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礼拜就这样平静的过去了。
我还是维持着悠闲的生活步调,每天以一定的进度整理父亲的文件,跟出版社、馆长通信,联络工作上的进展,以及可能将要进行的规划。
剩下的时间,就到老家後面的山林,或是附近的田间走长长的一段路。或是待在家里的厨房里、菜园帮母亲的忙。或者,去拜访一些朋友。每天花很长的时间做一件单纯的事,或者甚至甚麽也不做,感觉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平静的心情。
这段日子里,我也常常想到阿振的事。
那天之後,阿振和我没什麽联络。我犹豫着,觉得这样也好,在还没能给予他一个明确的答案之前,我想一个人好好把自己整理清楚。
尽管日子平淡无波,但越是这样幸福恬静的日子,越是倏忽即逝。
一天一天的,父亲的书架越来越空,书籍都被我分装在不同的箱子中,做上标记。哪些是父亲整理的研究资料、哪些是评论的文章、哪些是未完成的稿件,一一这样分类的标好。有些可能会交由出版社,出版成杂文集,或是纪念x质的作品。
当书房已经被清空的差不多了,代表离别的日子也快到了。但其实,我的心中还没有个决定。
某一天晚上,大概九点多,母亲已经入睡。自从搬了许多父亲的书,以及书房的家具到母亲房间後,母亲已不再半夜醒来,到父亲书房过夜,而能安稳的度过整晚。可能那些物事上头,所附着的类似父亲记忆之类的东西,抚慰了母亲悲伤脆弱的心吧。
原本打算在明天把剩下的东西整理完的,但是今天的进度特别的顺利,眼看只剩下一些,就能正式的完成这份为时数个月的工作,於是我便决定在晚餐後,独自在书房奋斗,一gu作气的把剩下的东西都处理完。
书架空荡荡的,以往堆满了案头的书籍、文稿,也都已经被清空。在我的印象中,总是堆的乱七八糟的书本的,长方大型木质书桌,看起来分外的整齐而乾净。但少了那些乱中自有秩序的文具和书籍,不知道为甚麽,看起来反而有种寂寥的感觉。
整个房间,只剩下大型的家具。一些零碎的东西,都已经处理掉了。父亲生前使用的文具,有一些送到图书馆,当作收藏。整个房间虽然遵照母亲的意愿,尽量不做任何的更动,好保留一些父亲在此的回忆,但不知道为甚麽,看起来显得无b陌生。
我维持着盘腿坐在地板上的姿势,在房间的中央,环视整个房间。
房间的角落里,已堆积了些许的灰尘。
母亲一向勤於清扫家里环境,但却独独一直不愿整理书房,除了怕触景伤情,应该也有一部份的原因,是想留住父亲曾遗留在此的,往日时光的氛围和气味。
很小的时候,书房对我来说像是禁地一样,是个充满了神秘与未知的事物,有着肃穆气氛,另我总是想避的远远的地方。尽管父母从未禁止我进入书房,仅仅交代我不要g扰我父亲的工作,但我却很自然而然的将书房视为禁地,不要说踏进去了,甚至不愿意走到书房附近。书房那种令我忌惮的感觉至今我仍难清晰的回忆起来。
稍微大了一点之後,不再对书房有种莫名的恐惧,而我也已培养出对的兴趣,我看书的速度一向很快,又有大把闲置的空白时光,只能以大量的来填充,因此常常闹书荒,需要不断补充各种各样的新的书籍。
一开始我还会到图书馆去借,但可能是因为校方不太重视,在这方面资金投入的少,学校的图书馆,总是只有那几本旧书可借,新书可能要好几个月才补充一两本。
後来我开始逛镇上的书局,那家火车站附近的书店,是本镇最大、其实也是唯一的书局,但即使如此,新书进货的时间也b其他地方慢得多,而且多是提供儿童学习的图书、绘本,不然就是考试用书、旅游书籍,我想看的文学、外国翻译很少,也找不到我有兴趣的冷门书籍,相当的不方便。
所以後来,我便到父亲的书房寻找新书,父亲的书架上总是有个各式各样的书,也有大部头的厚重文学经典。我总是会告知父亲之後,到他的书架上选走几本书,只要看完之後放回去,父亲总是非常自由的任我随意选取自己想看的书,没有甚麽限制。
现在想想真的会觉得很神奇,父亲的书架永远都有不断补充的,彷佛看不完的书。每次我看完了一些书,拿回父亲的书架放时,总是会看到一些我感兴趣的新书。可能是最新出版的、我一直想看的作品,或者是我没看过的,很喜欢的作家的书。我永远不必担心闹书荒。
但我却从未看过父亲的书。出於一种连我自己也不明白的,不知道是尴尬,还是抵抗的叛逆心理,尽管父亲每出一本书,出版社总是会寄来最新装订的版本,一一陈列在某个特定的书架上,让父亲可以收藏。但唯独那个书架上的书,我从未翻阅。
乡下的夜晚很安静。
不同於都市,夜晚仍有许多人车来往,尤其是住在闹区或商店街,总是可以听到吵杂的人群声,即使到了半夜时分,也可能听到车辆呼啸而过的声音。不像现在,感觉空气彻底的安静下来,只有昆虫,在这样的夏末时分,仍努力不懈的发出微弱的鸣叫。
很奇怪的,即使在那麽安静的夜里,却完全不会因此而感到孤单或是寂寞。明明在都市的时候,偶尔熬夜、失眠,一个人度过漫长黑夜的时候,只要周遭一安静下来,就觉得四处的寂寞如影随形。周遭的空洞彷佛使声音被放大无数倍,连自己呼x1的声音都变得好清楚。
这时候我都会打开电视。其实大部分时候,并不是真的有甚麽想看的节目,而是需要让声音充斥在周围的环境。随手转台到综艺节目、谈话x节目,听着电视上的艺人东聊西扯哈哈大笑。或是根本连男nv主角是谁都不认识的偶像剧。其实,都只是怕寂寞罢了。
但不知道为甚麽,在这里,这样的安静彷佛种令人安心的感觉。像是被一种巨大而温暖的东西,轻柔的包裹住一般。让人觉得温暖,又安全。听着自己的动作,在房间里发出沙沙的声响,心里也变得平静踏实。
只剩下一个地方没整理了。
我从地板上爬了起来,走到摆满了父亲历年出版作品的书架。只剩下这里没有整理了,把这里的东西也都收拾好,我的工作就算结束了。
我拿着事先列印好的,出版社交给我的,父亲历年出版作品的列表,打算一一按表核对。
我试着把这些作品,依照出版的年份先後顺序摆放,其实不算是太麻烦的工作。
整理到一半的时候,我发现除了父亲的出版品之外,有一格书架,摆放着的是一排样式相仿,书皮是jg装皮革,却没有书名、书背的厚厚本子。因为从来没有逛到这个书架前面,所以我过去并未注意到它的存在。
我感到有些讶异,犹豫了一下之後,决定从中随意的ch0u出一本,翻看内容。我不禁感到有些紧张,一想到不知道会看到甚麽样的内容,就让我感到踌躇。但既然都得由我确认之後,才能在进行接下来如何处置的讨论工作,这个风险还是只能由我承担,若里面是甚麽不适合公开的东西,第一个看到的人是我也算是好事,我就可以视情况将它秘密保存起来。
抱着这样的决心,我翻开其中一页。
x年x月x日
今天是来到xx镇的第一天,在搬家公司的协助下,半天就将大部分的家具都安顿好了。午餐之後,我一个人在这个房自四周绕了一圈,越看越觉得满意。从今以後,这就是我们一家三口安身立命的地方。一想到能在这里尽情、自由的写作,不受任何打扰,享受天l之乐,就让我觉得相当的幸福。
对於舒舒来说,搬到这里应该也是好的。跟以前在都市的旧家b起来,乡下的空间更大,环境清幽,空气新鲜。也没有都市学校普遍有的升学压力。这样的童年是我过去最向往的,可惜未能如愿,今日有此机会,希望舒舒在这里,能够有个幸福的童年时光。
居然是日记。
我感到非常惊讶,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父亲有写纪录的习惯。而且还写得相当的认真,勤劳。除了偶尔可能因为较繁忙之外,几乎每天都有详实的日记记录。我找了一下,发现所能找到的最早的日记是约四十年前所写的,而一直到最近,整整四十年的日记就累积在这里。我怀疑连母亲可能都不知道父亲这个习惯,因为也从没听她提起过这件事。
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看下去,偷看别人的日记似乎是相当不道德的行为。但毕竟父亲都已经去世了,而且日记也算是父亲所留下的重要的文件吧,用这样的藉口说服了自己之後,我还是禁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决定席地而坐,起来。
令我惊讶的是,我在里面出现的次数居然相当多。
其次则是母亲,再来是一些少数的朋友。除此之外,就是父亲写作、工作上的一些纪录,或是生活上的所感所思,平常生活规律单调的父亲,也不常外出旅游,日记所记录的,就是这样一个简朴的生活。
但是从中,却可以看出父亲对於这样的生活,对於这些存在於他的简单的世界中,少数的几个重心,是多麽的珍视。
那个重心就是我和母亲。
一开始只是抱持着读读看的心情,到最後我已经全心全意的投入,沉迷於其中了,就像是一部长篇的一样,只不过这本的内容是我父亲的人生。
因为是没有打算,让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所读到的关系吗?这样的文字有种诚实、恳切而朴实的感觉,能够毫不弯折委屈的,直直的打进人的心里去。
从这些文字里,我彷佛再一次的认识了父亲。重新的认识那个,与我无b亲近却有感觉如此陌生的,我的父亲,这样的一个人,以及他的人生。
越看越觉得,自己彷佛从没真正认识父亲这个人。
有人说,要了解一个作家最好的方法,是透过他的作品。
因为,文字是那样的一种回忆的技术,写作的人全身投入其中,在虚无中重新建构起他们记忆的王国。他们是那样活在回忆、以及虚幻事物中的一群人,文字是他们最诚实的,最完整的表达,甚至远多过於平日现实里的他们所能表现的。
从父亲的文字中,我看见完全不一样的父亲。也同时,一丝一丝的g勒出了我儿时的记忆。
包括那些,我们家庭曾共同出游的时光,牵着父母的手,在海边踏浪,原来那才是我第一次看见海。
或者是某天,母亲临时有事,由甫下班的父亲紧急救援,到幼儿园接我。当时的我苦苦等不到妈妈来接,眼看着天se渐暗,同学们都一个一个走光,忍不住急的眼角都涌出泪来。看到父亲的那一刻,因为突然的放松和终於到来的熟悉感,居然忍不住奔向父亲的怀抱,一把抱住父亲嚎啕大哭。之後,父亲和我牵着手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的眼角还有泪光,鼻涕一ch0u一ch0u的,但已经不再哭了,t1an着父亲破例在晚餐前买给我的霜淇淋,觉得握着我的父亲的手好大好温暖,粗糙的手感跟母亲不一样,但让人不知不觉的放下心来。
还有,我开始迷上看书之後,父亲特别注意我喜欢的作家,或者是依据我所挑书的口味,推测我可能会喜欢的书,定期采购放在书架上,让我可以自由取阅。父亲在他的日记里也详细的列出书单,并特别标注,一个人在十几岁时所看的书,对一个人的生命至关重要,他很高兴,他能为我挑选这些,将会影响我一生的书籍。
我也无从知晓,在我到外地求学和上班之後,父亲定期的与他在城市的朋友们连络,请他们特别关照我的生活,而这些我都一无所知。
读着父亲的日记,那些我所不知道到的,或是我早已遗忘、沉没在我深邃大脑底层的记忆,一一的浮现。父亲温暖的大手,把我举起来放在他的肩膀上,所看到的世界。还有父亲抱我时,脸上感受到的,微微刺人的胡渣,总是让我忍不住想发笑。还有父亲曾温柔注视着年幼的我的眼神,在我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安慰我,让我在庞大的安全感包覆下沉沉的坠入梦乡。这些记忆,就像乌黑云层後的皎洁月亮,在微风的吹拂下,逐渐显露。
父亲过世後,第一次,我流下眼泪来,久久无法停止。感觉自己心底,有个存在了多年的,坚y而巨大的东西,逐渐的融化、崩解。
当那层坚y的外壳崩解之後,便感觉到如cha0水一般,汹涌袭来的巨大的悲伤,从四面八方,将我吞噬其中。
我把脸深深的埋进地板的毛毯之间,两手紧紧的摀住嘴巴,抑制从其中泄漏出来的呜咽声。
然後,终於再也无法忍受般的,整个人趴在地上,像是子g0ng内的胎儿般蜷缩起自己,用尽全力的大哭出声。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眼前是无边无际的海洋。
我赤着脚踩在浅浅的海里,脚底下松软的白沙,被太yan照了一整天後,变的温热暖和。海水轻轻地以一定的规律涨退着,偶尔上前淹没过我的足踝,偶尔任由我的脚指头暴露在空气之下。
夕yan一般的金hyan光洒落在无垠的海面上,但又跟一般的落日不同,没有将周遭的景se染成红se,而是一种梦幻的淡金se,像是落日前最後一丝夕yan的余晖。
简直像是在梦中才会出现的,梦幻般的景se。
啊,不过,这的确是梦吧。
不然,海边是不会出现芦苇的。原本应该只在河岸两旁生长的芦苇,如今居然在远方海岸线蔓延成一片。芦苇白se的花絮迎着风,温柔的摇摆着,在金se的光芒照s下,也被染成了夕yan余晖的颜se。
明明是如此超现实的景se,却丝毫不会让人感觉突兀,反而觉得非常适合,我任由温暖的风不断的吹拂着我的头发,我的头发被风吹着向後飞舞着,在金se的光芒中闪闪发亮。
因为实在太温暖了,我忍不住朝更深的海走去。这时候的海,就像正午时分的海一样,被yan光晒的很温暖,让人有种想投入其中的冲动,被这样温暖的海包围着,应该就是被羊水包围的胎儿一般,安详而幸福吧。
不过,果然是梦吧,我喃喃自语着。
但是,既然是梦的话,应该甚麽都可能发生才对。
我感觉後面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回过头一看,看见岸边有两个手牵着手的人影,他们个举起一只手,朝我挥着,喊我的名字,另一只手却紧紧的牵在一起,好像无论发生任何的事情,都无法让他们的手分开一样。
那是我的父母。他们的样子看起来好年轻,顶多,四十出头吧?他们脸上洋溢着温暖而幸福的笑容,不断地朝我挥着手。
看着这样的景se,我的脸上也不自觉的绽放出笑容,我高高的举起手,也朝他们用力的挥了起来。
看来,这是一个好梦呢。
等等,如果这是一个好梦的话,那麽,那个人应该也会……
我焦急地四处张望着,想找寻某个熟悉的身影。一转头,在海的方向,那个我苦苦思念着的、无法忘记着的背影,就在那个地方,面对着yan光,周身的轮廓在金se的光芒照s下微微发亮。
不知道为甚麽,光是看着那个背影,就几乎要我流下泪来。那个背影,在我过去那麽多年的日子,每个孤单寂寞的夜里,浓浓的寂寞就要将我淹没时,我也是像这样,紧咬着下唇,逞强的不愿发出声音。但只要看到那个背影,我所有费尽千辛万苦所架设好的武装,就会全部溃堤。
如果这是梦的话,那麽,我终於可以不顾一切地向他奔去吧。
我喊着他的名字,迈开步伐,向他飞奔而去,不管脚下溅起一b0b0的水花。
阿振回过头来,温柔的笑着,一样是那个我熟悉的,温柔的笑脸。他看着我跑到他的面前。我们的周遭充满了金hse的光芒。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的碰了碰我的脸。
然後我就醒了。
醒来的时候,我早已泪流满面。
眼泪无法抑制的,顺着我的脸庞留下,sh透了我的枕头。我看着天花板,早晨的yan光温暖的照在我的脸上,让我想起刚刚的金hse的幸福梦境。
我任凭自己陷入无声的哭泣之中,没有激动的哽咽和起伏,仅仅是安静的、平静的泪流不止。
起床之後,我打了通电话给阿振。
电话响了几声之後,就被接了起来,是阿振的声音。
「是舒安吗?」
「阿振,你明天傍晚有空吗?」
「应该有吧,怎麽了?」
「我想去看海。」我平静的说。
对话那头阿振沉默了一会儿,最後还是甚麽也没问,只是简单的应了一句。
「那,那我去接你。」
事情就这麽定了下来。
隔天傍晚,阿振开车来接我。
我坐在阿振的白se汽车里,看着窗外的景se向後飞驰。
一开始经过的,是绵延的稻田,原本我刚来的时候,还是一片青绿se的农田,如今已参杂了些金h的颜se,金h的稻穗从青绿的叶子中间微微的探出头来。
驶离小祯之後,逐渐开往更偏远的郊区,汽车沿着海岸旁的山壁前进,在青山和大海中间所夹着的狭小的道路上,向前飞驰着。
我坐在副驾驶座,看着驾驶座上的阿振,阿振的手指微微用力的,抓紧着方向盘,指尖因微微用力而泛白,我不禁想,阿振的手指好修长啊。从这样的角度,这样的看着阿振的侧脸,认真地盯着眼前的道路,真的让我不禁感到好奇,怎麽就这麽看不腻呢,好像,就算看一辈子也看不腻一样。
开着车,很快的就到了我们相识的海边。暑假已经过了,而且又不是假日,海边空荡荡的,没什麽人。没有假期时可以看见的,打闹推挤着玩水的年轻情侣,或是相约来海边烤r0u玩耍的国高中生们。
假期时分,会因应着游客的到来,而开张的海边小摊贩们自然也是歇业着。店面的铁门都已拉上,小摊车上的遮yan伞也收了起来,停在y暗的角落里。
沙滩上有几个空的宝特瓶,有的被半埋在沙子里,只露出半截的瓶身。有的躺在0露的沙地上,海风一吹来,就会像风火轮一样,快速的在沙滩上翻滚着。
除此之外,这真的个美丽的沙滩。尽管每逢周一,大量的游客人cha0随着假期的结束,而离开这片海滩,沙滩上总留着人海退cha0之後,遗留下来的众多垃圾。但当地居民已经字组成了一个清洁队,每天定时清扫收拾海滩上的垃圾,才能维持如此美丽的海岸景观。
平日的海边真的好空,长长的海岸线,遍布着绵延平坦的白se沙滩,除了我跟阿振之外,只有一对情侣,还有几个当地的学生,在远处散步看海。
明明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和阿振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就是在这里的海边烤r0u。和弘哥、小青一起,距离那时候,那麽多年都已经过去了。弘哥现在在国外工作,总是居无定所,到处飞来飞去。小青和阿伟结婚好多年了,最近甚至还怀孕,要当妈妈了。我也已经年近三十,不是当初那个青春的少nv。但为甚麽,回忆起来却觉得历历在目,彷佛是昨天才发生过的事。反而是最近的事,感觉已经距离好遥远,远的像是过了一辈子那样的久。
但尽管如此,这里的山,还有青se的海,海岸边的白砂,却从未改变。始终站立於此。
「怎麽突然想来看海?」阿振问。
海面上,夕yan正逐渐的落下。我真的特别喜欢这时候的大海,贪恋看着像个燃烧的火球似的太yan,落入海面的景观,将大海也染成一片火海。感觉在壮烈之中,又有种温暖的安心感,总会让我突然非常的想家。
「我一直在想上次你问我的问题。」
我说着,一边和阿振沿着海岸线往前走去。我能感觉到,一旁的阿振正认真地听着。
「从好久以前开始,我就想离开这个地方,尽管我也完全不明白理由。但那时候我总觉得,只要离开,在某个不知名的远方,就一定会找到答案吧。」
「那麽,你找到答案了吗?」
「没有。」我摇摇头。
「甚麽也没有找到,不管是我想要离开的理由,或是我总渴望着的甚麽东西,我全都没有找到。但我一直没有办法放弃,却又始终没有勇气再往前一步。」
就像弘哥曾邀我,到偏远的国外拍摄纪录片,做访谈,但我却拒绝了。用了很多现实的理由搪塞自己:生活不稳定、收入太微薄、t力不知道能不能支撑。
所以,才会变成像现在一样,在同样的地方尴尬的卡着,不上不下。
「然後,我爸爸过世了,我就回来了。回来了之後,发现,我真的非常、非常想念这里。我想念这里的人,这里的土地,这里的田野,这里的山,还有这里的海,我好想念这里的一切。还有。」我抬头看阿振,第一次非常勇敢的,面对他说出自己真实的心情。
「我非常想你。」
阿振默默的低着头看我,没有说话。有的时候,我觉得阿振真的好像山,像是故乡的山一样。
「前几天,我在整理我爸的书房的时候,发现了他的日记。看了之後,觉得我对我爸多年来累积的,不满和怨怼一瞬间都消失了。整个人突然变得轻松好多。我才意识到,我始终无法放下的那些念头、那些执着,才是一直束缚着我的诅咒。」
我停下脚步,阿振也跟着停了下来。
「所以,我决定好好的放下我的执着。」
我看着身边的阿振。沿着海岸的,白se的沙滩上,有我和阿振两人刚刚走过的脚印,一大一小,弯弯曲曲的,两对脚印靠的好近。
「为了要放下,所以,我决定我要离开了。」我鼓起勇气看着阿振说,阿振也看着我,我看见海风从他的身後吹来,吹乱了他的头发,在风中飞扬的发丝中,夕yan的余晖透了过来。
「我决定要出国了。我要花一年,到各个国家旅游。也想试着写东西。试着认识更多的人,过过看各式各样不同的生活。」
偌大的海滩上,我和阿振两人相似对立着。情侣和学生们,还在远远的地方玩闹着,嘻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海边的晚风呼啸的吹着,我却突然有一种错觉,好像世界上只剩下这片海滩,只剩下我和阿振两个人而已。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一定会不顾一切的,投入阿振的怀抱,尽情的依赖他吧。就像我对这片土地的依恋一样。但这是因为这种想依赖的心情,让我决定要离开这里。我没办法这样的依赖着一个人,幸福的生活下去。
可是,已经失去过一遍的东西,才会真的知道,在心底有多麽的重视,并且当第二次的机会来临,就再也不会想放开他了。
「然後,我会再回到这里。也许会就这样留下来,也许不会。现在的我,甚麽都不知道。但是,我还是得跟你说。」我深x1一口气。
「阿振,我喜欢你。」
说出这句话之後,我觉得自己的脸像是火烧一般红了起来,完全不敢看阿振的反应。说甚麽喜欢啊,也太纯情了吧,又不是高中nv生了,明明就是个要三十岁的nv人了啊。明明就已经在心里演练过数百次了,但真的听见自己说出来,却觉得远b想像中丢脸。
「我不会要你等我,但是,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我转过头去,希望能因此掩饰我眼中害羞的神情,也希望在夕yan余晖的伪装下,能让阿振不要看出,此刻我的已是满脸通红。
「我很喜欢蓝se。如果下次,我来到这里的时候,能不能看见一栋漆成蓝屋子的民宿?」
我用眼角余光偷偷观察着阿振的反应,看见阿振的脸上,露出了少见的焦急难耐的表情。下一秒,阿振的手温柔的抱住我的头,将我的脸转向他。
柔软的嘴唇压了上来。我感觉自己的呼x1停止了。虽然不是第一次接吻,我也有交过几个男朋友的经验,但没有一次的感觉b这个更像初吻,嘴唇只剩下温热柔软的触感,其他一切的感官却都放大了无数倍,可以感受到阿振呼x1的灼热气息,吹拂过我的脸颊和脖子,全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全身像是发了高烧一般,彷佛被灼热的烈焰拂过,皮肤敏感而灼烫,脑浆像是沸腾一般,混乱无法思考。
阿振也是。我们都像是第一次接吻一般,仅仅是单纯的嘴唇互相碰触,就到了忘了呼x1的程度。像是曾经那个过去的,无数个我们一起走过的夏天,还有错过的那些夏天,所有的热度,伴随着隐忍已久的青春的渴望,终於在此时抵达终点。
我沉浸在环绕着我的温度里,感觉的到阿振的身t紧紧依偎着我。这个时候,我丢掉所有脑海中杂乱的念头,只想清楚的记得此刻的感受。
夏天,就快要结束了。
离别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车窗外的景se飞快的向後飞逝。
我坐在我最喜欢的,右边走道靠窗户的位置,将头轻轻地靠在车窗的玻璃上,感觉到火车沿着铁轨前进时,车身传来的些许的震动感,偶尔火车的晃动特别大,靠在窗户铁制边缘的的头,也会随之重重的弹起又落下,撞在坚y的窗框上,感觉有一点痛。但我还是继续靠在窗框上,凝视着窗外变化的风景。
透过厚重的、微微脏w的的灰se玻璃向外望去,好像连窗外那片湛蓝无云的晴朗天空,也充满了细细碎碎的小刮痕。
随着火车向前奔驰,铁路旁的电线杆,像是後退一般的倒退着。电线杆之间,像是手牵手一样,连起的电线,也把那片难得的蓝天切成一片一片的。
今天的yan光并不大,而是很温柔的,穿过未拉上窗帘的火车车窗,在车厢里面撒下了温暖的金se的光。光中,有细微的尘埃漂浮着,像在深海中悠然悬浮的细小泡沫一般。虽然这样的景观代表了,车厢内的空气品质不太好,但凝神细看,还是会忍不住赞叹,这真是一幅美丽的画面。
不管坐过多少次,每次坐火车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有这种感觉:觉得在这个车厢里,这个小巧密闭的空间之中,时间的流动变的如此的缓慢,甚至像是停滞了一般。
而这,也是我热ai火车的理由。不管到哪里旅行,只要时间和行程上允许,我都会舍弃便捷的高速铁路,或是国内航班,宁愿搭乘移动速度缓慢又显得笨重的火车,来趟漫长的穿越大陆之旅。在火车奔驰的期间,我会在车厢里享受漫长而孤单,却也因此显得珍贵的旅途时光。这是我特意用耐心和金钱,买下来的延长了的时间,我在这样的缓慢移动中仔细的感受,每一刻都在消逝的时间中,真正重要的东西。
而这种时候,特别适合用来思考,那些平日里掩盖在琐屑杂事之下,自己心里真正的心情。还有那些因为自己的执着、和偏见,而没能注意到的,他人对自己所付出的,宝贵而重要的感情。
那真的是非常特别的t验。搭乘长程的列车,穿越寒冷的北国土地时,时间正是半夜,从车窗向外看,可以看见呼啸飞掠车窗的风雪,即使在开了暖气的车厢,光看着这样的景象,就能想像外面的寒冷。睡不着的半夜,也无处可去,觉得这时候的自己很像在一座封闭的岛屿上,或海上漂流的救生艇上,再也没有方法可以逃避,除了与自己诚实的相对,没有其他的办法。长时间的思索中,会有那麽样的一个瞬间,那一刻,感觉思绪特别清明,过去和未来都清晰的浮现在眼前,可以看见自己最诚实最真挚的心情。
尽管那样的瞬间,总是倏忽即逝,但短暂的经历了那样状态的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不只是我自己的心,甚至是我的身t,都一点一点的,逐渐的改变着。外在的身t与言行,与内心在的思想和感情越来越接近,不再刻意的勉强自己,而愿意很自然的,顺从自己的心意行动,明明就只是那麽简单自然的事情而已,但有很多的人,就像过去的我一样,却无法做到,所以在每个需要抉择的路口上,才会如此痛苦又挣扎。
过了一段隧道之後,遥远的绵延青山出现在眼前,遍布了平原的田园风景取代了都市的高耸大楼。
车厢的门打了开来,推着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零食,还有便当的服务员走了进来,沿着走廊轻声询问,在有需要的人面前停下来,一手包办包括找钱换钱的工作。可能因为刚好是午餐时间,许多人都向服务员招手,买个铁路便当充饥。铁路便当的香气立刻充满了整间车厢。
「把拔!有糖果!我想吃糖果!」
在一片并不特别大声的交谈声中,小nv孩稚neng尖细的声音显得特别明显,我微微回过头去,看见後面车厢的位子上,一个小nv孩兴奋的指着装着零食的推车,跟父亲撒着娇。
小nv孩坐在父亲的腿上,大概才五六岁吧,她的父亲看起来也很年轻,大概三四十岁左右,旁边坐着的漂亮少妇,应该就是小nv孩的妈妈了。小nv孩固执地跟父亲撒娇耍赖着,在父亲的大腿上扭来扭去,看起来很年轻的父亲,则是一脸认真的不知道在跟nv儿说甚麽话,大概是在试着用道理说服nv儿。
小nv孩哪里听的进去,还是又吵又闹的,但父亲还是很坚持。直到服务员推着餐车离开了,小nv孩才停止吵闹,不过一张嘴却嘟的老高的,看起来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挣脱着离开爸爸的怀抱,越过两个座位之间的扶手,爬到无奈的妈妈怀里,从她的嘴型看着来,应该是不断的在嚷着,我最讨厌爸爸了之类的话吧。
年轻的父母只得相视苦笑,小nv孩的爸爸抓了抓头,突然空出了膝上的位置好像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试着再跟小nv孩搭话,小nv孩还是在妈妈的腿上,背对着爸爸,坚持不理他。小nv孩的父亲只得00鼻子作罢。
没多久,我再回头看,发现小nv孩已经在爸爸的怀里睡着了,两只小手紧紧地抓着爸爸的衬衫,投靠着爸爸的x膛,嘴角微微滴落的口水,还在爸爸的衣服上留下一小摊水渍。年轻的父母头互相倚靠着,嘴角隐约有幸福的微笑,闭着眼也睡着了。真是一幅安详的画面。
这对年轻的夫妻,大概是趁着暑假,小nv孩不必上学,特定请了假,要到哪里去玩吧。或者,是要去乡下探望亲戚。小nv孩大概是前一晚兴奋的睡不着觉,一上车之後就累垮了,现在才会倒在父母怀里呼呼大睡吧。
终有一天,小nv孩将会长大,成为少nv,大概也会像今天那样,只不过也许是用更凶的、更生气的语气,对着那时已经不再年轻,可能还有了啤酒肚的欧吉桑父亲,大喊「我最讨厌爸爸了」吧。不过,不管吵的再凶,要是之後也能像现在一样,马上就和好了,那就好了呢。
车身又微微的震了一下。车厢里许多人正闭着眼睛假寐,身t随着车厢的摇晃,也轻轻地晃动。偶尔车身摇晃的激烈一点时,就会被吵醒似的睁开还朦胧的眼睛,四处望了望,发现其实没发生甚麽特别的事,又会再闭上眼睛,沉入梦乡当中。
我没有睡意,索x把头摆正,靠在跟窗户b起来,柔软许多的座位上,观察起车厢里的人。
中午的车厢,人蛮多的,座位几乎都塞满了。毕竟是暑假吧,这种往乡下的车次,常挤满了许多观光、或是返乡的人cha0。除了刚刚看到的小家庭之外,一起出来旅游的家庭也不算少,也看到很多情侣手牵着手,俩俩甜蜜的依偎着,大概是相约出游约会吧。也有不少看起来国高中生年纪的学生,一群人集t出游的,他们一群人嘻嘻哈哈的聊着天,十有,大概会在下一站下车吧,那里的海滩远近驰名,是最近最热门的踏浪景点,我的家乡的那处小小的海岸,b起来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但是,就算再给我选一百次,我还是想回到那里。我的家乡的,那片小小的、充满了回忆的海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