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他便没有再见她。直到秋天的时候,她来办公室送资料,正好碰见他值班。先前宣传部做校庆特刊,搞得轰轰烈烈,那篇网球部的稿子,写得凌厉险峻,被学生会里的相关负责人看到,还一度引起过不满。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提点她几句。
然而她却完全不买他的账。他问她有没有返稿,是否算一面之词,她却搬出“业内操作习惯”来和他说事。这小姑娘好像完全不明白自己是在学生会体系里写稿,三千份特刊用的全是学生会经费,他亲手盖的公章。
当然,他的态度也很有问题。正常的前辈教导后辈,都懂得循序渐进,打一巴掌给颗枣,不像他,姿态做足,声调放缓,说出来的话却有找茬意味。什么选题太过冒进,什么考虑了却不够妥当,嘴上说着无意冒犯,其实正是奔着冒犯去的。但奇怪的是,对于这点,他并不想改。
早川到底是服软了。她说谢谢学长,我会注意的,声音干涩,好像绷紧的弦。低眉顺眼里带着一种尖锐,宫崎知道她不是诚心道谢,却也没说什么。
他个人对宣传部并无好恶,只是出于学生会的立场,觉得她们如此写稿,故事跌宕,立场鲜明,隐隐有种居高临下的悲悯,迟早会出问题。偏偏宣传部部长野原是个刺头儿,擅长打午夜凶铃催稿件过审,副部长木岛看着斯文,却总是在彬彬有礼间蒙混过关,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打得一手好配合。宫崎自己才高二,连学生会主席伊堂都管不了的事情,他去管,不合适;所以只能在早川这里找突破口,反正不成文的规定是,在这种等级森严的金字塔体系部门里,后辈就是用来受气的。
去东京比赛时,他见她和一年级的小偶像幸村过从甚密,便暗示她的稿子有其他目的。学生会换届后,她接任宣传部副部长,他问他要不要把春季刊作为学生会专题,自己也好“帮衬”些。每一次,都被她不软不硬地回绝。老对手森永得知此事,没几天便跑到宣传部活动室,要和早川联手,倒是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不良少女出身的野原学姐,曾在毕业前夕踹开办公室的门,威胁他如果为难早川,就要拿他好看。他一面说着“我哪里敢”,一面很好奇她究竟会出什么招。
“学姐说笑了,”他走到饮水机前,给她冲了一杯热茶,“早川这么厉害,怎么会被我为难?”
野原白了他一眼:“说起打点关系,早川能有你厉害?”
宫崎一度以为自己对早川的关注,是受到学生会风气的影响。在这里,稍微得了点权势的人最爱卖弄。他高一入部,也被伊堂指使过好一阵,跑腿、抄文件,甚至有时候,那些难度不大的作业都是他写。揉着酸痛的脖颈回到家,门一开,母亲和继父正围着弟弟,其乐融融的家庭图景。他绕进厨房吃晚饭,绿油油叶子,三分之一没动过,看出来是留给他的。然而桌上留了菜,客厅里却没有留下他的位置。说不上难过,只是菜堵在喉头,最后默然无语,咽下去,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