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哈的声音急促紧密,好像不这么被赶着说话就永远也说不出口,末了状作无意地低头看枕头,凝视着洁白柔软的纤维。
"甜心,我们都是命途上的魔鬼,你离不开,我也离不开,有人看见我们时,我们能实现他三个愿望,神通广大,可不会有人让我们出来,你懂吗?我们天性如此,这个小盒才是永远的家,我偶尔去你家串串门,可没人给我办签证……现在我要遣返了。"
阿基维利听懂了,于是他松开了紧紧抓住床单的手。
"哦,别这样,别这样,笑一笑甜心,虽然你的故事接下来会很无聊,但整个宇宙都很无聊!拜托别露出这种表情。"阿哈给了他告别吻,尖牙咬破嘴唇,阿基维利舔了舔嘴角,一股血腥气。
阿哈留给他最后一句话是:"你真美味,多谢款待,我们太有夫妻相了,在你的葬礼上,我说不定能扮作你遗孀,再小吃一口遗产。"
"亲爱的阿哈,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修好了列车。帕姆气坏了,对着你炸掉的那节车厢食不下咽了三天,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你的身份,毕竟也只有你的力量能让车厢变成绚烂的礼花……"
阿基维利顿了顿笔,把"的阿哈"三个字划掉,继续修修改改:"不过没人把狄俄尼索斯从登记表上删掉,由衷感谢你在那段时间的帮助……如果以后想回来看看,还是拜托你照顾一下小家伙们,比如派你的愚者耍点小把戏,括弧,当然也要设置奖品。"
"很抱歉没能让你做无名客的这段旅程更长些,但请你相信,开拓不是因为‘我’的存在才精彩纷呈,哪怕我离去,列车也会一直向前,你不会孤单。另注:不好意思,刚刚帕姆全列车广播通知说至少这个琥珀纪不想再见到你,下次回来的时候可以试着带点胡萝卜小蛋糕,我们都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
阿基维利长舒一口气,将信封折叠好,那神奇的信纸就化作星星点点的光飘向银河尽头。
他没有抱希望收到回信,阿哈当初气坏了,炸了毛,这会儿保不齐在宇宙哪个地方找乐子,收到了信也不会拆开。
阿基维利闪过一个坏心眼:但当他拆开的时候,自己应该也收不到了,阿哈会哭哭啼啼地跑过来扫墓吗?会吞噬掉多少自己的部分?毕竟他坚持不懈地找新乐子这件事也蛮"开拓"的。
这点他们二人都知道,或者说作为祂们的时候,就注定不能做一对生死与共的恋人。
阿基维利的信很快就到了阿哈手上,因为他就待在酒馆哪也没去。这些日子真是糟透了,他给愚者们派了无数任务,为即将到来的混乱时代做准备,银轨断裂后可是有不少空隙可以钻,现在酒馆甚至都有些冷清。
"要不去看看悲悼伶人的戏剧?现在的我多愁善感,一定是最佳观众,他们会爱死我的。"阿哈变作人形,托着下巴,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捏着信封,没有立即拆开的打算。
想来里面写的无非是"我得绝症以后后悔啦现在追妻火葬场才发现只有你对我是真心我们复合好不好"的话,顶多加上冠冕堂皇的话术,这种信当然得对方死了之后才看,能下三碗饭。
阿哈猜错了,所以听到阿基维利陨落消息后,他兴致冲冲地想要跑过去扞卫遗孀的权利——至少尸体分他一半,然而没有,没有尸体,阿基维利失踪了。他不可置信地从犄角旮旯掏出当年的信,读完后感觉被耍了,真是神奇的体验,感谢阿基维利。
"没有,没有你的宇宙?给了那群凡人你的命途,我们这群老伙计什么都没有捞到?最喜欢的一集!但是,但是……"
阿哈难得有些迷茫:"甜心,以后我去哪里找你?"
任何人都无法找到阿基维利陨落的线索,阿哈敲锣打鼓地先后骚扰了纳努克、克里珀、希佩,都被赶了出去,他还试图去找ix,踏入虚无海边缘时,前所未有的空虚笼罩了他,太孤独了,阿哈无功而返。
没有阿基维利的日子起初很欢乐,阿哈提前准备的小礼物在银河角角落落绽开了烟花,但很快又陷入同质化,没了开拓,他陷入了瓶颈。
"我好像给你说过,我们是能许三次愿望的魔鬼,可是我没有想到,比困在这里更可怕的是,再没有邻居能同我聊天了。"阿哈反复抚摸着信纸,难得看上去像个正常人:"我快乐了一百个琥珀纪,第二百个琥珀纪开始,我祈求有人再带我离开这里,没有回应,第三百个琥珀纪结束后,我简直要绝望了,我只能在酒馆贴悬赏,祈祷愚者们带点新乐子回来。"
"阿基维利,我很想你,你的列车开得太慢了,什么时候能接上我?"
"阿基维利,你明明说好的我不会孤独。"
欢愉星神又变成疯疯癫癫的样子,变成完美的、刻板的命途代名词,祂不再事无巨细地纠结列车停在了什么地方,专心致志于自己的事业。
有一天,祂忽然有所察觉,顺藤摸瓜发现是天才俱乐部的几个小家伙,造了堆仿生老伙计,里面理所当然也有祂的分身。
正当祂欣赏这群笨蛋勤勤恳恳地执行计算机数列的指令时,一道熟悉的气息轰然闯入脑海,欢愉似被电流击中,只一个瞬间就顶掉了"假货"。
"阿基维利,阿基维利——"祂仿佛活过来,激动地颤抖。
灰白色的长发和记忆里如出一辙,"阿基维利"困惑地看着他,眼瞳中是流动的金。眼前的人如此鲜活生动,天真如小浣熊,阿哈被泼了盆冷水,哦,该死,差评,这也是个假货。
"呜,‘阿基维利’,我好伤心。"阿哈的面具上下晃动着,祂不再分心去应付,放出那段感情充沛的方程式去念白。祂潜伏在一段代码里,围观这场表演,方程式痛苦地流泪,表达自己的思念时,假货动作生硬,表情呆板,看上去是第一次见"自己"。
"我打0分,最糟糕的重逢戏码,不对,等等……"
阿哈细细感受着"阿基维利"的气息,穿透数据代码,猛然间,祂发现了不可思议的事物,巨大的喜悦降临,祂在数字流里手舞足蹈,尖促地喊叫:
"我的小星核!那群天才把你送进来了,美妙的主意……是谁在宇宙中创造的你?感恩,孩子第一次上台表演总是生疏的,很高兴我没有错过这场家长会!我做不出来伤害你的事,我是体验派的,现在我要给你打100分。"
阿哈在一瞬间迸发出的活力过于炽烈,代码吞吐不下这个庞然大物,在数据崩溃的前一秒,阿哈从善如流地抽离了自己,祂换上一张象征怜爱的面具放在中间,泪光闪烁:
"我得好好抚养你,仙度瑞拉,告诉我,继母该怎么做才能超越水晶鞋和南瓜马车?你的两个姐姐——我马上派她们来帮你捡豆子,可惜我不会魔法,不然定要把你可怜的父亲复活,一家子团聚。"
这番胡言乱语没有被察觉记录,阿哈走得仓促,未来得及留下见面礼就在模拟宇宙中消失不见,黑塔女士在察觉异常后果断降低了欢愉数据出现的频率,但也只以为数据生出了自我意识。
年轻的无名客结束测试,他在退出游戏前听到一串嬉笑,驻足辨认时笑声又狡黠地溜走,不可观测。他茫然地挠了挠头,柔软的灰色短发被他自己揉得有些蓬松。
这场简短的、不曾察觉的会面里,有星神的一滴泪融于奔涌不息的数据流,一场旷日持久的思念落幕,一个魔鬼被打捞,一出戏剧将上演。孤独?开拓之旅不会孤独,潮湿的诡计也许会被熨烫,万计的时光不过一刹烟火。
阿哈,获得了最后的,小小的礼物。他啊,他的爱早就寄在单程的信纸,轻飘飘的一张,星星一样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