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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刚出医院大厅的时候,我听到身后有人喊我的名字。

“傅鸿羽!”

我有些疑惑地扭头,就看见一个人朝我跑来,接着被保镖拦在几米外。

是个男的,气息有些不稳,胸膛起伏弧度很大,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看得出跑得很急:“真的是你!”

我定眼一瞧,哦,熟人,当年把我揍进医院的那傻叉:“刘禹城?”

——揍进医院什么的听起来很严重,但其实当时也没那么严重,我就只挨了他一拳,主要是那天状态不好,这小子迎面一拳就直接把我干晕了。虽然听起来我好像毫无面子可言,但显然当时刘禹城跪在地上抖着手一边打120一边求我不要死的窘态更令人津津乐道。

当时倒下去的时候这狗日的也不说接我一下,害我醒来不仅脸上一块乌青,后脑勺还肿了好大一个包,痛得好几天没睡好觉。

这件事情后刘家就遭到了傅寒生的打击报复。想起发小跟我说刘禹城恨我恨得牙痒痒,我看着刘禹城因奔跑泛起潮红的脸于是问:“你牙痒吗?”

刘禹城一脸懵:“什么?”

我摇头:“没什么,你叫我有什么事吗?”

“有!我有话想跟你说!”刘禹城看起来十分想靠近,但奈何保镖的手臂却将他牢牢拦在身前。

我看向保镖,保镖冲我轻轻摇了摇头。

我颔首:“有什么话就这么说吧。”

也是,不能把他放近了,不然又像那次一样恼羞成怒给我来一拳怎么办?

我到现在没明白刘禹城当时为什么要揍我,我又不止拒绝过他那一次,他从高中起就一直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要破防早该破防了。

我只能归结于他那天脑子抽了。

“傅鸿羽……”刘禹城问我:“你最近都在家?”

我点头。

他表情复杂,看起来欲言又止:“那你……还好吗?”

我环视了周围一眼,又看了看他:你都在医院看见我了,你觉得呢?

也许是读懂了我眼神的意义,他的眸光闪烁,有些失魂落魄的意味:“我知道了……”

……他知道什么了?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看着刘禹城在保镖客气的眼神下拖着步子离开。

不过离开前他最后看了我一眼,眼神有点腻歪。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活像我是什么负心人一样,真是受不了这些基佬。

29

为了不损失第二个8000块,我说什么也不肯去医院了。

庸医在旁边长吁短叹:“不然我把师兄叫到家里来?”

我连忙摆手:“饶了我,谢谢您!”

“我觉得秦医生的药挺管用的,让我再吃两个疗程试试,我感觉我快痊愈了!”

庸医拿我没办法。我跟他极限拉扯的时候,刘禹城还在锲而不舍地给我发信息。我那天从医院回来后心血来潮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发现他这阵子每天都试图联系我。

他大约不知道自己被我拉黑了,刚开始打了几百通电话,后面又每天坚持发信息。

——行为很令人感动,就是可能没感动到我。倒不是因为他对我有非分之想,只是我自认为跟他也没那么熟——嗯,虽然从小学开始就一直读一个学校,高中甚至还同班当了两年同桌,但我跟刘禹城确实交情泛泛,以至于他做出这些举动的时候让我感到十足地莫名其妙。

刘禹城跟我还有发小顾荣不一样,他不是什么纨绔子弟,人家从小到大可都是正儿八经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天骄的代名词,被奖状和夸赞包围着长大的隔壁家孩子。活到现在,人生唯一的败笔可能就是想不开看上我——可见人不能太完美,不然上帝就会让你犯一些严重的错误,傅寒生是这样,刘禹城也是这样。

刘禹城跟我提到最近哪家的谁谁谁要结婚,他问请柬发给我了没有。

我有些讶异,记得这谁谁谁还比我小一岁啊,怎么就英年早婚了,是赶着完成什么kpi吗?还是被下蛊了?

这人原本也是京市纨绔子弟天团中一员得力大将,平时跟我们几个玩得比较好,所以大概率会给我单独发请帖,但现在没到我手上,估计就是被傅文截了。

刘禹城说他的婚礼就在这个月底,我有点想去。毕竟之前没听说过他自己说过要结婚,之前聚会的时候还一副要浪荡到死的态度,结果两个月不见就要葬身爱情的坟墓,这太令人好奇了,很难不让人想亲自去打听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出门这个事绕不开阿文,他现在卧床养伤,找他也不过是下个楼的功夫,方便。

30

看病人不能空着手,很不礼貌。

深知社交礼仪的我去厨房挑了几个品相不错的水果,找了一个品相尤其不错的果盘装着就去敲阿文的房门。

“你好,阿文,我来看你了。”

我的到来显然打断了阿文的工作。

阿文床前正在汇报的黑西装看了我一眼,又看了阿文一眼,接着阿文冲他点了点头,黑西装便从善如流地绕过我离开了房间。

阿文靠坐在床头,因为失血过多的原因,脸色显得很苍白:“小少爷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看来他很清楚我没什么事一般不会找他。

我把捧着的果盘举到面前:“你想吃点水果吗?”

阿文定定看着我,随后摇头。我于是找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自己给自己剥了一个橘子,开始没话找话:“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阿文说还好,我就说那就好。

“辛苦你了。”我像个绞尽脑汁写八百字议论文的学生,冥思苦想找一些废话来谈:“呃,那你以后的打算是什么?”

武装夺取傅家政权,出任家主走上人生巅峰?

那还把我扣着干嘛?

阿文黑黝黝的眼珠子定定看了我半晌:“少爷,我不会害您的。”

“我不会害你的”“外面很危险”,合着翻来覆去只会这两句是吧。

橘子瓣上的白络让我给撕干净了,放了一瓣在嘴中,牙齿咬落,汁液迸溅。感受着舌尖炸开的滋味,我忍不住赞叹道:“哇这个橘子超甜的,尝一尝吧!”

走到阿文床前,我将只动了一瓣的橘子递给他,纯良道:“你嘴唇有点干,补点维c。”

阿文看了看我,又视线下移一错不错地看着我手上的橘子。好半晌,橘子皮都在我手上捂热了,我以为他不会接了,正打算把手收回来,却见阿文从我掌中拿起一瓣放进了嘴中。

他咀嚼的幅度很小,面上看不出什么异色来。

“方三你知道吗?”我问他,“他要结婚了。”

阿文抬眸看我,他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似乎是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知道,收到了请柬。”

我问:“我的呢?”

阿文说也在他这儿,我问可以去吗,阿文似乎是叹了口气:“少爷想去就去吧。”

一副拿我没办法的样子,真是讨厌。傅寒生身边的人果然都讨厌。

得到了准许,我扔下句“祝你早日康复”就跑了。关门的那一刻,我看见阿文背靠着床合上了眼睛,眉宇间似乎一片倦色。

我心想也是,都光荣负伤了还要工作,996哪有不疯的,硬撑罢了。

可见要想身体健康长命百岁,还是得远离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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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文闭目养了会儿神,将自己从情绪中抽离出来。

他拿起桌上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片刻忙音后,那边被接通。

他平静地将刚刚的事情复述了一遍,那边回复了些什么,傅文“嗯”了声,“到时候我会加派人手保护小少爷。”

那边又问了句什么,傅文静默片刻才缓缓说道:“他给我吃了一瓣很酸的橘子。”

他听到那边叹了一口气,熟悉的声音灌进耳内:

“他是这样喜欢捉弄人的,还望你多担待一些。”

阿文半垂着眼皮:“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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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傅文个骗子!

——这是我醒过来的第一个念头,第二个念头则是……刘禹城这个傻叉!

傅文不是说会派几个人贴身保护我的吗,尼玛,我人都被绑了!贴身保护到哪里去了?!还有刘禹城!我那么相信你!居然跟我玩阴的!两个消耗信任值的坏东西!

我跟刘禹城在车后座上大眼瞪小眼,我怒视着他,而刘禹城目光中满是歉意:“傅鸿羽,忍一忍。”说完他抬头语气有些着急地问驾驶座的人:“还有多久?”

那人回他还有半个小时。

我踹了刘禹城一脚,我忍尼玛,换我给你被绑成粽子扔车后座你能忍吗!刘禹城吃痛地“嘶”了声,按住了我的腿:“别生气。”

嘴被胶带粘着,我只能发出愤怒的“唔唔”声,刘禹城见状撕开了我嘴上的胶带。

驾驶座的人回头看了一眼:“先生……”刘禹城轻轻摇头:“没事。”

我急切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琢磨我也不是什么香饽饽吧,怎么这么多人惦记我!

刘禹城直勾勾地望过来。

“我们在你身上找出来三个追踪器。”他眼珠黑黝黝的,说不清里头是什么情绪,看起来颇有点神经质的味道:“傅文很重视你,但这不够,远远不够,我担心他们不会放过你,我得带你走。”

我愣了愣:“什么意思?”

“你哥的事不是意外。”刘禹城手轻轻放在我的背后,像是在安抚我的情绪:“傅文查清楚了眉目,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很快就会动手。”他轻轻地问:“我们去x国好吗?我在那边都布置好了。你要是不喜欢,我们也可以去其他地方。”接着又补充道:“不过得等风头过去之后。”

“什么意思?他们是谁?”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刘禹城看着我的目光爱惜又像怜悯,他摇头:“太多了,你不必知道他们是谁。傅文是他们下一个目标,但你……没关系,有我在你绝不会有事。”

一句有用的信息都没说,就糊弄呗?我抿唇,心底怒火高涨:“你也把我当傻子?”

刘禹城不说话了。听他话里的意思他知道很多,但任我如何逼问他都不肯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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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的半小时是去机场的时间,刘禹城现在就要带着我飞x国。

我死死扒住车门连声摇头:“不,我不走!”我连旅游都没去过x国,人生地不熟死外边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刘禹城来掰我的手指:“不行,你必须跟我走!”他吩咐刚刚开车的那个人,两人一起把我硬生生架上了飞机。我被按在飞机座椅上,嘴里激情辱骂了刘禹城十分钟,他端着一杯水问我嘴巴干不干。

我也骂累了,垮下肩语重心长道:“强扭的瓜是不甜的。”

刘禹城“嗯嗯”:“想喝水还是果汁?”

“……”我放弃道:“果汁。”

半杯果汁下肚,润了唇也解了口渴,我于是继续问刘禹城:“你到底想干什么?”刘禹城偏头看着我,他同少年时代的变化并不大,无非只是从青涩变得成熟了,脸庞依然俊秀,眼神也一贯地温和从容。

我其实很少认真地注视他,即使在高中做了两年的同桌,我对刘禹城的印象都是不甚清晰的,我只记得他成绩很好,几乎每周升旗仪式他都会上台演讲,但我在仪式上总是开小差,一次也没听过他到底讲了些什么。

我们做同桌,但平时并不怎么一起玩。有时候他会借我抄作业,有时候会在我上课睡觉被抽起来回答问题时偷偷在下面提醒我两句,除了这些之外我们几乎没有什么私交,所以高考后他向我表白时,我才开始思考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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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拒绝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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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禹城当年写的那封情书早就被我还回去了,我递给他,他不接,只很伤心地望着我,我于是想把东西塞到他衣服口袋里去。我努力地塞他就努力挣扎,刀光剑影般的你来我往差点演变成打架斗殴。最后扯坏的情书落在我俩身旁,我跟他两人气息紊乱衣衫不整地叠在一起,刘禹城自上而下地盯着我,令我只能看着他的眼睛,那一刻我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很多人夸他的眼睛好看。

确实很好看,看得我微微愣神,然后这狗日的大脸盘子越杵越近,我避无可避,最后只有忍无可忍地偏头,任由柔软的唇瓣落在嘴角。

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仿佛直接贴到了我的心脏,那一瞬间我仿佛心头撞鹿,然后就挣扎着爬起来恼羞成怒揍了刘禹城,并且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揍完人后我就红着脸气冲冲走了,走之前我听见刘禹城对我说话,他问我两周之后能不能给他一个答复,我并没有搭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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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周之后,傅寒生趁醉爬上了我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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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我的话,刘禹城只摇了摇头:“你不用担心我会对你做什么,我不会的。”

这话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他,于是闭上了眼睛。刘禹城叹了口气,帮我调整了一下座椅,他声音放轻:“你不用知道那么多的。”

我心底冷笑:“那我到时候死了还做个糊涂鬼?”话音刚落,刘禹城便按着我的手背反驳道:“你不会死的。”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我睁开眼,歪头对上他:“谁在对付傅家?”

刘禹城在我审视的目光下抿了抿唇,半晌垂下眼睑躲避我的视线:“你真想知道?”

我白他一眼,废话!总不能真让我死得不明不白的吧?“赶紧说!”

刘禹城于是吐了口气,好像在给自己做心理准备,而后报菜名一般硬邦邦吐报了一串姓氏,说到最后他顿了一下,眼皮又掀起来,看着我缓缓道:“……还有我家。”

我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什么八大门派围攻光明顶,人品能差到这般人人都想你死的地步也算一种本事,傅寒生,你真牛,你死得不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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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禹城则是偷偷跑出来的。

刘家的事业都是他的父亲兄长和姐姐在打理,作为幺子的刘禹城志不在此,所以他对这些事情一向不关注。直到在傅寒生出事后他偶然偷听到父亲他们的谈话才知道因为傅寒生近几年行事越发乖张已经触怒了很多人,而这次事故正是几个家族联手策划的。

傅寒生的确如愿出事了,但他们万万没想到傅家还有个棘手的傅文,并且手段比傅寒生更来得雷厉风行,短短一个月时间就弄得所有人方寸大乱。于是他们又矛头一致对准傅文,等傅文一死,傅家的旁系根本不成气候,只能任人摆布被各家分而食之。

听到这里我目瞪口呆,听刘禹城的意思他们没有要对付我的打算,毕竟我的废物是远近闻名的。但说到底我是傅寒生的亲生弟弟,刘禹城担忧这个身份会给我招来杀身之祸,于是就想先带我去国外待几年避避风头。

听到这里我还怪感动的。

“这就是你绑架我的原因?”我甚至还没有踏进方三婚宴的大门!

刘禹城则歉意地看着我:“傅文看得太紧了,我也是迫不得已。”

我:“呵呵。”突然想起来,“你带着我跑了,你爸他们不收拾你?”

刘禹城神色落寞了一瞬,随后莫名坚定起来,他还安慰我:“没事,不用担心,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哥我不是担心你,我是担心我自己。你爹当然不会拿你怎么样,顶多把你的腿打断,但傅家要是出事我可能就会嗝屁儿啊你知不知道!

我不可救药地看着他,喃喃:“真不知道你一天在想些什么……”

从国内飞x国15个小时,我高中毕业之后再也没跟刘禹城一块儿待过这么久,好在他话并不多,不然我得被烦死。

没有消遣做就只能睡觉,在半梦半醒间,我听见身旁人问:“……为什么没有来。”

我迷蒙地揭下眼罩,“什么?”刘禹城黝黑的眼珠直勾勾定在我脸上:“我问那次比赛你为什么没有来?”

他这话问得没头没脑,但我却沉默了。

刘禹城问的是六年前那次省级射箭选拔,通过的话就能进入省射箭队,若是进了省队,凭我的资质再进国家队也只不过是两三年的事情,可以说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但我最后没有去,从那之后梦想什么的就通通跟我没关系了,我又变成了一个平庸的人类。

那个时候刘禹城是唯一知道我报名的人,比赛那天他也去了,在赛场坐了一整天,人潮涌来又散去,每当箭矢命中靶心人群便爆发出惊人的欢呼,然而一切热闹欢欣通通与刘禹城无关。

那天他从始至终没有等到我。

39

我素来是个平庸无比的人,小时候接受过的来自他人最大的赞扬也不过一句“这孩子长得真水灵”,活像我是什么地里长势大好的萝卜似的,感觉他们挠破了脑袋想方设法才找到我这个为数不多的优点。

直到后来我看到网上一个说法,说当你找不到一个人的优点的时候你就夸他“可爱”。那时候我就想到他们夸我长得水灵也应该是同一个道理,然后我就绝望地发现“水灵”可能也不是我的优点,而是他们实在找不到形容词随便用来搪塞我爹妈的,这种夸奖口吻无限接近于“你家萝卜长得真好”。

说实话挺崩溃的,还有就是哪个男孩子喜欢被人夸长得水灵啊?他们就从不夸傅寒生长得水灵,他们夸他聪明早慧日后一定有大作为,夸我爹妈好福气,然后看到我才顺口夸一句“水灵”,气死我了。

你才水灵,你全家都水灵。

我小时候贼讨厌那些心里没有一点ac数的亲戚,逢年过节家里同辈的孩子难免要被拿出来比较一番,天之骄子傅寒生自然叫他们的崽子只能望尘莫及,所以身为傅寒生亲弟弟、同时身上又没有什么出彩优点的我自然成了他们拉踩的对象。

委婉点的会让我向我哥靠拢学习,没那么有眼力见儿的就自以为开玩笑地让我出去别丢了傅家的人。说到这里他们就哄堂大笑起来,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我很讨厌这群人,连带也讨厌把我衬托得一无是处的傅寒生。他的确什么都比我强,我什么都比不过他,我在他阴影下活了十几年,直到高中。

我在高一的时候接触了射箭这项运动,并在这上面展露出了惊人的天赋,这是傅寒生唯一比不上我的地方。

看来上帝并没有完全抛弃我,那时候的我心想。

40

高三的时候我想办法偷偷瞒着傅寒生报名了省射箭选拔赛,我对射箭有一种几近狂热的喜爱和执念。我的教练曾经玩笑般告诉我,说我这个天赋生来就是要射箭的。我抿唇微微笑,心里很受用。

其实我坚持下去的理由并不纯粹,甚至无比庸俗——有且只有在这项运动上,我才能远远超越傅寒生,所以射箭对我来说很重要。

能够超越傅寒生,对我很重要。

这个不单纯的目的我从未对人说起,饶是傅寒生也不会明白,他怎么会知道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日复一日地钦羡他嫉妒他呢?他以为我是真的喜欢,这更好笑了,明明知道弟弟喜欢却还要千方百计阻挠,傅寒生好像显得比我更小人一些。

所以傅寒生是从那一刻才从我心目中的神坛上走下来的。

是的,我的意思是说,哪怕当时傅寒生强暴了我,他的形象在我心中都还没彻底摧毁。只有这件事发生后他才在我这里真正面目可憎起来,我也是从那时候起才开始真心实意地恨他的。

我从前挠破了脑袋都不明白为什么傅寒生要阻止我去追逐我的梦想,后来我就懂了,他只要我在他身边,不管我是死是活,他要确保我时时刻刻能够被他掌握在手里。

所以我说该看心理医生的其实是傅寒生才对,但我的话他不会听,除我以外又根本没有人敢劝他去看心理医生。

已经记不清当时的情形了,我一直在哭,傅寒生捧着我的脸一遍遍啄吻我沾着咸湿泪水的嘴唇,他说小羽,不要离开哥哥。

眼里的雨滴无时无刻不在下落,铺天盖地织成一张细密的网,晶莹的泪光无处不是,像夏季潮湿温热的雨。所有伤心的河流汇聚在我的下巴,凝成一汪心碎的海。而傅寒生的气息将我重重包裹,冗长的痛苦像盘踞在皮肤上不肯散去的淤青,他的吻在每一个午夜梦醒的时分撕裂我的神经。

41

看着刘禹城的眼睛,我竟有些说不出来。

“这么多年。”刘禹城双眸清澈一如当年:“傅鸿羽,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你的解释。”

“为什么没有来”,他问的不仅是比赛,还有我给他的答复。

我张口,注意到自己的嗓音竟有些涩哑:“……傅寒生不让我去。”

“他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去。”

刘禹城的眉头先是讶异地拧起来,而后慢慢地,怒火点燃他整张面庞:“他凭什么!”

我疲惫地垂下眼皮,淡淡道:“凭他是我哥。”

刘禹城语气急切:“那他也不能……”

我轻轻摇头,傻孩子,他能着呢。

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刘禹城在旁边翻来覆去“凭什么”“他怎么敢”,我嫌他吵,伸手一把捂着他的嘴。“嘘。”我说道:“累了,休息一下。”他受宠若惊地点点头。

我放开手,刘禹城却突然拉近了脸,我跟他大眼瞪小眼,这个距离我简直数得清楚他的睫毛。他定定地看着我,低声叫我的名字。

“傅鸿羽。”这么近的距离,我简直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吐息。他看我的眼神令我想起高考完的那个下午,他将信封递给我,脸上飞了点薄红,神色仓皇眼神湿润;也令我回忆起我们双双滚作一团的时候,他撑着地面俯身看下来,眼睛里像燃着火焰。

这人口吻像从前任何一次一样小心翼翼:“可以和我在一起吗?”

率直到鲁莽,带着经年的稚气和青涩,永远天真地等待他的答案。

——他的每一次告白都令我作痛一次,从前我不明白这种隐隐的疼痛感从何而来,现在却懂了。它和雨夜起就在我体内扎根的痛苦一齐牵扯我的五脏和神经,是我难以承受的欲和爱。

我一直不讨厌刘禹城,尽管他是我不喜欢的天之骄子那一类,但在我心里,他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望着他期冀的眼神,我终于错开视线:“抱歉。”

又一次拒绝了他。

42

刘禹城眸光黯淡,落寞地垂下眼皮:“抱歉,我现在不该说这些的……”

我拉下了眼罩不再看他。

43

断续睡了几次,飞机终于才平稳落地。我脚刚踏上陌生土地就冲刘禹城一伸手:“手机。”

这小子装傻充愣:“什么手机?”我白了他一眼,上手去摸他的兜。他被我摸得痒了,于是伸爪子钳住我的手腕:“好了好了。”他哄我:“现在还不行,等过两天再给你玩。”

谁要玩手机啊!我对他怒目而视,刘禹城则冲我表情温和地摊了摊手。不过这种事情我也能想明白,刘禹城现在立场很复杂,既想保住我又不能让傅文得到喘息,毕竟以傅文的性子要是到时候逆风翻盘……我看我跪下来求他能不能保下刘禹城一条命吧。

没错,我是在吐槽傅文他们心狠手辣,总之大家都是命苦的人,刘禹城既然不让我给傅文通风报信那我就只有诚心祝福傅文福大命大一点。

要我说这些人斗得死去活来也真没意思,真够无聊的,全部都该两箭射死!

刘禹城深谙大隐隐于市的道理,置办的房子身处闹市区,离超市和警察局都很近。来的头两天刘禹城不让我出门,两个人待着没事就打游戏。枪战,双人对抗模式,刘禹城用自己烂到抠脚的技术将我的胜率提到了弹无虚发的程度,这让我看他的目光都不自觉带上了怜悯,要知道我从前都是被顾荣血虐的——顾荣这小子玩枪那叫一个溜,初中的时候我俩玩对狙,明明可以一枪把我头爆掉,但他偏不,而是明晃晃冲我秀他卓越的技术,枪枪指着我右肩关节打,废掉我右手的行动力然后看我苟延残喘。

青春期气盛,有时候被他的恶趣味逼急了险些跟他从线上搏斗发展成为线下搏斗。后来顾荣高中的时候出国镀金去了,听说参加了什么射击俱乐部,还在当地拿了几个比赛的冠军奖牌,他还得意地拍给我看过。

我颇为怜惜地拍了拍刘禹城的肩膀:“没事,好好练,我相信如果是你的话这个技术能练上去的。”

刘禹城身体力行了什么叫做又菜又爱玩,他捏着手柄看着我跃跃欲试:“要再来一局吗?”我又陪他玩了一下午,学霸的学习能力还不错,到最后胜率能跟我四六开了。

吃晚餐的时候刘禹城的手机响了,他摸出来看了一眼屏幕,脸色变了变,没有接通。

44

在屋子里待了几天,实在待不住了,刘禹城怕把我闷坏,于是跟我一起出门散心,但我抠破脑袋也没想到他会带我去教堂做礼拜。我俩坐到最后排,教堂里放着圣洁的背景音乐,我盯着布道牧师身后被光屁股小孩簇拥了一头的圣母浮雕看了半天,又转头压低声音问刘禹城:“看不出你小子浓眉大眼的还信教呢?”

刘禹城正专心听牧师布道没听清我的话。“什么?”他轻轻问,我把话又咽了回去:“没什么。”看他神态挺认真我就没再出声打扰,仰头专心盯着教堂顶的彩绘玻璃看。

我是不太信这些的,但好像生意场上的人好像都挺信神佛,傅寒生前几年就在家里修了一个小佛堂。我没去过几次,不爱去,傅寒生有时候会在里面抄抄佛经拜拜佛什么的。

——嗯,看不出来吧,傅寒生这么离经叛道一个人居然信佛,我挠破脑袋也没想到。这人平时兴趣爱好不是很多,抄经书算一个吧,而且他还喜欢拉着我教我抄,我觉得他有病,老是喜欢在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上强迫我。

傅寒生有串佛珠,挺贵,平时戴手上轻易不取下来,但他脱下来捆过我的……嗯,不提也罢。同样的佛珠他也给过我一串,我不愿意戴,但他硬给我戴上了,听说是特地去哪个寺庙亲自求了开光的,但是后来不知道被我扔哪儿去了。

我还记得有一次傅寒生死活拉着我去哪座山上的哪个寺上香,说那个寺庙特别灵验,那天他亲自开车去的,得开了有两个小时,我还在车上睡了一觉。那个寺建在山顶,特别高,楼梯一眼望去看不到头。我爬到一半就不行了嚷嚷着要下山,坐在路边说什么都不肯继续走了,傅寒生拗不过我,最后只好把我背了上去。

我本来很反感跟他有太多肢体接触,但那时候只纠结了两秒钟就毫不客气地趴上了他的背,心里想他居然敢折腾我,看我今天累不死他。

爬上去已经是下午了,寺里人倒不多,估计因为太高了没点信仰爬不上来,傅寒生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身形笔直地跪在蒲团上,我爬了半天楼梯腿快软成面条累得话都不想说,就那么直直地站在他旁边,任傅寒生怎么拉都不肯跪下去。

我看见傅寒生胸前起伏渐趋平缓,他闭着眼睛,大约是在许愿。他会发下什么愿望呢?我也不知道,我看着巍峨庄严的金色佛像,心想佛祖你要是在天有灵现在就把跪在你面前这个孽障劈死吧,那些生孩子转运招桃花什么的愿望可以先缓一缓。

佛祖宝相威严,没有搭理我。我心想好吧,不劈死他也行,那就希望佛祖不要实现他的心愿,信男愿一生荤素搭配以此还愿。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许的愿望实现没有。

回去的路上傅寒生问我许了什么愿,我斜着眼睛睨他:“没有,我才不信这些。”傅寒生宽容地笑笑:“那小羽想不想知道哥哥许了什么愿?”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想。”又怕他咄咄不休,于是赶紧找了个借口:“你可千万别跟我说,愿望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傅寒生那时候正牵着我的手,闻言摩挲了几下我的指关节,也不知道信没信。反正我对于他的愿望不感兴趣,傅寒生倒也没非要扒着我的耳朵告诉我,所以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那次究竟许了什么愿,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就对了。

45

牧师冗长的祷告终于结束了。

刘禹城长舒一口气,转头问我:“你刚刚说了什么?我信不信教吗?”他摇了摇头:“我不信基督教,只是想和你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一会儿。”这小子最近背着我接了好几通电话,情绪一日低沉过一日,我疑心是国内状况有异,正打算开口问,他却突然提议道:“我看见教堂外面有很多鸽子,我们去喂会儿鸽子吧?”

我看着他,又默默把话头吞了回去。

广场上鸽子很多,几乎都不怎么怕人,我很羡慕它们,想到自己要是也有翅膀就好了。如果我是鸽子的话大概不会甘心被人类豢养吧。喂鸽子时刘禹城的手机又响了,他面不改色地掐断了电话,拍了拍手心站起身来冲我弯眼睛笑。

“傅鸿羽。”他叫我的名字:“我们去看电影吧?”

我吐槽他:“看完电影之后是不是还要去吃烛光晚餐?”当这是约会呢?

刘禹城笑眯眯地牵起我的手:“走啦。”

影院人不多,片子也就那么几部,全是这边的语言,我一个字都看不懂。刘禹城咬着我的耳朵给我翻译片名,我随便挑了一部,刘禹城去买票,回来的时候将一桶爆米花塞进了我怀里。

片子讲的是个射击运动员追梦的故事。主人公长得挺帅,就是我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底端英文字幕又太小看不清,只能看图说话。我身旁的学霸看得懂,正常电影几乎都附在我耳边给我解释这个情节是干什么那个情节又是在干什么,最后帮助我磕磕绊绊连蒙带猜看完了整部影片。

说实话,这种观影体验很新奇。因为没有办法直观地获取电影中的语言信息,所以我看得很专注。怎么说呢,感觉经历跟我挺像的,就是我的初衷没有电影主角那么纯粹就是了。

刘禹城则淡淡道:“而且你们都喜欢在四号位置练习。”

我闻言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是吗?”刘禹城点点头:“我有时候会去看你训练,不过你训练的时候很专注,几乎没有发现过我。”

这是我唯一的优点,该专注的时候便心无旁骛,旁的什么都干扰不了我。“你去看我干嘛?”

刘禹城淡淡道:“你猜?”我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侧脸,仿佛窥见一个少男的情思。

但我不猜。

看完电影出来天已擦黑,刘禹城拉着我要去吃法国菜,我吊儿郎当调侃他:“不是吧,真要跟我约会?”

刘禹城不说话,耳根子发红。没有等走到地方,他兜里的手机又催命似地嗡嗡作响。我说:“刘禹城,手机在响。”他却充耳不闻,只顾拉着我闷头往前走。

“刘禹城。”我停下脚步叫他的名字,“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刘禹城驻足看向我,接着似乎想做出一个笑的神情来,但那种神情构建到一半便坍塌湮灭。他的肩膀垮下去,脸上一片灰败。

“你就不能憋着不问吗?”他苦笑。

我把手踹进衣服兜里:“谁在给你打电话?你爸还是你哥?”刘禹城苦涩的笑意也收敛了:“……都有吧。”

我问:“催你回去还是催你把我带回去?”刘禹城不说话,那就是后者。嘿?我是什么金元宝吗,怎么谁都这么惦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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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形势确实不好,他们几家联手都没能把傅家弄垮,阿文命挺硬,屁事儿没有,还把他们整得神经兮兮,想叫刘禹城带着我回去看能不能小小当个人质什么。

刘禹城估计内心特煎熬,因为不仅是他爹和他哥,傅文也在尝试联系他。我靠在门上环胸看他:“你打算怎么办?”刘禹城蔫头耷脑:“不怎么办。”

他的手机又响了,电话轰炸起来简直没完没了。他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他于是接起来,听了一会儿,脸上神情变幻莫测。

我给他做口型,问他是谁,刘禹城动了两下唇,是傅文。接着他眉头拧起面露迟疑,犹豫了一会儿将手机递给我:“他要跟你说话。”

我狐疑地接过来放在耳边,那头悉悉索索一阵,接着传来一道低磁男音:“小羽。”

浑身过电似的打了个激灵,接着飞快把手机甩开,刘禹城被我这举动吓了一跳,我惊恐道:“有脏东西!”半晌,刘禹城迟疑地捡起了手机,手机质量挺好,居然没摔坏,屏幕显示通话仍在继续。刘禹城犹豫了一下,将手机放到桌面上点了免提。

那头没有声音,他跟我对视一眼,像是很奇怪我刚刚听到了什么。我环着胸不说话,电话里头终于再次有了动静:“……小羽,哥哥已经派人过去接你了,乖一点,不要到处乱跑。”

依旧是那道声音,刘禹城听完比我还像见了鬼,他面皮微微抽搐扭曲,一种很惊恐的神情在他脸上逐渐形成——这道声音是傅寒生的,这可不就是白日见鬼么?

刘禹城反应比我还大,他一屁股软倒在沙发上,脸色白得能立马拉去演一部《鬼来电》。能靠得住的还得是我,我也坐到沙发上,凑近听筒沉声问:“你是人是鬼?”

那头的傅寒生笑了一声,听到他的笑我就窝火,这个人总是能轻易点燃我的怒火:“我是哥哥。”

尽说些废话,我管你是屁。“阿文呢?还活着没有?”我问,“让他接电话。”那头顿了顿,叹了声气,随后就换了道声息:“小少爷。”

“这事儿真的假的?”大约是因为傅寒生的幻影时常在我眼前蹦跶,我没有很惊讶。

那头的阿文回答道:“是真的,小少爷,大少爷没有死。”我闻言怒从心头起:“为什么没有死,你让他去死!”说完啪一下挂断电话,扯起一旁失魂似的刘禹城:“走。”

他抬头望我,目光茫茫然:“去哪儿?”

“离开这里,随便去哪儿。”我烦极了,“傅寒生的人应该很快就过来了,趁这会儿赶紧走。”

刘禹城怔怔地点头,我嘱咐他:“买机票,多订几张,把这几天的都订了。”他明白我的意思,马上拿起手机操作起来,不仅订了机票,还订了一些去其他地方的火车票。订完票后他接着从沙发底下拖出一个箱子,一打开,里面全是捆好的现金,还有几张卡和几部手机。

“卧槽。”我喃喃:“你这玩意儿能过安检?”刘禹城笑了声:“有备无患嘛。”

“怎么走呢?”他问。我一转眼珠子,敲板道:“我们坐船走。”这里恰好有一个港口,远远地都能听到鸣笛声,坐船的话慢是慢了点,但胜在神不知鬼不觉。

47

我很少坐船,尤其是这种大型游轮,我对它的最深印象大概烙印于高中时候看过的电影《海上钢琴师》中那艘巨大的virgian号。

电影中豪华的庞然大物,伴随着摇晃的风和雨,流泻出轻缓的钢琴声,那些晦暗优雅的画面使我微微期待起这次旅程。事实证明我期待得太早了,本以为这次海上之旅多少会带着漂泊的浪漫感,但我万万没想到自己晕船晕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刘禹城进房间时我正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他将端着的餐盘放到桌面:“我给你拿了点吃的过来。”

我虚弱地摇摇头,并不说话,怕一张口魂就从嘴里飞出来。刘禹城眉毛忧愁地拧起,温声劝我好歹吃点。我不是不想吃,我是吃了很快就会吐出来好不好,这两天吃啥吐啥,几乎都要把胆汁给吐出来了,为了少跑几次厕所我索性不吃东西了,两天下来命都快丢了一半。

我敢说我从出生以来没遭过这么大的罪,吐到眼前都开始出现我妈那张慈爱的脸了,两天下来人都吐瘦了一圈,这笔账必须算在傅寒生头上的,一想到这种日子还要过半个月我就恨得滴血。

我恹恹地靠着枕头,表示自己头晕脑胀需要再睡一会儿,刘禹城叹了口气:“那你好好休息,我在这儿陪你。”

我不置可否,身子往下一滑,抓着被子闭上了眼睛。沉入睡梦之前,有双手贴了贴我的脸颊,我有些贪恋那掌心的温度,情不自禁地追逐着蹭了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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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梦梦到我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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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傅寒生都长得更像她,这足以证明我妈有一张多么得天独厚的脸蛋,她皮肤生得白,身上很香,双眼总是弯着,温柔便从那双多情目中倾泻出来。

她挺爱我的,当然也爱傅寒生,就是不知道她更爱谁。我梦到我们还一起生活在老宅子里的时候,她拿着我的试卷,满脸笑意地在餐桌上念我的作文。我臊得吱哇叫,伸手要去抢试卷,我妈乐得合不拢嘴,把手高高扬起来,她叫傅寒生的名字,把试卷递给了他,然后伸手将急躁的我环抱住了。

她的怀抱软软的,泛着柔和的香气。我感到心碎,不是她令我心碎,也不是这段记忆令我心碎,而是因为一切都回不去了。

泛着香气的妈妈,含着微笑的爸爸,低头看试卷的傅寒生——我的哥哥傅寒生,那年他还在读书,脸庞年轻英俊,脸上表情寡淡,没有笑,看起来并不温柔,却也不残忍。这幅再也回不去的画面令我心碎。

我妈把我抱在怀里呼我的头发,她将我的发型揉得乱糟糟,我从她怀里挣出来,劈手去夺傅寒生手中的试卷,我的兄长将手抬起来一点,我够不到,便对上他的眼睛。

傅寒生的眼珠子颜色很深,瞳孔看起来深邃。“写得不错。”他破天荒说出赞赏的话来,我却认为他是在嘲讽我,不免耳根发烫。那时候,尽管恼怒我也不会直呼他的名字,我说哥,把卷子还给我,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将平整的试卷交到我手上。

那时候我还叫他“哥”,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过傅寒生了,乃至现在甚至无法将这个字与他对应上。如果现在要我对着傅寒生叫哥,抛开我愿不愿意的问题不谈,想来一定是别扭又陌生的。

我想我不会再叫这个人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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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禹城摇醒我:“傅鸿羽,你怎么了?”我迷迷瞪瞪睁眼:“嗯?怎么了?”他语气有些焦急:“你刚刚睡着的时候一直在喊你妈!”

胡说,我可不好梦中骂人。我幽怨地瞪了他一眼,刘禹城反应过来:“不是骂人,我的意思是你嘴里一直在喊妈妈。”他小心翼翼问我:“你刚刚做梦梦见阿姨了吗?”

我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应该吧。”

睡了一觉起来,精神更加不济。耳边仿佛有人正絮絮叨叨地说话,我进卫生间洗了把脸,说:“妈,好吵。”

那幻觉仿佛就要来拧我的耳朵了。

“臭小子。”它正数落我,声音朦朦胧胧的,像隔着厚厚的膜障:“你的药呢?”

我抽毛巾擦干了脸,无奈道:“我就没带。”本来最后出门是准备去吃那谁的席的,谁吃席还带药啊?我也记不起那个药叫啥名,反正情况也没那么坏,凑活着过呗。

它作势要来拧我的耳朵,我却将身一拧,反从它胳膊下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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