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他肯来,事情便已成功了一半。方才,他已当着我的面命人跟着刘匡。结果和我们预计的八九不离十。”万全一说道。王妧那时对他说,身为皇上的耳目,周大人是最不可能慑于刘丞相之威的人,且他比之言官御史更有权力处置刑狱之事。
事实果真如此。万全一向周大人说明详细情形,并请他见证刘匡认罪。周大人早已耳闻刘匡派人来如意楼闹事,便没有为难万全一,点头同意了此事。
至此,事情总算有个了结。王妧的眉头却始终没有舒展开。
“你舍命追问的举动,周大人见了也动容。你不用言语也已说服了他。”万全一又说,“先随我回如意楼,你脖子上的伤还要找人来看一看。”
“好。”王妧轻声答应了。如果她带着伤势去回春医馆诊治,势必会惊动她不想惊动的人。
一行人离开了久泰坊。
宅子后院的小楼上,有一男子正凭栏远眺。他身形瘦削,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蓝绸袍,脸上敷着的脂粉让他带上了普通男子所不具备的妍色。
“青年俊彦,贵胄千金,叫我如何取舍呀。”他手中捻着一片槭树叶,叶子的颜色殷红得古怪。
最后,他终于转身回到屋里,就着临窗的桌案,在红叶上用蝇头小楷写下“镇察司周充”这几个字。
过了一夜,王妧脖子上的淤痕还很明显。依柳知道王妧在替她周旋的时候受了伤,她心里既感动又愧疚。
王妧和六安此时在行宫东南角的演武场里。两人各执一柄没有开锋的木刀,演习着各种招式。
六安应对王妧的攻势显得游刃有余,他的心思更多地放在猜测王妧为何有习武的底子。他好奇的样子太过明显,王妧终于看不下去,开口解答了他的疑惑。
“小时候身体不好,我爹请了武师教我们一些强身的功夫。”她停下略作歇息,一边问道,“你呢?怎么学来的?”
六安嘴角噙着笑意。
“从记事起,每一天都在学。那份名单上的人和我一样。”
王妧看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六安安之若素,接着说道:“我们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活着走出暗楼。”
王妧姐妹是他们的试炼。加入试炼的十个人,一起争夺仅有的两个出楼的机会,更甚至,先得到机会的那个人不一定会把另一个机会留给别人。
“他们合力围杀你,是先为了除掉最强大的对手。”王妧话里有更深的意味,六安也知道王妧所指,但两人都没有明白说出来。
“是啊。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
王妧再次出手,准度与力度都比方才有所提高。
六安分了神,接连被刺中了几次。恰好在这个时候,发现有个人影出现在数步之外的槐树下,六安不假思索地将手中的木刀掷出,吓得那人惊呼出声。
依柳自知打扰了王妧二人,一脸懊悔。她走上前来,向王妧问好。
王妧看着依柳,依柳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解释,为何她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姑娘,我想来谢谢你。”
自从王妧告诉她,她不再是刘府的丫环,不必在她面前自称“奴婢”,依柳便改了口。
王妧有些不自然地伸手捋了一下额边散落的几根发丝,说道:“刘匡杀害红玉的事已经惊动了镇察司的周大人,等此事一了,你就可以离开了。你有没有可以投奔的亲人?”
依柳焦急地摇头。
“姑娘,让我留在你身边吧,不要赶我走。”
依柳去拉王妧的手。
王妧福至心灵,依柳的重生指数一直处在六的水平,难道是因为这个?
她用行动验证她的猜测,答应了依柳的请求。
依柳喜笑颜开。王妧听到了提示她“任务成功”的声音,如释重负。
“恭喜你完成任务‘目击凶案的丫环’,获得寿命三十天。”一共还有五十三天。在生命消逝之前,她要做的事不止一件。
依柳不再心事重重,她兴奋地说道:“姑娘,还有一事……”她知道自己不能太忘形,毕竟她刚刚离开旧主转而来到王妧身边。依柳不想让王妧以为她是个卖主忘恩的人,于是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见王妧没有怪罪之意,依柳忍不住心生感激。
“姑娘,依柳这个名字,我想改了它。”
王妧想到六安,他留下来时,也给他自己改了名字。这是他们告别以往的方式?她看了六安一眼,后者却无动于衷。
“你想改成什么?”王妧问她。
“姑娘不给我起一个吗?”依柳又不安起来,王妧是不是不想留下她?
王妧轻轻摇头。她时日无多,如果不是为了完成任务,她不会和依柳产生牵系。如果新名字代表依柳的新生,她更不想沾染上其中的因果。
“你的名字,你的人生,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与旁人无关。”
依柳听了,眼眶盈泪,她不知道王妧为什么对她这么冷漠。
六安若有所思,他哂笑着说:“姑娘就是这样,你看,我的名字不就是随口诌来的?”
经此一言,依柳也收起伤心之色,她的注意转到六安的名字上。
“你自个起个好听的,再让姑娘评一评,你取得好不好。”王妧自然不会说不好。
依柳看了看王妧,又觉得六安说得有理,便点点头,接受了六安的安排。
到了夜里,王妧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依柳和六安两个人的任务,让她多少掌握了一些重生修正系统的规则。
她接到任务,预示着准重生者面临生死危机。她在救下他们后,还要让他们的重生指数下降到五,才算完成任务。今天为了让依柳的重生指数下降,她答应了对方的请求。可如果下一个任务目标的愿望超出她能实现的范围呢?
左思右想也得不出结果,王妧只能睁着眼,一遍又一遍地用视线去描摹床柱上的吉祥纹样。最近,到了夜里,即使她睡着了也要在房中点一盏灯。
“喂?”
一个声音凭空出现。
王妧心中一紧,伸手摸到了放在枕下的匕首。
“你听见了?”
那个声音再次以一种喜不自禁的声调出现。
王妧环顾四周,却没发现一丝动静。
“哈哈,别找了,你看不见我的,其实,我也看不见你。”
她索性闭上眼睛,侧耳细听。四下里一片寂静,连她自己的心跳声都显得突兀。
“诶,别把眼睛闭上呀。你这孩子,脾气也太大了。”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她马上就想到那个掌握着她的寿命的重生修正系统,可是她现在听到的声音和那个没有起伏波动的声音并不是同一个。
“我是个什么东西?我当然是你的前辈!什么东西?我不是东西!”那个声音气得提高了音量,脱口而出的话却让人哭笑不得。
王妧起身披了外裳,给自己到了一杯茶水,她需要点时间冷静一下。
“好了好了,”那个声音自顾给自己台阶下,“我也不是故意要吓你的,只是没想到你做事这么干脆利落,才几天就完成了一个任务,我根本来不及准备嘛。”
她这下确定对方和系统有关了。又倒了一杯茶水,她想知道,为什么“它”会半夜三更出来吓人。
“准备什么?”
“准备见你啊!你通过考验了。”那个声音兴奋地说道,“完成第一个任务算是入门,那完全是凭运气。你想想,你本来就要死了,因为临死之前救了一个人,那个人刚好是个准重生者,他的重生指数又毫不费力就降到五,你因此超脱轮回,活了下来。你说,你的运气有多好!”
说到这里,它稍作停顿,随即又忙出声:“哎呀,跑题了。那个考验,第二个任务就是考验!完成第二个任务就要靠实力了。你应该也发现了,准重生者的重生指数之所以比常人高,是因为他们遇到了走投无路的绝境,再加上恰当的时机,他们就重生了。你要做的就是打破他们的绝境,给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王妧静静地听着。她连最亲近的人都救不了,谈拯救别人,岂不可笑?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哎,你不激动吗?不兴奋吗?”它发出难以置信的声调,话里意味深长,“啧啧,有意思。我是重生修正系统的初代使用者,我的名字叫无咎。在我准备好‘见’你之前,只能借你的眼睛一用了。”
王妧恍然大悟,她目之所及,即对方之所见。
“无礼!”王妧愤愤站起身,回到拔步床上躺下,闭上眼睛,再也不理会耳边那个聒噪的声音。
次日,王妧早早起身,一睁开眼,那个在她耳边叨叨了一夜的声音又出现了。他自称“无咎”,既非人,也非鬼,王妧把他当成和系统相似的存在。
她取了一块软布,将眼睛覆上。视线一被阻隔,听到的噪音便显得更加难以忍受。
“你要相信我绝对没有什么奇怪的嗜好!”
“我只想看看花,看看树,看看流水。你就当帮我一个忙?”
“你知道目不能视的寂寞吗?”这一句带上了呜咽之声。
“反正你不答应,我就一直念叨到你答应。”说没两句又威胁起来。
“咦?你有了新任务了。”他嘿嘿两声,“你知道系统有可视形态吧?”
王妧忍不住回他一句:“那又如何?”她当时确实得到了这个提示。
“啧啧,没什么。只不过我使用它的时间比你长,知道怎么让它安静下来。”他说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这次的任务有点意思。”
她扯掉软布,腾地站起来,气息不稳。
“哎哟,别急呀。我马上告诉你。”他连忙说,“齐王,赵鲽。呶,就是他。”
王妧泄了气,闭上眼睛后却看到一个场景。一对年轻男女携手站在假山后,彼此凝视着对方。
“看到了吧。”无咎说道,“我能教你怎么用它。”
他虽惹恼了她,却懂得把握分寸,还用他掌握的经验作为筹码,想令王妧让步。
王妧第一次感到束手无策。
“我保证,我只看我该看的,别的一眼也不看。”
“借用你的眼睛是权宜之计!二十天,最多二十天。如何?”
“你就答应了吧,答应我吧,答应我嘛?”
王妧忍无可忍,打断了他:“停!”他如此喋喋不休,让她感到心烦意乱。
“我可以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再说个不停了。”王妧说道,“还有,你在看的时候,要先让我知道。”他向她借得光明正大,她也愿意相信他行事坦荡。
“好好好,没问题。不过,这样说吧,你需要我回避的时候只管告诉我。”
王妧知道两种说法的区别,也只得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