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不堪回首(1/2)

他等到林朝雨回来吃了饭才说要去给林朝雨拿礼物,在林朝雨殷切的目光之下出了门。

他先是走到那个肚子上写着欢字的雪人身边拍了张照片发给林朝雨,才心满意足的打车前往约定地点。

那女孩跟他约的地方是个酒吧,他也曾经去过,因为林卫国偶尔会去,他是偷偷的跟着去的。

酒吧离得不算远,打车只需要十几分钟,宋欢心情愉快,在车上跟着司机的广播哼起小曲儿来,还被司机夸奖唱的好听。

好像自从决定不再报复,这世间一切都美好了起来。

女孩子在酒吧的后门蹲着,面前是一小堆已经烧完了的纸灰,风一吹,残渣打着旋飞走了,她笑起来,指间夹着的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若隐若现的闪着一点微薄的光。

见宋欢来了,她熄灭了手中的烟,站起身向宋欢走过来。

“久仰。”她伸出了手,“闻巧。”

“你好。”宋欢握住了这只尚且稚嫩的手,“宋欢。”

做过了简单的自我介绍,两人在酒吧并不隐蔽的角落里坐下,宋欢为她点了一杯柠檬水,自己则要了一杯威士忌。

“你成年了?”宋欢看着她比照片上还要显小的脸,有些疑惑的问道。

“十六岁。”她吸了一口柠檬水说道,“没成年。”

宋欢倒吸一口冷气,看着这个小姑娘。

“很惊讶?”闻巧笑起来,笑的弧度有些眼熟,“姐姐自杀的时候也不过十五岁,我已经比她多活了一年,现在我是她的姐姐了。”

“可我记得她是独生子女。”宋欢略一思索,“你们……”

“我是姐姐捡来的。”她的笑容隐下去,“姐姐葬礼的时候我没有到场,因为那时候我被亲生父母接回家去了。”

她说她跟闻灵差了七岁,她是闻灵七岁那年在医院门口的垃圾桶里捡出来的,身上只有一个襁褓,别的什么也没有,那时候数九寒冬,可见丢弃她的人一点活路也没有给她留。

她说她不明白,自己也没有病,是一个完全健康的女婴,甚至比一般的孩子都要健康一些,怎么就会被丢弃在垃圾桶里。

她说闻灵把她捡回来,当亲妹妹一样对待,养父母对她也极好,从来没有缺过她少过她的,直到那年闻灵被拐走,养父母终日以泪洗面,有一天夜里她醒过来,看见自己的养母坐在自己床边,喃喃自语。

“她说什么?”这样苦情的故事要配上烈酒才好消化,宋欢喝了一口问道。

“她说。”闻巧平静的说道,“怎么走丢的不是你。”

宋欢愣了一下。

“我当然知道她不是故意的。”闻巧耸耸肩,“她不过是太想姐姐了。”

她说第三年姐姐被警察送回来的时候,她也碰巧被警察带走。

她说她的亲生父母因为生不出来孩子,时隔多年报警说她被人抱走,要求归还。

警察带走了尚未来得及跟姐姐抱头痛哭的闻巧。

等她再悄悄溜回来的时候,姐姐已经没了。

“姐姐给我留了一封信。”闻巧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封尚未拆封的信件递给宋欢。“我想请宋先生跟我一起看一下。”

“你一直都没看吗?”宋欢接过了那封信。

“没有看。”她喝了一口柠檬水,“在解决林卫国之前,我不敢看。”

她说其实这么些年,她的亲生父母并没有管她,而是将她送到了乡下,乡下有一位老师就住在她家隔壁,这个老师帮了她很多很多,帮她还原案件,帮她走出迷茫,甚至帮她通过自己的人脉找到林卫国,今年更是送她到这个城市来了。

老师家有一个儿子,比她大上两岁,对她百般疼爱,就像之前的姐姐一样。

“我想过几年我就要嫁给他了。”闻巧脸上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到时候请宋先生来喝喜酒。”

她说她进入大学,假装是学校的学生,蓄意勾引林卫国,契而不舍,终于将林卫国骗到了酒店。

她说昨天她的哥哥帮她弄晕了林卫国,并将他悬挂于十字架之上,照了许多照片。

她说她要林卫国永远被钉在十字架上。

“那么请宋先生拆开这封信吧。”她双手合十,“拜托了。”

宋欢打开了信件,闻灵的字迹十分娟秀,不像个十几岁孩子写的字。

“见字如面,姐姐的巧儿,你好吗?”宋欢轻轻的读出声来,“等你看到这封信,姐姐应当已经离开,又应当已经轮回到了你们身边,闲暇时刻你也可以静下心来寻找,阳台上新长出的小草,路过花鸟鱼市场你一眼相中的金鱼,又或者你睡觉时轻轻亲吻你的清风,那都是姐姐。姐姐的巧儿,许久未见,姐姐不告而别,实在不够意思,但姐姐真的坚持不住了,这世界纵使千百万般美好,除却巧儿,都与我无关。姐姐走了以后,巧儿要高高兴兴的,你我昔日睡过的床铺下面,有一个小盒子,里面是姐姐这些年攒下的零花钱,原本打算攒到你的成人礼带你去放纵,现在却只能靠你自己啦!”

宋欢尽量读的欢快又温柔,却抵挡不住闻巧的眼泪汹涌而出。

她现在像个真正的十六岁少女,肆无忌惮的坐在人群之中落泪,不肯掩饰自己的喜悲。

“姐姐新认识了一个弟弟。”宋欢读下去,“在没有你的日子里,姐姐把他当成你,保护着他,日后你们也许会遇见,但姐姐希望你们遇见的时候,是在清清小溪旁,在蓝蓝天空下,在风中,在自由里,而不是在狭小的监狱之中。”

“姐姐走了。”宋欢的声音也哽咽起来,“人死如灯灭,仇恨随风去,望巧儿珍重。闻灵,绝笔。”

闻巧趴在桌子上放声大哭起来,宋欢则将信小心的放回信封,结了账走出了酒吧。

他要回去,要回到林朝雨的身边去。

他走的越来越快,最终小步跑起来,天空下起小雪,细小的雪粒温柔的吹拂在他的脸上。

他要告诉林朝雨,从今往后,宋欢不再属于仇恨,而是只属于林朝雨一个人。

他要告诉闻灵,坏人得到了惩罚,自己跟她的妹妹全都安好。

他要告诉全世界,他自由了。

他挣脱了仇恨的枷锁。

林朝雨在酒店楼下等着宋欢,他蹲在昨天堆好的雪人旁,又堆了个小一些的雪人,在雪人的肚子上小心翼翼地写上了个雨字。

然后他站在漫天大雪之中看着两个紧紧挨着的雪人傻乐。

宋欢回来了。

他气喘吁吁,虽是冬天,仍然大汗淋漓。

“小雨。”他停下脚步来,站在不远处喊着林朝雨,“小雨!过来接我一下!”

他并没有拿东西,但是他跑了太久,现在双腿麻木,心脏要蹦出来,一步都不想再走了,他怕自己大头朝下栽进雪地里去。

林朝雨小步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老婆!”他把宋欢抱在怀里,不住地摸他被雪花打湿的头发,“你怎么不打车呀!”

“我太高兴了小雨。”宋欢又哭又笑,表情不受控制,“我太高兴,太想你了,急着回来,而且今天天气真的很好,小雨,我喜欢这个雪天,但我最喜欢你。”

他现在像个小孩子,要大声的说话,要表达,要幼稚的执拗的直白的表达自己对林朝雨的爱意,“小雨,你爱我吗?”

“当然了,我最爱老婆!”林朝雨学着他的样子大声的说道。

于是他们在大雪纷飞之中亲吻,拥抱,互相搀扶着到雪人身边拍照,最后走进酒店里。

宋欢发了条久违的朋友圈,是两个雪人在路灯下互相依偎着,文案只写了个简单的一,何浅他们在下面纷纷评论雪人堆得不错。

“明天去警察局好不好?”宋欢蹭了蹭林朝雨问道。

“刚才老婆不在有人给我打电话了呐!”林朝雨好像刚想起来似的说道,“是个警察叔叔,好像,他说什么让我去警局交保释金把我的爸爸,嗯……林,林卫国保出来。”

“他怎么会被抓呢?”宋欢故作惊讶明知故问道,“小雨有没有问清楚?”

“有问的。”林朝雨想了想说道,“我问为什么,警察叔叔说因为接到了报案,说有一个女孩子报案说他猥亵未成年少女,所以才被抓起来了,什么叫猥亵啊?是不是做了很坏很坏的事情呀?不然怎么会被抓起来呢?”

“是的,是很坏很坏的事情。”宋欢看着他,“不过别担心,明天我们去看看,你想把他保释出来吗?”

“保释出来干嘛呢?”林朝雨疑惑的看着宋欢,“他做了坏事就应该被警察抓起来的呀。”

他们的世界确实只会认准死理,比如他知道做了坏事儿要被抓,他根本不管这个人跟他是什么关系。

“那要是我做了很坏很坏的事儿被抓起来了呢?”宋欢现在变得很幼稚,他知道林朝雨的世界与常人不一样,但仍然要力争做他世界里的特殊化,他要这份偏爱。

“那我就跟老婆一起被抓起来好了啊。”林朝雨回答的理所当然,好像宋欢不是在拷问他的道德,而只是简简单单的问他“你要喝水还是可乐”一样。

宋欢的心化了。

在这大雪纷飞的冬日。

他们相拥而眠,直到第二天程城的电话打进来惊醒了这对儿野鸳鸯。

“还不来赎人啊。”程城好像每天都很开心,声音永远充满了生机与活力,“再不来我们直接收监了啊。”

“就来。”宋欢打了个哈欠,“我还正好要报案。”

他们起来洗漱互相给对方穿好衣服,林朝雨像模像样的给宋欢系上他们的情侣围巾,又在宋欢的嘴上响亮的亲了一口。

“这个小裙子可以收起来吗?”林朝雨往宋欢的背包里放东西,拿着那件小裙子问道,“老婆穿这个很好看,下次还可以穿吗?”

“家里还有别的哦。”宋欢挑了挑眉,“小雨,今天老婆给你上一课,叫有舍有得。”

林朝雨火速放下了这件裙子,坚定不移的头也不回的跟着宋欢走出了酒店。

宋欢今天穿了鱼尾连衣裙,丝绸布料,小高跟鞋,羊绒大衣,还戴了盘上的假发,他原本不想这样,但如果不穿这样,林朝雨背着的包包就会更沉,所以还是穿了女装。

“老婆穿这个很好看。”不管他穿什么林朝雨也只会说老婆好看,“这个裙子显得老婆的屁股非常的翘,很好看,这双鞋显得老婆的腿特别的长,很好看,这个大衣显得老婆的腰非常的细,很好看,老婆今天很好看。”

宋欢笑起来,他现在非常爱笑。

“老婆笑起来,很好看。”林朝雨迷恋的看着他,忽然撅起嘴来撒娇,“不想去警察局了,想回家跟老婆做爱,原来成年了以后会一直想跟老婆做爱,这可怎么办?”

“先去警察局,再回家做爱。”宋欢挽着他的胳膊,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哄他,“昨天我约了何浅去家里帮我们照看五月,等下我们回家跟他一起吃个饭,好不好?他给你买了生日礼物,就在家里呢。”

“老婆昨天说去给我拿礼物,也没有拿回来呀。”林朝雨想起来这个事儿,有些疑惑的看着宋欢,忽然又笑起来,“不过我有了这么漂亮的老婆已经很开心啦,没有礼物也可以的啦!”

宋欢踮起脚尖来给了他一个吻。

“但我看见何浅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他。”林朝雨皱了皱眉,“我以后不能帮他挑西瓜了。”

“怎么了?”宋欢看向林朝雨,隐隐觉得林朝雨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我听不到它们说话了。”林朝雨小声的说道,“前天我去给老婆做蛋炒饭的时候本来想问问它们喜不喜欢酱油呐,结果都没有人理我,我做饭的时候听见我脑子里有跟什么东西,啪的一下接上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呐,但那之后我就听不见它们说话了,昨天我也没听见老婆的奶子跟我说话呐……我是不是被它们抛弃了呀?”

宋欢长出了一口气,他抱住了林朝雨。

“小雨,不是。”他温柔的说道,“你被新世界接纳了。”

他不再听见食物交谈的声音,意味着他封闭的小世界在逐步消失,虽然目前并没有自闭症患者被治愈的病例,但林朝雨却是因为宋欢在明显的好转,他开始试着跟人交流,试着分辨善恶,试着自己思考,这是好事儿。

“可我还没来得及跟它们告别呐。”林朝雨觉得有点遗憾地说道,“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它们我跟老婆做爱了,告诉它们我成年了,还没来得及跟它们说再见呐。”

“那我们回去给它们写信,好不好?”宋欢软声哄着他,“把这些事儿写到一张纸上,到时候我们把这张纸埋起来,食物们来自大地,这样它们就能收到小雨的告别信了,好不好?”

“老婆真是聪明!”林朝雨猛地亲了他两口,“最喜欢老婆!”

两人并肩到了警察局,程城在门口的车上等他们,见他们来了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你们可算来了,林卫国在里面嗷嗷叫唤,已经吓坏了我们好几个新来的漂亮警察姐姐。”

“抱歉。”宋欢象征性的弯了弯腰,“以后可能也要麻烦你们了。”

程城眨了眨眼睛,无奈的耸耸肩,“为人民服务。”

他们走进了审讯室,宋欢看着单面玻璃里面暴躁的林卫国,稳了稳心神,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再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林卫国。

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穿着白大褂的看起来怎么也打不过的噩梦一般的男人,现在正在这里面骂骂咧咧,看起来林朝雨一手指就能把他戳一个跟头。

他衰老不堪,宋欢风华正茂。

宋欢忽然有些疑惑,自己就为了报复这么一个糟老头子,而在仇恨之中沉沦了这么些年,他一瞬间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报复的是他还是自己。

“我这儿还有这位林教授的一些资料。”宋欢转过了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u盘来,“我要报案,十年以前,他涉嫌拐卖人口做非法实验,这是名单,我以受害者的名义报警,到时候如果需要我作证,我也义不容辞。”

“小雨,来。”宋欢对着林朝雨招了招手,“跟警察叔叔说。”

“你好。”林朝雨不住地舔着嘴唇,紧紧的握着宋欢的手,“我,我想要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他养了我很多年……”他指了指林卫国说道,“但并不是我真的爸爸。”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女警察,通过林朝雨的三言两语就串联起了这件事儿。

“被拐卖了,是吧?”女警察上了些年纪,看起来像个妈妈一样,“交给我你们就放心吧,这人贩子肯定好不了。”

他们做了笔录就走了,程城开车送他们回家。

“上去坐坐?”宋欢诚挚的邀请道,“何浅也在。”

“下次吧。”程城笑了笑,“你送来的大案子,可够我们忙活一阵儿,到时候电话联系。”

宋欢点点头带着林朝雨下车回家。

他们打开了门,何浅怀里抱着五月就站在门口等他们。

见他们进来,五月发出一声响亮的喵声。

臭铲屎的,你们回来啦!

宋欢在警察的陪同下从林卫国的家里搜罗了一些林朝雨小时候的照片,照片少得可怜,在小雨过去的十几年里,只有寥寥几张,两三年才照一张,成长痕迹很重,张张都不同。

"小雨可爱。"宋欢拿着这几张照片亲了亲说道,"我们把这些照片放到宝贝回家的网站上,万一你的亲生父母能看见呢?"

"可是我害怕。"小雨抢过照片收了起来,不让宋欢再亲,"万一,万一是我的爸爸妈妈不要我了呢?"

"怎么会呢?"宋欢摸了一把他的脸,"小雨这么可爱,怎么会有人不要小雨了呢?"

最终在宋欢的坚持下林朝雨交出了自己的照片们,里面有他吃蛋糕的时候,也有他哭唧唧不肯去上学的时候,每一张都是宋欢没见过但在梦里想了很多遍的样子。

因为被抽出来奶水喂给别人,有的时候宋欢也会对当时那个素未谋面的喝了他的奶的孩子产生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感觉自己参与了对方的人生一样。

所以当他千回百转找到这个孩子的时候,他的心里五味杂陈,拥有小雨之后,这些滋味才慢慢的搅动,融合,最终成为足以放下仇恨的甜。

他依然选择报仇,却不会再去选择同归于尽玉石俱焚的方式。

“老婆在发呆,想什么?”小雨不顾周围有警察在场,像只粘着主人的狗狗,摇着尾巴在宋欢身边转,不肯让他分神,“是不是更喜欢以前的我呀,怎么都不亲亲我了去亲照片呀。”

“当然是喜欢现在的你。”宋欢小声的说道,“回家请小雨喝奶。”

林朝雨笑眯眯的点点头,终于乖下来。

最终一名女警察发现了一个镶嵌在墙壁之中的隐藏着的保险箱,经过现场的暴力拆卸过后,里面露出一个破旧的牛皮纸的笔记本来,足有两枚硬币竖着摞起来那么高,稍微翻一翻,里面写满了污言秽语,写满了林卫国历年来玩弄过的或者意淫过的女学生,写了他想象之中或者真实发生过的做爱细节,看看日期,这日记本从十几年前就开始记录了。

这不是一本日记,这是一本充满着无助的地狱游记。

在日记中,林卫国这样记录了这场实验。

“我买了几头奶牛。”宋欢被破格允许观看这本日记,尽管他已经放下了,但要说毫无波澜也不可能,“雇佣了饲养员,这些奶牛年龄不同,性别不同,试问世间除了上帝,谁还能让公牛丧失斗志转而产奶?哈哈,我就是这世界的王……小母牛操起来真的带感,一捏奶子就会往外冒着香甜的奶水……我不信人类的奶水没有特殊的功效,不然怎么都提倡母乳喂养……怎么没有用?怎么会没有用?公牛本不该产奶,这种不该存在却存在的东西,怎么会没有一点功效?我不信,或许对于脑子里的疾病没有用,但对于肢体上的疾病会有疗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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