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和她开玩笑:“怎么给我买最滥大街的款式?”
“这可是稻荷大神诶!”她瞪他,“那我和你换?”
当然没有换。拐出了飞镖摊位,时间已过七点,集市正达鼎沸。所有的摊贩都在吆喝,灯光都在闪烁,食物都在飘香。人潮从后面推着,叫他们身不由己,因此得时刻留心对方,保证不会走散;又要分出一半精力,四处张望,寻觅有意思的去处;同时得竖起耳朵,在闹哄哄的杂声中,拆出对方的话语来。
他一面和她拌嘴,一边想,真是比和同事逛街累多了。
然而心里又有一点微微的沉醉。加上戴着面具,如同在都市中身穿隐形衣,周遭一切,都与自己毫无关系——连此时此地的自己,都与那个有名有姓、有身份职业的“荒木”毫无关系——那种沉醉,也就更添一层。
几乎每个摊位,早川都要驻足。然而她在这方面的造诣,到底不如先前那位飞镖小孩,于是乐趣主要在花钱。两个金鱼网兜,第一个破了,第二个也破了,他看她虎视眈眈,只好把自己那个贡献出去,最后也破了;十个套圈,前九个都套空,最后一个是乱扔的,反倒挂在小泥人的胳膊上,晃一晃,掉了,老板看不过,挥挥手说,那个送给你;去抓娃娃,满脑子理论知识,说什么十次里必有一次抓力很强,只要盯紧某个使劲抓,肯定可以成功,抓了半天,愣是抓不起来,于是便和他分析自己的矛盾心情,说你看,刚才那些就叫沉没成本。
月亮升高了,明晃晃的,将材木作海岸照得透亮。沙滩上下饺子似的,无处落脚,他们退进一家小卖部,买了两杯关东煮,借人家的后院,看远处的天空。她说她看到了电视台的报道,虽然他私底下常发牢骚,说做老师这里那里不好,但是碰上电视台话筒,还是会说两句教书育人的场面话的嘛。
他反问,那怎么办呢?成天屈抑着,觉得命运欠下自己什么,也不是个事儿啊。也许自己命中注定就是平庸的,先前所受的高等教育,也和出人头地没有本质联系。接受这一点后,心态也就渐渐放平。此时回头看看乐团里的小孩们,才有种看山是山的洒脱。不管未来怎样,至少在当下,他们愿意为了某个目标努力。这是自己选的,人总有自己的路。他也就不用太感到抱歉了。
他又问:“那你呢?最近怎么样?”
早川低头看手机,离放烟花还有五分钟:“我最近心情挺好的。每天跑步,跑完就睡,不怎么失眠。当然,也可能是在放暑假,见不到主席那张脸的缘故。”
他们一起笑出声来。
到点了。远处游船上,遥遥一星燃起,腾地上了中天,遍地白亮,海滩顿时换了颜色。一声清音荡水面而来,尔后火花四溅,跌回海面,疑是银河落九天。短暂的寂灭过后,先是些散音,东一声,西一声,那烟火也是东一束,西一束,撒得水面上都是,无数涟漪,逐渐聚拢。随后,无限喧哗涌上高空,如同江河汇入大海,他的呼吸也汇入大海,捏着纸杯的手忘记松开,只听早川在耳边说:“以后,就叫我明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