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流守夜,路怡星本来想一个人守最后一班,也就是四点到六点的时间,但刘云梦顶着受伤的手,强烈要求一起守夜。路怡星说没受伤的守夜。刘云梦振振有词,说自己只是擦破点皮,算什么伤员。搞得好像刚才叫得惨绝人寰的另有其人。
“在宿舍就咱们两个睡得最晚了。刘云梦说道,“你不能抛下我独自享受熬夜的乐趣。”
路怡星她们宿舍本身就算都睡得晚的,刚上大学那会儿她们深夜聊天聊得很兴奋,熄灯了还在说话,完全没意识到宿舍隔音很差,直到不知是对面宿舍还是哪里来的人过来狂拍宿舍门,求求她们别聊了。求求二字一出口,消弭了一场本可能发生的冲突。后来路怡星复盘了一下,觉得这是以退为进的绝佳战略。
到了晚上十一点半熄灯,大家上床玩手机,路怡星有的时候会在底下玩电脑,和余雅一起打游戏,那台游戏本的风扇吹得呼呼作响。在十二点半到一点之间,江临会突然冒出一句:“我先睡了。”成为整个宿舍最早入睡的人。这时候路怡星往往会关掉电脑,爬到床上去玩手机。紧随其后的是燕璇,她睡得也相对早,偶尔的熬夜是在网购,常发生于各大平台的大促满减活动开始之前。她最大的贡献是导致了宿舍每个人脚上都有一双洞洞鞋。以前路怡星一直都不能理解这种丑东西怎么能在脚上的,燕璇非要让她试穿,还说:“你就试一试,一旦试了,你的脚就再也离不开了。”路怡星纳闷:“毒品还能戒断呢你这鞋比嗑药还猛?”她不信邪,穿上了,在宿舍走了一圈,坐下之后沉思良久,跟燕璇说:“你是对的,给我链接。”
“不用了,我买给你穿。欢迎你加入我们洞洞鞋教。”燕璇和路怡星握了握手。
刘云梦一个滑跪,说:“老大,我也要穿!”他双手奉上一吃剩的半包薯片,“这是我给您的贡品。”燕璇吃了,她最喜欢的蜂蜜黄油味,她很难拒绝,吃完后她说刘云梦心不成,贡品为什么只有半包。不过最后在刘云梦的死缠烂打下燕璇还是买了,一样的洞洞鞋上挂满了不一样的扣子,省得早上赶去上课兵荒马乱的时候穿错。
关于穿错鞋,也有一件事在宿舍里发生。大学刚来军训那会,大家早上都走得很急,毕竟迟到了就要罚跑三圈,晚点还买不上食堂的早饭。某一日早晨,路怡星因为前一天熬夜,眼睛熬得冒出红血丝,跟个兔子似的,实在有点起不来,等江临她们几个噼里啪啦在阳台上洗脸刷牙,她的手机闹钟响了四次又按掉,实在没法再拖,她从浑浑噩噩地起床。宿舍已经空了。等她洗漱完,到自己床边换鞋,惊讶地发现居然穿不进去。她还以为自己是没清醒。她蹲下来再穿,发现居然真的穿不上。她才后知后觉,原来是有人穿错了她的鞋。也是刚巧,她有一双迷彩色的运动鞋,只能祈祷教官检查没那么仔细,她能鱼目混珠。她一点也不想因为穿着不合格罚跑。就算她拖着这双小了的鞋去,她也来不及找穿错的舍友换。她们都在不同的学院,军训不在一个班。她胆战心惊地度过了一天,回到宿舍,她叫每个人都把鞋脱下来,看底下的鞋码,看到底是谁穿走了她的鞋。最后抓到的是刘云梦,路怡星把她痛殴一顿才解心头之恨。刘云梦过意不去,给她连带了一周的晚饭赔罪。
路怡星不是很能理解刘云梦玩得那么花的一个人,为何晚上如此怕鬼,当然,这两个其实没有关联性,没有人规定alpha不能怕鬼,也没人规定喜欢性虐待别人的人不能怕鬼。路怡星倒在床上玩手机,那时候已经是半夜三点,外面的水箱时不时传来滋滋的声音,她戴着耳机,和余雅一起连麦看电影。突然她的床帘被掀开了一小条缝隙,她还没反应过来,刘云梦就走了,看动静是去卫生间。等她回来上床后,路怡星给她发了个问号。
刘云梦道:没事,我就看看你还醒着没。你醒着,我上厕所就放心了。
路怡星:我要是睡着了你憋死吗。
刘云梦:那我把你叫起来你会不会杀了我?
路怡星很无语,说:“你下次要上厕所给我发个消息。我没睡就回你。”刘云梦很感动,说我就知道你是最晚睡觉的那个。
回忆至此,路怡星道:“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你。这样,正好你一个人守夜,我睡觉去。这队长当得我精疲力竭,我要一觉睡到大天亮才能缓过来。”
“不要啊,”刘云梦用没受伤的手抓着路怡星的胳膊摇晃,流下几滴不存在的眼泪,悲痛道,“我是伤员,我需要你的陪伴。队长,你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行吧。”路怡星把她赶回自己的床铺,她把行军背包里的睡袋拿出来,订好四点的闹钟,整个人就像一条蚯蚓拱土一样拱进睡袋。这一天实在是太充实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消耗路怡星本就不多的精力,她本来是个晚上很精神的人,这才十点,然而她刚躺到睡袋里边,眼睛闭上就睡着了。
交班的队员过来把路怡星喊醒,路怡星一看还有一分钟响铃,此刻是三点五十九。她就把闹钟按掉,她闭上眼睛,朦胧之中觉得自己已经起来了,在她的幻想里她甚至已经穿戴整齐站在营地里巡逻。然而惨淡的现实是刘云梦走到她身边,一把捏住她的脸,轻声说:“休想赖床。”
路怡星真想大叫一声泄愤,四点的守夜哪能叫熬夜,只能叫早起。如果她真的叫出声,队伍里被吵醒的每个人给她来一拳都够她受的。她几乎是被刘云梦用单只手从睡袋里拔出来。路怡星勉强睁着眼睛,思考自己为何要因为队长的身份来守最后一棒,该死的规章,该死的以身作则,该死的身先士卒。枪火交战没让她想逃跑,守夜这个活让她由衷地思考起当逃兵的可能性。太痛苦了。她麻木地穿上外套,晚上核电站还有点冷飕飕。她差点打喷嚏。
她和刘云梦走出厂房,路怡星肩上扛着枪,走路都有点晃,脖子上挂着的手电筒的光线跟着晃来晃去。
刘云梦小声说:“你怎么这么困。能不能把保险栓关上,我真怕你打我的后脑勺。”
“”路怡星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上的摄像头,意思是要不是怕违规操作,否则她连枪都不想背。走了两圈,被夜风吹得眼睛疼,再困的人也醒了。
刘云梦从背心口袋里摸出一盒压瘪的烟盒,问路怡星要不要来一根。路怡星本来想说我不抽,后来又觉得来一根解压也不错。她脑海中天人交战了没到两秒钟,刘云梦就已经把烟点上,把路怡星的面罩扯下来,塞到她嘴里了。
路怡星没用手拿,咬着烟深吸了一口,烟草的气息直通天灵盖。她会抽烟,但很少抽,最大的原因是费钱。她喜欢的水果爆珠都是进口烟,很贵。然后就不抽了,甚至都没有戒这个过程。她没烟瘾。有这个钱买烟她更想去食堂多吃两顿饭,比如说炒饭的料全都加一遍。不知道为什么她自己炒出来的饭就是没有食堂的香。余雅围观过路怡星在她工作室做饭,说你放的油那么少,能有什么香味。路怡星说油少健康。健康的代价就是饭不香。但最后炒出来的一大盆青椒肉丝炒饭,余雅还是很给面子地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抽,拐角就看到一个很大的禁止抽烟的标识。电站管事的人早没了,两个人很猖狂地站在标识底下,刘云梦掏出手机两个人合影一张。刘云梦的手机里已经有不少珍贵的照片了,比如说刚刚路怡星在睡袋里困得像条翻肚皮的鱼,她就拍下来存好,锁进了私密相册。
余雅知道路怡星就在那里,就在镜头后。那个视频显示的年份是一年前,一年前的七月,原始发布人已经无从寻找。视频拍摄在一栋大楼外的天台中,围栏外是望不尽的建筑物废墟,灰色的天空布乌云密布仿佛满透不过一丝光线,一个无法辨认整张脸的士兵正在演奏小提琴。这把小提琴被草率得擦去了尘埃,仍残留了些许尘土,它可能是从倒塌的居民楼里发掘的,也可能是从无人看管的乐器商店橱窗拿来的。从露出的一双眼睛和士兵的身份来看,演奏者应该是一名alpha女性。她正在演奏e小调协奏曲的。或许是太久没有练习了,曲子在她的手中并不太流畅,时常有断续的部分,但依旧是动人的。
她的同伴正在为她拍摄,她并没有演奏完,只是一小段终了,拍摄者不方便鼓掌,因此只是说道:“bravo。”余雅听见了路怡星的声音。
“我忘记了好多。”演奏者说道,“你都录下来了吗?或许我们应该再找一台钢琴。我们可以互相配合。”
是的,路怡星会一点钢琴,余雅忽然想到,不算业余的水平,她曾经和余雅挂着电话演奏过,那只是她漫长的练琴时光的消遣,她希望余雅陪着她。余雅在电话那头做着自己的事。听路怡星练熟了的曲子,那固然是一种愉快,然而一首曲子的完成需要长时间的练习,中间还有许多错漏之处,不是左右手节拍没有对上,就是错音漏音。因此大部分时间余雅都把这个当作白噪音,某种程度上反而促进了她学习的效率。
每次通电话前,路怡星都会问一句:“有空吗?陪我练琴。”有时候余雅会直接把电话打过去,有时候她会问路怡星今天要学什么,这往往发生在路怡星上完每周一节的钢琴课后。
余雅突然想起这件事,又想到高三之后路怡星就再也没有练琴了,繁重的课业负担让她抽不出时间来练习,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她的父母直接停掉了她的钢琴课程。在某个周日的上午,路怡星以去图书馆写作业之名从家离开,叫余雅出来玩,余雅就问她怎么有空了,她就顺便通知了这个消息。“以后就不会因为忘记剪指甲被老师骂了。”路怡星笑了笑,但余雅察觉她并没有太多开心的情绪。她伸出双手,在阳光下观察自己的手指,她的手指不算纤长的类型,余雅的手指要比路怡星要长。不过钢琴老师说她的手很适合发力。她手指上的指甲修得很短。她说道:“我想去做美甲。”“那就去做呗,现在吗?你想好要做什么样子了吗?”余雅问道。
“我要贴甲片,做延长甲。我想做蓝色的,浅蓝色,像海水那样,再贴点钻和珍珠什么的。”路怡星耸了耸肩,放下手。“那会不会太显眼了,在学校里?”余雅说,“不过也无所谓,班主任总不能逼你当场把指甲拔了。”
“算了,还是不贴甲片。”路怡星又说道,“影响我打游戏。”
“倒也是。”余雅点头,“你想去哪里做?附近有吗,我搜索一下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