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入殓后第二天,美网新赛季拉开帷幕。她也结束了东拼西凑的丧假,离开母亲身边,去东京上班了。她与父亲争了这么久,从国中毕业,到高中分文理,到出国交换,到回国读大学,到间隔年,到工作。从剑拔弩张,到面对面商量,偶尔妥协,偶尔先斩后奏。对父亲来说是二十多年,对她来说,几乎是有记忆以来的整个生命。现在这生命断在这里,父亲去世前的那一晚,看向她的眼神很愧疚,好像在说,对不起。也好像是我很痛。反正那副伶牙俐齿已无法说出一个字,全看她怎么理解。
国中时代的她可能以为,这理解背后或许还有原谅。可真的走到这一步,才知道原谅与否并不重要。回头望,连最初要分出胜负的问题都已经模糊。
所以那天坐在工位上看幸村的比赛,她才会有种再也回不去的怅然。好像真正的结束是那天才发生的。在她做了万全的准备后,备过寿衣,流过眼泪,签过火化单,一切悄悄地结束了。
从那天开始,她不再看幸村的比赛。
她当然不可能告诉他这些。说到底,都是巧合。多大年纪了,哪会像小孩一样,遇到点事情就迫不及待和人分享。以前不懂得含蓄的美感,现在才知道,少说两句,果然能省去不少麻烦。而且这些生死别离,他也未必想听。过去在她耳边说,要你拿秘密来交换,只是策略而已。那体贴与诱惑下面,埋着强烈的好奇心和青春期的胜负欲。
拉开距离,隔着时间,她终于可以普通地看他。普通地面对曾经有过的荒诞、固执、遗憾,笑一笑,或者忍住不笑。而这种超然的淡定,本身意味着许多事情已不关己。
他们离开神社,又在山上转了转。循着人迹罕至的小径,踏过一片松林,在废弃的木屋边上发现了一只狸猫石雕。早川一下想起自己刚才在公告牌上看到的妖怪传说。讲的是很久很久以前,这山上生活着一只兔子和一只狸猫。有一天,兔子约狸猫上山砍柴,用打火石“咔嚓咔嚓”点燃了狸猫背着的木柴,狸猫听到,问兔子,这是什么声音?兔子说,这座山叫咔嚓咔嚓山,所以会发出这种响声。狸猫相信了兔子的话,然后被木柴烧伤了背。
“隔天,兔子又带着辣椒做的药膏去探病,很热心地帮狸猫涂药,狸猫伤口太痛,昏了过去。后来,兔子约狸猫去湖边钓鱼,它们分别乘着两艘船出海,一艘是木头做的,一艘是泥巴做的。狸猫搭上泥巴做的船,划着划着,船慢慢化开,它掉进水里。兔子拿着桨,靠近狸猫,说快抓住这个吧!狸猫伸出了爪子,兔子却把沉重的桨狠狠拍在狸猫脑袋上。最后,狸猫沉入水里淹死了。”
幸村蹲下来看着那个石雕:“真是个恶劣的传说啊。兔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的语气好像在和邻居家三岁的女孩子说话。早川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也蹲下身,盯着石雕的小豆眼:“因为之前在这座山上有一对老夫妇,他们和兔子是好朋友。狸猫经常偷吃他们田的东西。老爷爷很生气,设下圈套逮住了它,绑起来带回家,让老奶奶把它煮成肉汤。老爷爷离开后,狸猫很诚恳地对老奶奶说,我不会再做坏事了,让我帮您做家务吧。老奶奶相信了它的话,给它松了绑,却被它用木杵打死了。狸猫把老奶奶煮成肉汤,还变成了老奶奶的模样。老爷爷回到家后,吃了那锅肉汤。这时,狸猫才变回原形,边笑边逃回山上。所以呢,这是兔子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