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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药在哪?我去帮你拿。”

“在卧室的桌子上。”

我起身前往秦知远的卧室,打开灯,里面很整洁,进门正前方是衣柜,旁边是一张一米五的单人床,右手边是一面书架,再里面就是他的办公桌,除此外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桌子上装着药的塑料袋我一眼就看到了。

桌子上除了药和他之前提过的教案,还有很多堆成一叠的书籍,以及一本烟灰色的羊巴搭扣记事本。怎么看都是一个热爱看书的人。

我拿走那一袋子药到饮水机前接了杯温水,再照着医生在药盒上注明的用量取在手里,让秦知远吃下。

我们又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快结束的时候,才注意到秦知远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就像在强撑困意,我想可能是刚才的药有嗜睡功能,便不好再继续叨扰他了,于是简单与他做了告别。

回到家后我拆开了秦知远送给我的礼物,一条叠得整齐方正的燕麦色羊毛围巾闯入我的视线,这条围巾款式很简单,没有任何花纹,仅有尾部一串拇指大小的字母作为装饰,我不认识,有可能是这条围巾的品牌。

简单来说,我很喜欢。

我打开手机跟秦知远发了条信息:“围巾很好看我很喜欢,谢谢。”还在下边附带了一个微笑。

秦知远回得很快,上面是简略的四个字:“喜欢就好。”

初五我跟秦知远各自回归上班,那一天我特地戴上了他送我那条的围巾,他说围巾很衬我,我这人最听不得别人夸,眼睛都乐弯了,一连戴了好几天,直到不得不洗了才取下。

至于上次的那个相亲对象,我们几天前约好了在这周天见面,地点选在离我们两人都不算远的一个餐厅。

真到了那天,我心里又开始打起退堂鼓了,但家里老爸老妈的威慑力摆在那儿让我不敢不从,我又怕他们气出什么毛病,所以再怎么样也得走一个流程。

出门时我惊奇地发现今天竟然出了太阳,之前连着下了几天的雪,天空阴郁连带着人也死气沉沉的,今天难得出一次太阳,好的天气也让我原本沉闷的心情得到了些许舒缓,这一路我故意开的很慢,为的就是贪婪地享受一会儿阳光的照拂,但爸妈似乎比我还着急,一路上不停发信息给我,就为了让我好好对待这次相亲。

面对他们的信息轰炸,我选择暂时无视,因为一条接一条的叮嘱只会让我越看越头疼。

这家餐厅在一个商圈附近,店内装修采用的是很传统的中式风格,典雅精致,所以跟商圈内的其它店相比,这家餐厅看着会更庄重一点,我进去时广播里还放着王菲的歌,但具体是哪首我也记不起名字了。

周韵之来得比我稍早几分钟,我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来到了她那桌,她那时正在看手机,我不好意思地向她致歉,她笑脸相迎,让我先坐。

她很漂亮,是那种明艳的漂亮,五官大气端正,脸着淡妆,头发烫的是很显气质的法式慵懒卷,上身穿着浅棕色毛呢外套,下身是一条奶白色羊毛半身裙,脚底踩着一双白色裸靴,明艳动人,很难不让人多看两眼。

我们自动略过了自我介绍这一环节,直奔主题,因为在来之前,我跟她之间就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相亲这种事,走个过场就行。

我想,她讨厌相亲的原因大概和我一样,都是被家里催得烦,然后出来随便应对一下,不过这样也好,省了我整这些的精力,方便大家。

可是,周韵之却向我坦白了一件事,听清楚后让我喝水都险些被呛到。

她说自己其实有喜欢的人,并且已经在一起很久了,而今天她之所以会坐在这里,正是因为家里人一直不同意她和那个人在一起,这场相亲也是她妈妈用性命要挟她来的,她没有办法,只能应下。

从周韵之的脸上我看出了无奈和歉疚。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没想到她家里的人竟然会逼她到这种程度,更没想到她会选择跟我坦白这些。

她为自己之前所做的隐瞒向我道了歉。

我问她,要是被家里知道今天的事不会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吗,她无奈地笑了笑,说:“吵一顿架就过去了。”她的内心很平静,仿佛早就习惯了这一切。

我很佩服周韵之在顶着这么大的压力下,还能坚持自己的想法跟她喜欢的人在一起,既然能让她做出不惜与家里吵架的决定,想必他们一定很相爱。

刚才点的菜还没上齐,就发现她频繁地盯着手机上的时间看,我从中看出端倪,便问她是有急事吗,她非常抱歉地朝我笑笑,最后说出了实情。

原来她今天还约了其他人,并且时间很紧。

周韵之问我,能不能早些结束。

我有些尴尬,但猜想到她约的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她男朋友,还是识趣地点了点头。毕竟我们只是相个亲,总不能一直扣着人家不让走,浪费各自的时间。

透过窗户,我看到周韵之朝外面一个男人走去,他们在大街上相拥相吻,举止亲密,完全不在意此刻的地点是否合适,怎么看都是段让人羡慕的爱情。

然而正当我感叹时,我却一下子愣住了。

因为她抱的那个男人是我的同事,张穆。

世界真小,我怎么也没想到周韵之的男朋友竟然会是我一个公司的同事,不过令我觉得奇怪的是,张穆明明跟我是同样的工作,同样的职称,人也很正直,那为什么周韵之的爸妈会不同意他俩在一起?

之前张穆只跟我提过他有个女朋友,但更多的也没透露,所以这里面的内情也就不得而知。

不过现在琢磨这些也成多余的了,与其胡乱揣测别人的私事,还不如多吃两口饭来得实际,毕竟这么一桌子菜,不吃也是浪费。

那天过后,我向爸妈撒了谎,说周韵之走是因为人家没看上我,为此我没少挨他们一顿骂,还让我这段时间不要再跟他们联系,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看他们气得确实不轻,所以我闷声不敢多话。

但只要不让我相亲我都能坦然接受,大不了多骂两句,多被冷落几天,等时间一过自然就相安无事了,毕竟我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属于家常便饭。

第二天去公司上班的时候,不出意外,我在地下车库撞见了昨天的男主角张穆,他和往常无异,主动上前跟我打招呼,看样子他并不知道周韵之昨天的相亲对象是我,否则他今天就不会这么冷静跟我打招呼了,同样的,我以后在公司也只会觉得更难受。

一看到他,我脑子总是会下意识蹦出到他跟周韵之的关系以及昨天街上的情形,实在别扭,尽管没在脸上表现出来,但我还是不可避免有些尴尬在身上。

我说了句早,跟着他还有其他同事一同挤进电梯。

上班打卡的地方在一楼大厅,我们一行人打完卡后又继续坐电梯到三十四楼,狭窄的空间里,有两个人事部的在讨论上周公司招聘的事,听意思应该是参加面试的人大多都不符合他们的预期,我站在最前头仰头望着上方不断刷新的数字,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在心里默数一楼到三十四楼的秒数,很无聊的举动,却是我在电梯里打发时间的唯一乐趣。

“叮”一声响,电梯门开了,一共九十五秒,比上次多了十六秒,是因为中途那两个人事部的和两个财务部的提前下了电梯。

走到办公区域,大家相继跟我和身后的张穆打招呼,而最先跟我打的永远都是我们公司才来一年的后辈,梁媛媛。一进门我总能听到她的一句,早啊老陈。

梁媛媛是个很开朗的女孩,喜欢小鸟似的在人旁边叽喳个不停,公司里的人都说她是我们这里的活宝,有时候她请假了,整层楼都显得冷清。

她实习时候的办公位是在一处角落,那个时候的她还是挺宁静的,可能是因为刚来,和大家都不熟,只偶尔会跟我们开上两句玩笑。

直到她转正,恰逢我右边的同事调走了,她的办公位就被领导安排在了我右边,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成了她成天叽喳的对象。

记得梁媛媛刚搬来我旁边的那段时间,她工作上的事哪哪都不懂,很多都需要来问我,我算得上是公司里半个老员工,所以在私底下也教了她不少,一来二往,就跟她渐渐熟络了起来。

直到某次她突然心血来潮叫了我一声老陈,自那以后,她就跟上瘾似的叫不停了,就连张穆他们也在她的影响下偶尔会蹦出来两句老陈,本来平时大家都是叫我陈组长的,这也是为什么梁媛媛今早问早要叫我老陈的原因。

所有公司都有一个共通点,融洽中带着压抑,没有人喜欢上班,上班唯二的动力不过是那点微薄的工资和到点下班,我是个很典型的例子,刚坐上椅子就开始想象下班后的生活。

察觉口有些渴了,我到饮水机前去接了杯凉水,坐在椅子上刚入两口,就听到梁媛媛在轻声叫我,我侧过头问她什么事,只见她在办公桌上托腮望着我,脸上有了一丝以往我没见过的羞怯,问我,今天晚上你有时间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知道她心里肯定憋着事。

“有倒是有,不过你找我有什么事?”

公司现在有些安静,梁媛媛朝我这边凑近了些,应该是不想让周围人听到我们的谈话内容,她小声道:“今天不加班,所以……我想请你吃饭。”

我一脸狐疑和震惊地盯着她,想看看她究竟有什么猫腻,顺口说了句玩笑话:“怎么突然想请我吃饭了?你良心发现了?”

“什么呀。”梁媛媛故作姿态地对我鼓了鼓气:“请你吃饭你还不乐意啊?”

说着她又缓缓低下了头,像是在思索什么:“其实这顿饭是想感谢一下你之前对我的帮助,你要不乐意那就算了吧。”她垂头丧气地趴到桌上,捣鼓起面前的电脑,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她的心思根本不在上面。

她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欺负她了,于是短暂的考虑后,我只好小声妥协:“乐意,乐意。”

一听到我答应,梁媛媛脸蛋上的笑颜立马就舒展开了,她的表情就跟这几天的天气一样阴晴不定:“真的呀,嗬,那我一会儿把吃饭的地方发给你。”她再次捣鼓起面前的电脑,只不过心思还是不在上面,这全都是因为她憧憬的事物已近在咫尺。

正如以前的她有多喜欢上班,那现在的她就有多着急下班,还不到中午,她就已经开始想象下班后的生活了。

梁媛媛定的时间是晚上八点,下班后我见时间还早,便回了趟家。

这两天天气回暖,市里由下雪变为了下雨,我很不喜欢下雨,主要是因为出门老是忘记带伞,一旦在外边淋了雨,那衣服湿得都能拧出水来,还有种黏糊感,总觉着全身都被湿衣服给束缚住了,很不自在。

但好在现在的雨不算大,所以衣服没怎么淋湿,我一路小跑到单元楼门口拍掉外套上附着的雨水,没有注意到远处逐渐走近的身影。

秦知远打着一把黑伞,左手揣在大衣兜里,于夜色中向我走来,鞋子踩在浅水坑里,溅起小小的水花,在大约一米远的位置,他轻喊了一声我的名字,我寻声抬头,瞧见是他后不自觉露出浅浅的笑容。

秦知远走上台阶在我身旁收了伞,又将伞上多余的水晃掉,几滴雨水沾到了他的衣摆,他自己却没看到,我注意到后用下巴朝那个位置指了指,他成功会意,伸手拍掉了,抬头见我头发丝还挂着水珠,他打趣我:“你今天又没带伞吗?”

我理完衣衫,朝他笑:“记性不好,老忘。”

“下次记得在车里备把雨伞,淋感冒就不好了。”秦知远自然地伸出手,想揩掉我发丝上的水珠。

我察觉到了,摸上头发挡掉了他的手,看到我的反应,他先是顿了顿,领会到我拒绝的意思后便不再继续了。

“对不起。”秦知远低声跟我道歉,而我沉于尴尬,始终没注意到他秋水般的眼神随着我的反应逐渐无光。

场面一度尴尬,我干咳两声,说了句没事,然后自己动手把头上的雨水抹掉,发端被水珠润湿,有的变得根根分明。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可谁也没有开口打破此刻的静默,半晌,还是我说“咱们走吧”才各自动身往电梯的方向走。

从等电梯到坐电梯的这段时间里,我们都很安静,但我想,这样一直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尝试主动开口问秦知远,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他原本看的是电梯门上贴的广告,听到我的声音后,转头看了我一眼,不过回答时也不像以前那样直直盯着我看了,而是始终望着前面,语气淡淡的:“周一晚上没排我的课,所以就回来了。”

秦知远刚说完这句话,电梯门就开了,来的很及时,在无形中缓解了原本沉闷的氛围,但他好像比我还急着出电梯,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情急之下,我叫住了他:“秦知远。”

他果然停住了,回头看我想干什么,我站在走廊与电梯中间,阻碍了随时都有可能关闭的电梯门,嘴里说道:“刚刚那是我下意识的反应,你别往心里去。”

直男,喜欢的是异性,不太能接受同性对我做这种亲呢的事,这些都是我从未改变过的底线,所以对于打击秦知远好意这件事,我实属无奈,也很抱歉,因为那不是我的本意。

秦知远平淡笑着,眼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黯然:“不会的,是我越界了才对。”说完,他便重新迈出步子消失在了面前的拐角。

一切又归于安静。

我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了,人家出于好意帮我理掉头发的水珠,我却好心当坏事,不领情还反倒误解他。

他说不会往心里去,可怎么看都不像是没往心里去的样子,越这样想我的胸口就越闷,想一拳抡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路过秦知远家门口的时候,我在那里站了许久,悬在空中打算敲门的手犹豫半天,最终还是放了下去。

梁媛媛给我发的吃饭的位置隔我只有两条街,很近,所以我几乎是踩着点去的。

这是一家火锅店,光是站在店门口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牛油味。一进门,我就看到了坐在店内中心位置的梁媛媛,她热情地朝我招手。

梁媛媛换了身衣服,看起来像是精心打扮了一番,与她在公司里的风格大相径庭,我第一次看到。

她问我吃什么辣度,我想了想,说:“微辣就可以。”

她叫服务员拿来菜单,跟我说,要吃什么随便点,我接过随便点了几样,她怕不够吃又加了几样菜,还嘱咐我不够再点。

上完锅底,不一会儿菜也上齐了,上菜期间我们聊了一下工作上的事情,后来梁媛媛说,咱们出来吃饭就不要聊工作上的事了,免得影响食欲。我认为此话有理,也就终止了这个话题。

正式开吃之前,我问服务员要了两条围裙,结果梁媛媛在系围裙的时候发现头发勾住了后脖衣领上的装饰物,无论她怎么弄,头发还是卡在那里不曾松开,把我也看得有些着急。

几经尝试后,她突然叫我秋何哥,红着脸想要寻求我的帮助。

我看不下去,起身走到她身旁将缠绕在装饰物上的头发理了出来,她脸更红了,向我道谢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娇羞,我隐约看出她对我好像有着不同寻常的感情在,但我不确定那是不是我的错觉。

吃到一半,梁媛媛突然举起饮料,又喊我秋何哥,她真挚地望着我,跟我说,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让我在公司能够站稳脚跟。

她说:“以前我从不敢想有谁能真心带我,因为大家都是同事,都存在竞争关系。点到即止嘛,所以能教点凤毛棱角我就很满足了,但秋何哥你不一样。”她眼里含光,毫不避讳地就将自己的想法传递给我:“你教了我很多,必须教的和想教就教的你都教给我了,没有一点保留,我很幸运遇到了你带我。”

梁媛媛晃着手中的饮料,就像在晃一杯红酒,她望着瓶身,声音稍低了些:“你总说,教我多一点这样我就少被领导骂一点,那时我就觉得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她脸红透了,此刻却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明明拿的只是饮料,那一刻却像是喝了酒一样,壮着胆跟我吐露心扉。

“秋何哥,我以前总叫你老陈,你知道为什么吗?”她羞怯地低下头,不好意思看我:“因为我舍不得叫你的名字,又不想叫你陈组长。”

她说:“每叫你一次陈组长,我就会觉得自己与你的距离又远了一步,我不想跟你产生太大距离,那会让我恐慌。”

她独自笑着,又跟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老陈,我就这么叫你。”

“看到你没有生气我叫你老陈,我那一整天都很开心。”

“可是时间一久,我又不想叫你老陈了。”梁媛媛将饮料放到桌上后看向我,眼里藏不住心事:“我想直呼你的名字……叫你秋何。”

她说:“你应该已经知道,我今天约你吃饭最主要的原因了吧?”

随后,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我心里已经预想到的话:“秋何哥,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