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又要把我抓走。”郭发的声音发闷。
“有群众举报说,你在公共场所携带凶器,疑似致人重伤,跟我们走一趟吧。”
齐玉露攥紧书页,屏气凝神,腾地站起来起来,听着郭发和那群警察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道里,才赶紧关门反锁。她神情凝重,折回客厅,迅速拨了一通电话:“喂,小武,我上次交代的你的事儿,准备好了吗?”
学校厕所的窗户总是朝向西方,有时借口解手,翘课很久趴在窗外,可以完全忍受那种sao臭味道,只为了看日落。日落是一个十分令人伤感的过程,天边的灿烂逝去,在壮烈的血se中归向沉寂与黑暗,我总是想起生命,因为大家总喜欢用日薄西山、夕yan西下这样的词代指人们的si亡,人的命是很脆弱的,有时候,一根木根轻敲后脑勺,就能要了一个人的命;又有时候,一跃而下,便会血r0u横飞。昨天,我遇见一个nv孩儿,深冬的夜晚里,她说自己迷了路,想来这废弃的教堂里取暖避风,她很诧异还有人在,我邀请她进我临时搭设的小窝棚里来,我很腼腆,但是已经足够展现了热情。她很ai笑,不停地说话,即使我给不了什么jg彩的回答。后来,她给我一张照片,上面是四个小孩子,就站在曾经的大教堂前。那时候红顶教堂的外观不像如今这样破落,完全称的上金碧辉煌,简直是太平县的标志建筑,每个生在这里的人都会有一张留影。那是两男两nv,她说他们就是那种青梅竹马的关系。我给她一杯热水,她一边喝,一边讲年少时的故事,像是喝醉了似的。后来,我鼓起勇气问她多大,她说她才22岁。明明还这么年轻,就回忆年少,当时的我想不太明白缘由。直到三个小时以后,我看见她的尸t横陈在教堂外的沥青公路上。她是个美丽的姑娘,小酒窝,长睫毛,就连si,上帝也安排得那么t面。我隔着教堂的彩绘玫瑰玻璃向她画十字,还说不停地阿门,虽然我不是基督教徒。她的发卡飞到很远的草丛里,白天,我捡起来揣在兜里,有些胆战,总觉得是在偷东西。父亲冲g净了街面上的血迹,后来几场大雪后,更加无痕,好像她从来没来过,我那天只是做了一个梦。
——1995年12月19日齐玉露随笔
城南,失修的废弃红顶大教堂,玻璃花窗上泄下斑斓的光,细细看去,已经碎了,是被y拼凑起来,花j和叶片都对不大上。
齐玉露敲了很久的门,才被放进来:“你怎么把门关这么严?”
“必须得关,晚上我还得闹点鬼,不然老有那烂pgu的来拉野史。”疤脸的少年将她向光亮处引去。
这荒废已久的所在已被他据守数月,里面疏旷,在十字架的下方,有一个铺盖卷是他的床,堆满了脏兮兮的玩具,像是要弥补童心一样,有点病态,有点恐怖。
齐玉露四下里望望,这里空旷至极,说话都有回声:‘这些天,你就住在这儿?不害怕?’
“这有啥怕的,”潘小武摆弄自己的烟灰se翻盖手机,是抢来的,他骗她是在垃圾厂捡的,“可好了,不用房租,喝水就到玻璃河子那儿抬,想吃野味可以进山打,想吃点熟食就去墓地顺,天高皇帝远的,得劲儿,你不知道,这就是风水宝地。”
齐玉露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喘不上起来,此处虽大,但总觉得幽闭:“那就好,东西你找到了吗?”
潘小武从枕头下拿出一枚金se的蝴蝶发夹,扔给她:“是这个吗?”
齐玉露舒了口气,妥帖地收在挎包里:“我以为被我弄丢了,真好,还在。”
“你啊,就喜欢找这些老物件儿,”潘晓武小心翼翼地说,“你怎么样,姐?身t啥的,好吗?”
“活着,si不了。”齐玉露撇着残腿,在弟弟面前,她没有那么自卑,“我嘱咐你件事,一定要听我话,别再打郭发的主意!”
“我没打呀!”潘晓武辩道。
“上次在玻璃河,你不是要拿你的弹弓打他么?”
“我那是打鸟的,再说,你跟踪我啊?”潘晓武脸烧得通红,这代表他的气不小。
齐玉露低下头,赧然道:“我不想你g傻事儿。”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铝盒,在熹微的晨光下,闪着白银se的光。
潘小武愤愤地接过,猛地打开,扑面而来的诱人香气,是水灵灵、热腾腾的酸菜馅儿饺子,底部,还贴心地倒满了蒜酱,小武喉咙一滚:“还得是我姐,疼我。”
他把铝盒盖儿放在盒子下方,忽瞥见上面的钢印——,使郭发和齐玉露更加夺目。
齐玉露应接不暇,郭发则笑着望她:“这就看不过来了?还有呢!”
白忆楚一蹦一跳,从暗处跑出来,给本场盛会的nv主人公送上一束怒放的玫瑰花。
“谢谢!”
“不用谢,g妈。”
郭发环视四周,与所有给自己捧场的人一一打了眼风,他高举双手,打着节拍,齐玉露这才发现,他穿的是夏天的衣服,里面夹衣太厚,把垫肩挤得像两座小山,可他浑不在意,唇际挂笑,眨着一双乌黑的眼,在流光溢彩的灯光下,脸上的疤痕看不分明。
“别看我了,我知道我头油涂太多了,”郭发感受得到她的注视,从前是令人抓狂的ysh蠕虫,现在却像是被月光笼罩,温柔如浴在水中,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两枚戒指,“你喜欢哪个?”
明晃晃的戒指刺痛齐玉露的眼,她只想拔腿就跑:“你疯了?”
郭发掐了她一下:“疼不疼?”
齐玉露嘶了一声:“疼啊。”
“疼就不是做梦,快点收了,给我个面子,”郭发满面春光,贫嘴的功夫已经全然恢复,“决定不了就点红花,贪心就都拿着,我不嫌乎你脸大。”
齐玉露嗫嚅着,她从未想过,还会有一遭,心在前面跑,要扑倒他的眼前,后头却有根弦生拉y拽,不给自由:“我没明白你意思。”
“平时又jg又灵的,现在咋这么愣,”郭发弹了弹她的脑瓜,单膝跪地,“嫁给我吧,齐玉露,废墟也好,g0ng殿也罢,不论眼下还是将来,你写你的诗,我修我的车,没有为啥,如果非要问,你和我就是全世界,这样说,行吗?”
满座的人们在片刻的寂静后,跟着附和起来,响亮的呼声飘满整条中原街:“嫁给他!嫁给他!嫁给他!”
齐玉露茫然无措,抱着那玫瑰,低眸不语,一张苍白的脸掩映在鲜红的花瓣中,忽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忍不住作呕,把刚才吃的全吐出来了。
“我的姐,你去痛片吃多了吧。”郭发扑上去,面前是ai的人、鲜花和呕吐物,耳边是浪漫的异域乐曲。
“快走吧,太丢人现眼了。”齐玉露感谢这一顿呕吐,要不然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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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发带着齐玉露走在铁轨上,说要给她一个惊喜,一个一直以来她渴望的东西。
齐玉露双臂舒展,在枕木上前行,像个孩子:“你到底要g啥?”
“生日礼物啊,”郭发踩着砾石,掣住她的手,他不敢用力,怕折断她的关节,“你身t没啥事儿吧?你都在我跟前儿吐两回了。”
“咋了,你嫌弃我了?”齐玉露兀自往前奔,全神贯注。
可天不遂人愿,暴雪再临,专线被迫叫停,那份惊喜也不得不推迟。狭窄的磅房里,四个人围坐在一起,轮流喝着一瓶烈酒,颧骨都透着红晕。
通过齐玉露冷静的描述,关于杜楚楚在教堂纵身一跃的那一晚,白康宏和曹微都知道了。
“洋酒喝着就是不一样哈?我感觉跟饮料似的。”白康宏双眼涣散。
“悠着点儿,喝醉了,我可背不动你。”曹微皮靴的高跟踏着他的脚面。
“这是伏特加,可不是什么小饮料。”齐玉露把酒瓶递给郭发。
白康宏斜觑着齐玉露的脸:“我真的觉得你眼熟,小齐,你在太平上过学吗?”
齐玉露摇了摇头:“可能长得像吧,我家是兰棱的。”
曹微还沉浸在杜楚楚真实的si因里,酒jg的加持让她无法不开口宣泄:“受害的人si了,作孽的人还在逃,算什么世道?”
齐玉露皱着眉:“你说什么?”
白康宏转头瞥向郭发:“你没告诉她吗?”
“对不起,我就没把小齐当外人。”曹微知趣地住了嘴。
“没事儿,一到冬天关节就疼,”齐玉露长饮一口,顺着喉咙吞下白花花的扑息热痛药片,“我想听,你说吧。”
郭发夺过她的药:“你当花生米呢?不要命了?”
曹微娓娓道来:“当年,我们四个是最好的朋友,在一片厂区住,都是左邻右舍,还在一个班级,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无忧无虑,想g啥就g啥,我们拜了把子,我是nv孩儿里的大姐大,郭发是男孩儿里的大哥大,我们都喜欢金庸,都把太平当江湖了,说实话,我们是坏孩子,但也是好孩子。”
“每次一起去河边儿游泳,郭发总是一身的伤,那时候他非说是打架打的,可我们都知道没人下那么狠的手,后来我们三个跟着他到了他家里去,我们钻进床底下偷听,发现他每晚回家,他那喝醉酒的爹都会喂他吃皮带,他那不靠谱的妈接茬儿往他身上烫烟头儿,之前我们不明白郭发为什么那么仗义,总愿意为我们流血拼命,后来我们才知道,他其实是想si掉算了,别人打架只是为了输赢,他是为了生si,每一次,都是奔着自杀去的。一个人要是不怕si,那就会变得非常可怕。那时候,没人敢动郭发一个手指。”
“我们知道了他的秘密,都愿意帮他,可他不愿意接受,说那是他的命,后来,他和我们说,他爹喝多了告诉他,他是她妈和一个叫潘崇明的外地老师生的孩子,是个野种!他壮着胆子去问她妈,她妈却又暴打了他一顿,那一回,郭发的耳朵差点被扇聋了。”
“几年之后,少年g0ng里真出现了一个叫潘崇明的男的,他从省城来,是教nv子形t课的,那时候郭发的生日快到了,楚楚、二白还有我想着给郭发一个生日礼物,把他真正的爸爸找到,他就不用再受nve待了,现在想想,十几岁的我们实在是头脑简单,天真得可怕。”
“我和楚楚加入了形t班,想趁机把郭发的遭遇告诉潘崇明,却不知道这个潘崇明是个衣冠禽兽,他对楚楚格外照顾,有一次,我因为和邻校的人打群架,不在,她就被他锁在了t育器材室里,那地方没有窗户,都是霉味儿,喊再大声也听不到。”
“楚楚不敢挣扎,那畜生发起狂来喜欢唱歌,说太平真是个好地方,上一回让他舒服的人是歌唱演员余祖芬,这回是高中少nv杜楚楚。”
“我们来得太迟了,三个人踢开门,一直追那畜生到了中原街,郭发拿着斧头,楚楚一路跟着告诉他真相,郭发失控了,楚楚夺了他的斧子,给那畜生的脑袋砍成了两半。”
“那时候我们以为他已经si了,而且中原街人来人往,有人目击,是逃不过的,郭发缓过神来跟我们说,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要一人承担,希望我们成全他。”
“那时候,他说的话我一辈子都记着,他说,不做个强j生下来的野种,要做个顶罪的英雄,他说他从生下来就一直活在痛苦里,现在有了解脱的路,为什么不走呢?他被拷走的时候,我们的心都碎了。”
“后来的事情你就知道了。”曹微依然涕泪满脸,耳边,隐约能听见风雪的泣诉。
酒已喝尽,只剩空瓶;话已道完,徒留空虚,郭发望着窗外,大雪淹没了一切。
齐玉露缓过神来,对着半空一笑,当x吐出一口血来。
——“生你的人曾要杀你,救你的人却凌辱你。而你ai的人,你已没有时间陪伴。”
磅房里的四个大人乱作一团,他们努力清醒,过量的酒jg却让他们站不稳脚跟。
齐玉露捂住x口,面沉如霜:“你们都别动!我想找我爸。”
郭发焦迫地上前:“你吐血了!我送你去医院!”
齐玉露却抬起结冰的冷眸:“我不去医院!你耳朵聋吗?”
“taade你有病治病,光吃扑息热痛顶j毛用?”郭发一把捞起她。
“你taade别碰我!”齐玉露勉力扬起手,在他的脸上狠狠掴了一巴掌,“让我爸来接我!7909842!现在就打!”
曹微杵在一旁,曾经年少痴ai的武侠里,常常有角se壮烈凄美地吐血,今日得以亲见,只觉得害怕,小心翼翼地问道:“没事儿吧?”
映着那滩血,齐玉露的脸se那样苍白,疏淡的眉宇紧蹙,唇齿抖动,白康宏迟滞断片的记忆终于被这血se所唤醒。他想起来了!出事的那一天,有个穿白裙子的nv孩儿远远望着他们,不跑也不叫,踱着不算利索的步子,很久才缓缓消失在街口,不久后,警察就来了……
“……好……我听你的……”郭发的脸顷刻间浮现出鲜红的五指印,压在早已结痂的伤疤上,他像是冻僵了,呆滞地凝望她,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神se,平静里淌着狰狞,如深潭里荡出一抹黑se漩涡,令他感到一阵恶寒,他不会违背她的任何意愿,腾挪脚步,越过那摊血,磅房里的电话冻得冰冷。
齐玉露手里的酒瓶跌落在地,玻璃脆弱,一声稀里哗啦,粉身碎骨,她心下轰然,是信仰被击溃的感觉,抬起头望着郭发,牙关里艰难地挤出那毒ye般的话:“郭发,刚刚没有和你说清楚,我不可能嫁给你,一个强j犯的儿子,怎么会对我好?你和我,还是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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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玉露蹲在马桶边吐完,用sh毛巾擦了擦嘴,清水漱口的时候,腮边被狠狠咬破的软r0u火辣辣地蜇痛:“我刚才吐血那样装得像不像?”
“你都把我吓坏了,谁寻思你就是把嘴咬破了?那正经也挺疼呢。”齐东野打开窗通风,随手在空中接住了了一张通缉令,这东西成了太平镇的另一种雪,纷纷扬扬,上面的十万悬赏让每个人都想变成侦探。
“爸,我想吃尖椒g豆腐,多放辣。”回了家,齐玉露的jg神好多了,
齐东野坐在摇椅上,把悬赏夹在旧报纸里一遍一遍地看:“老姑娘,咱们往后咋整啊,万一警察查到咱们头上咋整?”
“放心,该销毁的我都销毁了,我这身子骨,快折腾不动了,我不能si在太平,我得赶紧把小武找着。”齐玉露打开小武的翻盖手机,一遍一遍地查询着新的来电,确实一无所获。
“我老了,要si了,你不能老带我这么个拖油瓶吧,要不我先回省城吧,那屋里老不住人也不行。”齐东野说。
“你就说你想跑了!”齐玉露凌厉地盯着他,这个瘦怯怯的父亲,能扔她一回,就能扔她程了。”
齐玉露闷声闷气地ch0u着鼻涕,索x用他军大衣的下摆擦眼泪抹鼻涕。
“别哭了,听着怪心烦。”那一天的不欢而散,郭发不怪她,可却不能不生她的气。
齐玉露止住了哭声:“谢谢你郭发。”
在书店里耽搁了不到半小时,天se已经昏暗了不少,入冬的天即将入夜,路上郭发沉y了许久:“别谢我,我没打算给你出头,我早就不跟人动手了,再说现在不兴那个了。”
“那人见你的模样,我看都要尿k子了!”齐玉露咯咯大笑。
郭发手肘怼了她肋骨:“你挺熊啊。”
突如其来的身t接触让齐玉露一阵怔忪:“你最近好吗?”
“不好,我挺忙,忙完汽修厂的活儿,还能忙活我妈,我妈得肝癌了,我想办法给她筹钱换肝呢,”郭发说着自己最近的悲伤经历,口气却挺高兴,毕竟,她的关心已经好久没有过了,“她太倔了,不想治,也不跟我说,我得想法子让她同意。”
“对于生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要不要继续治,那是她的事情。”齐玉露幽幽地说。
郭发的脸se陡然变了,他猛按手刹,车子忽然停住:“你下去。”
“你咋了?”
“我让你下去,你没听着啊?”郭发怒不可遏。
齐玉露没见过他这副样子,心里打鼓,只好下来,手犹不甘心地扯住被自己坐得热乎的后座,她忽然发现上面缝了一个大花的毛织坐垫:“怎么了?郭发,我就问问,你别不高兴。”
“你撒开!”郭发扯下车把上她的挎包,一把扔进她怀里,头也不回地骑走了。
齐玉露茫然地站在雪地里,看见地上,自己的两胯之间有一滩血从棉k里渗出来——月经终于来了,她慌忙地掩住,挎包里却有了响动,她拿出手机,收到一条短信!她的心脏跳到了嗓子眼:rrychristas!虎子!请允许爸爸这样称呼你,我回来了,经历了很多,我们在天堂公墓见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