前,稍微陪我一会儿,可以吗?现在、正好是那种心情啊……没有在学校午休期间可以忙里偷闲地接吻,在难得的休息日却不行的道理吧?”

我冷酷地答:“不能张嘴。不然你肯定又没完没了的。”

狛枝同学清晰而响亮地嘁了一声。

……我怎么感觉头一次听见他这个动静?

我的设想很好:只进行那种嘴唇相贴的干吻,既纯真可爱,又节省时间,也免得狛枝同学不健全地喘来喘去、爱心乱飞,闹得不好收场。

可没过多久我就后悔了。

显然,我决策时漏掉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不管是以何种形式,狛枝同学兴奋时疯狂分泌的唾液量都是那么离谱。以往接吻时,那部分唾液的去向不说也罢;如果嘴唇贴着嘴唇,他就和接受禁食训练的犬科生物一样,满脸酡红地盯着我,静静地流口水。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还不如直接伸舌头算了……”

“嗯呜呜呜呜,说得也是……抱歉呢,弄得你身上到处都是,那我先清理一下哦!”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见他神情自然地低下头,一点一点地从我脖子上、锁骨上,舔掉他自己滴下来的唾液。好一个无效清洁。

我头皮发麻,身体直往后缩,忍不住抓住他的衣服:“故意的?刚才的报复?”

“啊哈、荒尾同学在说什么?我头脑驽钝,不是很明白呢……”

他似乎有些困惑地微笑着,弯起眼睛。

明知故问的确信犯。

所谓的清理,无非是用新鲜的口水来替代旧的口水,舔来舔去全给他抹匀了。我越想越别扭,干脆去洗了个澡,于是戴着新围巾出门遛弯的计划暂时泡汤了。

始作俑者倒是一副坦然的表情。

以狛枝同学天煞孤星、众叛亲离的状态,常年孤立之下,按理来说,很容易变成看人眼色的讨好型人格才对。而狛枝同学却坦荡得令人不可置信,干这种破事时也没有一丝迟疑,好像被他报复性地糊一脖子口水是我的福报。这不要脸的劲头,反正我学不来。只能说他或许出厂设置真忘装羞耻心了。

“狛枝同学,你介意从今往后都戴着狗嘴套进我家门吗?”

“好意外,荒尾同学竟然有这种兴趣……我是觉得自己没什么看头啦,不过,区区我这种垃圾尺蠖要是也能取悦你,那真是荣幸之至。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尽我所能地配合你的。”

“管好你的唾液腺。”

“那个做不到!”

“即答?!”

他答得实在过于干脆,令人哑口无言。仿佛能幻视到漫画的效果音威风凛凛地冒出来。

就算是糊弄我也行,能不能稍微迟疑个那么一两秒钟……

“让荒尾同学困扰的话,我先向你道歉哦?虽然很难为情,我一兴奋就会自然而然地变成那样呢。就算你要我控制,凭我这种垃圾也有点……因为、那个是单纯的生理反应,没办法嘛……”

有事说事,他跟我撒哪门子的娇啊。

而且这含糊的措辞是怎么回事,直接说流口水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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