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暖意随着天光渗进来,帷幕中,踏仙君安静的抱着怀里的人,拢了拢被子。
他低头看着怀中人的眉宇,孤傲如雪,清澈如月,那样倔强,又是那样…可爱。
可爱。
楚晚宁。
他又对着那张脸仔细看了看,睡着的楚晚宁很柔软,乌黑的眼睫微微翘起,像浓密的丛林在等待蝴蝶的亲吻。
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睫毛细微的颤抖,像丛林中受了惊的小鹿,可怜又无辜。
他眯着眼从善如流地亲上去。
生杀予夺的暴君变成了温柔的猎人,用缠绵的情网将猎物牢牢禁锢。
楚晚宁根本没料到会是这个走向,从前的踏仙君不会这样珍重的亲吻他,他的记忆至此被劈成两部分——半真半假的爱与纠缠折磨的恨。
巫山殿里的暴君和如今温柔的枕边人
到底哪个是真的?
“睁开吧,知道你醒了。”
踏仙君偷香后心情不错,揽着楚晚宁,目光疏懒魇足“今天天气不错,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楚晚宁转过头看他,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眼里的犹豫清晰可见,明显想起来了什么不好的记忆。
半晌,他道“去哪里?”
他迟疑了一下,在踏仙君说出“无常镇”三个字后彻底僵住,踏仙君轻抚着他光洁的后背,试图安慰着
“别怕,不欺负你了。”
“可是…”
“你不想看看,那里现在怎么样了吗?”
楚晚宁根本不敢想“无常镇”,那是踏仙君给他的噩梦。可是当踏仙君提起的时候,他又不能放心,生怕踏仙君又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想去就去吧。”
楚晚宁转身将头埋在柔软的丝枕中,背对着踏仙君蜷起身体,形成一个自我保护的姿势。
他下意识攥紧手心,身体忍不住一阵战栗,他闭上眼睛,疼痛如附骨之蛆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
满眼的血,无边的黑暗。
时间的光影撕裂,客栈里,被擒的少年跪在地上,踏仙君几乎是气急败坏地抓着楚晚宁的领子“你就这么想死!”
“是。”
楚晚宁直视踏仙君,目光干脆,凛然如剑。
那一瞬间,楚晚宁的确想过死。他无法死在踏仙君手里,那么作为人质死于刺杀未尝不是好的选择,让他代踏仙君偿还罪孽。
少年被严刑拷打,却始终不肯透漏幕后主使。他不停地咒骂着,骂踏仙君,也骂楚晚宁,看着白衣人熟悉的脸,他失望到极点。
“亏你还是…天下宗师。”
“你…助纣为虐…不会有好下场…”
楚晚宁漠然地看着跪着的少年,不知是哪个修仙的世家子弟,也许他曾将那个白衣宗师当成信仰,可是现在面纱揭开,一切都变得丑陋不堪。
楚晚宁平静地接受了所有的咒骂。
这是他应当承受的,他是墨燃的师尊。到了如今的地步,他对不起所有人。
如果踏仙君是刀,他便是执刀的刽子手,是他的错误造出了踏仙君,是他的疏忽使得天下遭此劫难。
踏仙君造的罪孽,他都有份。
他低头道“对不起。”
踏仙君冷笑“楚宗师又想当救世主了?”
“你最在意的,不就是这些人吗!”
踏仙君微笑着俯身,一只手掰开楚晚宁的下巴,逼着楚晚宁仰头相望,伸长脖颈,如同献祭般的姿势,在魔鬼手中永远堕落。
“这些人都得死。”
“为什么?他们于你并无阻碍,”楚晚宁凝视墨燃,试图从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双眸中找出一丁点动容。
“献祭。”
“他就快回来了。”
那双深沉的眸子此刻带着笑意,尽管他脸上仍然平静,语气已经似有癫狂“只要这些人死了,都死了他就能回来。”
“你疯了!”楚晚宁惊恐地看着他“他们都是你的子民!”
“滚吧,什么狗屁子民。”
踏仙君满不在意地朝着那少年踢了一脚“你问问他们哪个不是天天盼着我死!”
“那你也不能…”
“我能,师尊。”
踏仙君笑的纯真甜蜜,眼底却是化不开的寒冰。他伸出拇指,狎昵地来回摸着那张薄润的唇。与这个人的冷硬不同,楚晚宁的嘴唇很软,他从来都很喜欢。
他也喜欢逼迫他,看他独自陷入痛苦挣扎而不得脱,最好陪着他在泥潭中越陷越深,连骨头都腐烂掉。
他没有光,楚晚宁也不应该有。
楚晚宁无力地道“他们都是无辜的。”
“是啊,我心怀天下的师尊要救他们吗?”踏仙君语气亲昵,眼底的寒冰却是赤裸裸的讽刺。
“你要再一次,为了他们,放弃你的徒弟,是吗?”
楚晚宁盯着踏仙君,心脏一颤。这些年,他拖着残破的身子陪在踏仙君身边,供其亵玩发泄,不过是想尽力弥补,企图唤回踏仙君哪怕一丝的良知。
可是没用。
师昧已经成了踏仙君心中永远的执念,是水中月,镜中花,在无尽的时光中永远得到追念。
而他改变不了,只能做个泄欲工具,成为踏仙君的瓮中土,脚下泥。
踏仙君笑容灿烂,眸子如同淬着毒的黑夜“师尊这次想用什么来交换呢?”
“一切。”楚晚宁偏过头,面色惨淡。
“你还有什么?灵力,尊严,连你的身体都给了我。”
踏仙君笑了,强迫楚晚宁转过头。他爱极了他这副样子,坚毅的眼神,不屈的灵魂,倔强地想让人折断他的双翼,将他永生永世囚在身边。
他俯身,滚烫的气息让楚晚宁避无可避,柔软的唇在楚晚宁耳边厮磨,他向来喜欢羞辱他“师尊,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你早就,什么都没有了。”
“命,我还有这条命…”
踏仙君轻轻地咬着他的嘴唇,冰凉的手从楚晚宁的衣摆探进去,握住纤细的腰肢“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陪我…”
两人低声喘息着,欲望在脑里越煎越热,柔软的唇瓣被迫接纳,微腥的血在唇边蔓延,踏仙君反复舔了舔才意犹未尽地放开。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两情缱绻,只是占有和接纳。
那双冰凉的手在他身上游走,腰肢,肚脐,肋骨,慢慢往上,指尖划过的地方就像生了火,又热又痒。胸前的两点被反复揉捏按压,让他只想逃。
可他已经没有挣扎的力气,只能由着踏仙君的动作,直到踏仙君放开他后止不住地战栗。
“楚妃也该学学床上的花样,不然怎么侍君呢?”踏仙君搂着他,一点点啃噬着他的脖颈,直到见那雪白的肌肤被吸允的到处是他的印迹时,心情终于好了一点。
“不如这样吧,你今天好好表现,我就放了他们。”
“你想怎么样”
楚晚宁已经疲于应付踏仙君各种淫靡的游戏,因为选择权从来不在他自己手里。
踏仙君对左右随从道“前两天我订做的那个,抬上来。”
下一刻,楚晚宁眼睁睁地随从抬上来一架带着脚架的金木马,那木马被装饰地极为奢侈,上面铺着鹅绒白毯,两侧镶嵌着数不胜数的宝石,宝石间缀着金铃铛。
只是仔细看,那金铃铛连接的是四只镣铐,很细的镣铐,在阳光下闪着动人的光泽。
“这个玩具我送给师尊。”
踏仙君说着让跟着的随从全部退下,又将楚晚宁拉到木马前。
“脱衣服,坐上去。”
楚晚宁没有动,踏仙君也不理会,他用指尖剥下楚晚宁下身的衣物,像剥葡萄皮般慢斯条理,一点点褪去,最后只剩一件半透的外衫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
整个过程,他们都是沉默的,踏仙君站起来时,看着楚晚宁紧闭的双眼皱眉道
“眼睛睁开,你知道惹我不高兴的后果。”
楚晚宁不得不睁开眼,那双眼里的屈辱和坚硬扎被踏仙君尽收眼底。
他嗤笑一声“不想看就别看了。”
他拿出一根黑布条将楚晚宁的眼睛蒙起来,圣洁的脸被黑色掌握,微微张着口,无能为力的任人宰割。
他茫然无错,看起来却更加禁欲诱惑。
“不错。”他吻了吻楚晚宁的眼睛。
然后毫不犹豫地将人抱到木马上,掰开楚晚宁攥紧的手锁进前面的镣铐,接着又蹲下抓住雪白纤细的脚踝锁在两边的镣铐里。
“这样…你就能高兴吗?”
一直沉默的楚晚宁突然发声“你要这身体,就拿去吧。”
踏仙君按下了木马前凸起的按钮,一根手指注入灵力。
“啊———”
楚晚宁无懈可击地脸上终于出现了痛苦的神情,那一瞬间的穿透好像要捅穿他的身体,他紧蹙着眉,坚毅的脸上立刻有两行冷汗流下。
笔直的坐姿再也维持不住,像暴雨强硬地打掉了高洁的花,他被扔在一片泥泞中,身体被强行撑开,血迹顺着腿根流下来。
很脏。
最痛的时候他叫着疼,死咬着嘴唇也会不可避免地泄露出声音。
他忍不住想逃,可他逃不开。没有怜香惜玉,只有粗暴的鞭挞,狠狠地将他的身体凿开,给予他痛不欲生的折磨。
“啊——”
一切都控制在踏仙君手里,他连喘息都不能,薄红的眼眶,无法控制地充斥着越来越多的泪水,他闭着眼,无声地任眼泪流下。
踏仙君一边手下灵力驱动,逐渐加快速度,一边用温热的手掌安慰着不住颤抖的身体“忍一下,晚宁,操开了就舒服了。”
紧接着手掌向下,他掐了掐他的腿根,不停地揉弄着敏感的皮肉
“你会喜欢的。”
仿佛印证了踏仙君的话,在最初的凉意过去,楚晚宁的体内开始热起来,身体里的东西彻底把他撕裂了,却也把他的情欲唤醒了。
空虚,渴望。
像有一团火在猛烈燃烧,身体里的有欲望的饕餮,永远得不到满足。
到处都开始痒,他紧紧攥着手指,身体迎合着惊涛骇浪,手上的镣铐牵动铃铛发出悦耳的声音。
“你放了…药。”
身下痛到麻木,情欲却无休无止。
踏仙君将他已经掐出血的手指掰开,亲昵地在他耳边道“说好陪我玩就要玩尽兴啊。”
楚晚宁迫切地扭着身体,汗水已经湿透了外衫。他像案板上的鱼,镣铐锁住四肢,身体呈大字型被拉开,虚掩的外衫遮不住下身,淫靡的景象暴露在空气中。
他感觉自己什么都抓不住,眼前是空茫茫的一片黑,灵魂从身体中抽离,脑海里灭顶的情欲杀死了理智,只剩下了机械般不停地动作。
他想要解脱,可僵硬的死物什么都不会给他,只是烈火烹油般将他推到悬崖。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于停了下来。只是他体内的情药仍在发作,并因为不断的刺激成越演越烈,他已经累到脱力,可身体却仍旧不知疲倦地叫嚣。
踏仙君抱着他湿漉漉的身体,丝毫不在乎被染脏衣袍,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楚晚宁在情欲中挣扎,突然有一种久违的安心。
他轻轻地用袖子拭去楚晚宁脸上、身上的泥泞,轻声唤着
“晚宁。”
仿佛只要这个人在,他就可以一直唤下去。
最好一直唤到他死了,他也可以拖着楚晚宁一起下地狱。
楚晚宁还在难耐地忍着,他在踏仙君的怀中尽力挺起身子,胸膛蹭着踏仙君的衣襟,饮鸩止渴般地任凭自己堕落“给我。”
踏仙君笑了“师尊这么饥渴,你的好徒弟知道吗。”
“饥渴…”他下意识重复着踏仙君的话,一双眼睛迷茫地看着踏仙君,他的神志已经不是很清楚了。
踏仙君笑着亲吻他的唇“对,就是你,你很饥渴。”
“你从前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贱吧,竟然求着男人上你。”
楚晚宁的心脏骤然缩紧,他整个人就像池塘里的水,经年下来早已干涸,就连垂落在水中的柳梢在漫长的光阴中也干瘪枯萎,可是鞭子一样的话抽在身上,还是会疼。
踏仙君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身体,一只手用力拍了拍他的屁股
“别浪了,你看看自己哪里还有一点宗师的样子。”
“难受…”楚晚宁喘息着,竭力阻止自己说出更羞耻的话。他的身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无力地揪着踏仙君的衣领,身体里的燥热随着踏仙君撩拨的手更加厉害。
踏仙君解开了袍服,露出狰狞的血刃,他把楚晚宁的手放在上面
“握住。”
楚晚宁双手慢慢合拢。
“轻点!”
踏仙君难得耐心的一步步教导,楚晚宁却始终无法得其要领,他掐了一把怀里白嫩的臀肉。
“抬起来。”
楚晚宁僵硬地抬起身体,修长的双腿大开,露出最为隐秘的地方,踏仙君用手探了探,楚晚宁低垂着脸瑟缩,却逃不过两根手指头的戳弄。
踏仙君抱着楚晚宁起身,几乎在站起的一瞬间就顶到了最深处,仿佛撬开蚌壳,一下就刺探到了蚌肉的柔软。
楚晚宁靠在踏仙君的怀里,他那件湿漉漉的外衫早就被脱下,此刻肩膀仅披着一件踏仙君的外袍,两条腿被分开垂在两侧,身下看不见的地方和踏仙君紧紧相连。
两人严丝合缝地动作,竟然无声地生出一股默契,暧昧的喘息声渐渐充斥满屋,让人情愿溺死在温柔乡里,一醉不醒。
汹涌的情潮席卷夜色,黄莺彻夜不停地鸣叫。血与泪,爱与恨都在这个夜晚彻底交融。
他们是世间最为契合的两人。
只有他的利刃能剖开他的身体,也只有他的柔软才能承受他的粗暴,他们互相占有,又互相接纳。
肮脏又神圣,浪荡又高贵。
“说,我干的你爽不爽。”
楚晚宁蒙着双眼,嘴唇倔强地咬着,薄润的唇此刻已经红肿饱满,水光泛滥。几缕青丝黏在额边,脸上潮红不褪,挂着晶莹的泪珠,一副欲仙欲死的模样。
“晚宁不肯出声,是不是还得再给你找点观众。”
踏仙君一边不停地刺激他,一边抱着楚晚宁到窗边。
“不…要。”一只软绵绵的手揪着踏仙君的衣襟。
楚晚宁的身体颤栗着,肩膀披的外袍已经被撞掉,虚掩着褪到腰间,露出大片光洁的后背,踏仙君粗砺的手情色的抚摸着。
空气微凉,只有踏仙君的体温是暖的。
于是他伸手搂上踏仙君的脖颈,将头埋进踏仙君的脖颈,身体收紧,是一个寻求庇护的姿势。
难得美人投怀送抱,踏仙君轻笑着抱紧他。
对踏仙君来说,世界冰冷如斯,只有楚晚宁是他生生不灭的火。
爱恨都一样炙热。
踏仙君难得没有再逼迫他,只是接下来的动作却越来越剧烈,仿佛同样被下了情药,身体猛烈相撞,直撞的楚晚宁大汗淋漓,眼前的黑布也不知什么时候撞掉了。
“啊————”
他透过那扇窗看到了。
如此昏暗的夜都遮不住街上的血,到处都是血,街上的人毫无例外地倒在血泊中,混着泥泞浇灌,雨水冲刷不掉罪恶,他几乎不能呼吸。
他一口死死地咬在踏仙君的脖颈上。踏仙君吃痛将他拉起来,
“楚晚宁你发…”
他话说到一半愣住,此刻黑布掉落,那双眼里满是痛苦和恨意,猩红的眼眶里全是血和泪。他嘶吼着,不能咬踏仙君的脖颈,便伸出手狠狠地咬自己的手背。
“松开。”
踏仙君试图抽出他的手,却遭到了强烈的反抗,那一双无力的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疯狂挣扎,拳头像是不怕疼也不怕死一般打在踏仙君身上。
踏仙君从未见楚晚宁出现这样崩溃的神情。
哪怕是他强要了楚晚宁的那天也没有。
他不得已点了楚晚宁的穴道
窗边的风吹的人透心凉,不知吹了多久,最终凉的彻底,成雨成雪,千里冰封,再无融化的可能。
他将楚晚宁抱到床上。
他试图解释,最后开口也仅有几个字“无常镇的事…你别再想了。”
楚晚宁的身体还在用力挣扎,踏仙君将他抱在怀里仍能感觉到他的痛苦与愤怒。
“下次,不杀了。”
他信誓旦旦地保证“本座说到做到。”
楚晚宁茫然的张开嘴,像失声般,发不出任何动静,踏仙君于是在他身体里狠狠穿刺,唤得他几声抽噎。
踏仙君舒服极了,箍着楚晚宁的腰身不停动作,亲昵地吻他的唇“师尊你好热。”
“你若是日夜躺在本座怀里,恐怕本座也没力气出去杀人了。”
楚晚宁神情恍惚,近乎木讷,过了很久,他像是问踏仙君又像是在问自己“玩弄我,羞辱我,就能让你不杀人吗?”
他睁着眼,双腿大张躺在床上,什么反应都没有,那双眼里在眼泪流尽后什么都不剩。
“那你就…玩死我吧。”
他是玩物,是禁脔,是发泄工具,还是可笑的楚妃,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将自己彻底流放到荒原上,为了另一颗枯死的心耗尽了所有的生机和养分,绝望地等着死亡来临。
“陛下,您要的衣服送到了。”
宫苑高墙,巍峨如山,刘公站在门外,佝偻着身子,双手恭敬地呈着衣服耐心等待。
“放桌子上。”
刘公佝偻着身子缓缓而入,仅停在屏风外,低头将衣服放在桌子上,便轻手轻脚地退下。
秋日过去,凛冬已至。
室内静谧如斯,漫长的沉默在两人之间筑起无法打破的壁垒,他们近在咫尺,又仿佛相隔万里。明明是触手可及的人,却始终不能向前一步。
从前这一步,他们便是谁也不肯走,僵持着,冷漠着,于是到最后,落了个两败俱伤,身死心死的局面。
如今,踏仙君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刘公送来的衣服上,他起身拿了一件,另一件递到楚晚宁眼前“出去看看吧,无常镇最近出了些新玩意儿。”
楚晚宁偏过头,眉目映雪,冰冷似初春寒意未解的江河,一双眼藏了纷杂尘事,百般情绪。
踏仙君也不急,他将衣服放在塌前,俯身将楚晚宁困在双臂中间,压迫性地在他耳边胁迫又亲昵地道
“师尊不肯更衣,是在等本座帮你换吗?”
“滚下去”楚晚宁皱着眉,推了两下没推开,索性扭头不理睬。
踏仙君却仿佛有用不完的耐心,他隔着被子抱住楚晚宁,姿态放的很低,柔软的唇猫似的蹭着身下人的侧脸,轻声哄道“去吧”
“你难道不想知道无常镇怎么样了吗?”
他贴在楚晚宁耳边,热气酥麻“我想送师尊一份礼物。”
楚晚宁皱眉,他对踏仙君的“礼物”实在没什么好印象。
“你…”
“不许拒绝本座。”
踏仙君轻轻蹭着他的唇角,话语间赌气又执拗,像是孤单了很久的小孩,不知道如何跟人相处,只自顾自地掏出自己的真心,不管别人要不要都硬塞过去。
还要张牙舞爪地威胁着“不许拒绝”。
幼稚又蛮不讲理的踏仙君出现了,楚宗师瞥了他一眼,像从前面对踏仙君一般,不予回应。
只是从前已经过去了。
如今不一样了。
如今他们之间,犹如平静的岩浆下藏着暗流涌动,隐隐的热浪早已融化雪层,只沉默地等待着波涛汹涌。
都是藏着爱意的。
像冬日梅花争艳,压过了枝头白雪。原本冰冷的心结早已被失而复得的喜悦覆盖,迟来的爱意一点点开出酸涩的花。
踏仙君固执地将头埋在楚晚宁的颈间,双臂用力环在楚晚宁身前,像垂死的人汲取养分般,缓缓吐出一句更加赌气的话。
“…你不去我就不放开你,你今天哪也别想去。”
楚晚宁被气笑了“那你不吃饭不上朝了?”
“不去。”
“你…胡闹。”
楚晚宁叹了口气,伸手拿起旁边的衣服。是他从前穿的白衣,似月华般流转光泽,用料考究,做工精细,剪裁精良,一看便是用足了心思。
他低头,试图掰开踏仙君环在他身前的手“下去,我换衣服。”
踏仙君怅然若失地看着手指被一根根扒开,手心里的温度逐渐消散,最后只剩了冰冷的空气。
楚晚宁换好衣服,尺寸大小完全合适,甚至连袖口的海棠纹样都与从前类似,好像他还是当年那个晚夜玉衡,一身洁白,从未染尘。
踏仙君慵懒地倚在床边,他比楚晚宁先一步换好衣服,正支着下巴,以一种极为眷恋的目光静静地看着楚晚宁。
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目光有多么炙热,以至于楚晚宁都被他盯得不小心红了脸。
“有什么不妥吗?”楚晚宁语气有一丝不确定。
“没有,合适极极了。”
这样的白,只属于楚晚宁。
而他忍不住妄想,这样的楚晚宁只属于他。
他走上前帮楚晚宁理了理衣襟,楚晚宁抬头看着踏仙君,觉得有的诧异———踏仙君同样穿着一身白衣,而不是从前的黑色玄袍。
更有趣的是,他们两个衣服颜色款式竟全部相同,连腰间垂落的素白海棠香囊都是一样。
楚晚宁不敢再看,目光下意识瞥到别处,穿着相同的衣服总有种说不出的亲昵,他心跳的很快,但他不愿让身前的人发现。
尽管在他魂魄尚未恢复完全时,踏仙君对他极尽“宠爱”,可是他根本不敢去相信那“宠爱”背后的意义,对那些情意绵绵的话语更是不敢相信。
他宁愿相信踏仙君爱着的是那一缕残魂,也不肯相信踏仙君真的爱上了他。
那个“楚晚宁”是柔软的,充满着情意,是拂过春水的一缕微风。而他不是,他从头到尾都是冰冷的,连仅有的情也是残破的。
他是晚夜孤独的月。
他看着踏仙君如今的模样,他甚至想,那缕残魂能改变踏仙君至此,那么他只留一个不谙世事,纯粹爱着踏仙君的残魂也未尝不可。
只是他现在尚不知幕后之人到底是谁,不能轻举妄动,暂时只能如此。可是他并不知道如何做,只能先佯装下去,装的却也不像。
踏仙君还在喋喋不休地描述着他穿着这衣裳有多合适,多好看。他心中百转千回,最后只无奈地看着踏仙君,诚实的夸赞了一句
“你也,很好看。”
踏仙君眼睛顿时亮了亮。
接二连三的口谕又传下来,踏仙帝君要带楚妃出游,声势浩大,阵仗极大,金丝楠木的车,八匹马拉着,无数仆从相随。
已是正午,宫人们低着头,驻守在宫外,等待着贵人降临。
楚晚宁没有灵力,无法御剑,便只能像个普通人般一步步走下台阶。他走的很慢,却又很稳,瘦削的身体不赴当年的意气风发,却依旧笔直坚毅。
踏仙君跟在他身边嗤笑一声“照你这么走,到无常镇怕是得晚上了。”
这么说着,他便伸出手要将楚晚宁抱起来。可刚碰到楚晚宁的肩膀,就被楚晚宁一巴掌打在手背上,声音清脆,像被打了个耳光。
“楚晚宁!”
“你不必管我,御剑即可。”
楚晚宁眉目寡淡,并不理睬他,只尽力挺直腰板一步步继续走下去。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本座抱你下去有什么不好?”
“不必。”
踏仙君不死心地跟着,他有一种被楚晚宁抛弃的感觉,气血都堵在胸口“楚晚宁,你真是养不熟!”
“你到底要怎么样。”
楚晚宁停下来,叹了口气,他这次醒来踏仙君虽然不再似从前那般为难他,却变得更加难缠了。
“我想抱你下去!”
“我说不用是真的不用。我没那么弱,不想靠任何人。”
楚晚宁开始试着心平气和地和踏仙君沟通“我可以自己走。哪怕慢一点,你要是着急,可以先御剑过去。”
“本座才不着急。走就走”
楚晚宁是固执的人,踏仙君也是。
他的火气渐渐平息下来,不依不饶地跟在楚晚宁的身边,像一座高耸的山峰,轻易就将楚晚宁笼罩在自己的身影下。
“哼,你别想甩开本座。”
日暮钟鼓,云霞散去。
他们到达无常镇时只来得及看夕阳的最后一角。漫天的红艳,像是谁放了一把火,燃尽了所有的光和热。
夕阳下,无常镇上,人流攒动,倩影成双。楚晚宁不敢置信地看着人来人往的集市,周围充斥着喧嚣和热闹,劫后余生般重新开始。
“这些人…”
“有些还活着。”踏仙君握着楚晚宁微凉的手,心里却涌上一股暖热“另外这些年战争出现了很多流民,我将这些人也迁到了这里。”
眼前是生机盎然的景象,过去仿若一场噩梦,眼前的一切,犹如大地回春般苏醒。
楚晚宁不舍得移开目光,他就站在人流中,感受久违的烟火人间,声音喑哑湿润地开口
“我想…再逛逛。”
“随你。”
踏仙君将他圈在怀里,微微低头,他的眼眸深沉,越过重重人群,看向更远的天边。他放弃了锁住楚晚宁的牢笼,他要给他自由。
“楚晚宁,以后你想去哪都可以。”
他像蜜蜂采蜜般寻觅良久,终于以最合适的姿态,守护在一株倔强的海棠身边。
夜色阑珊,各摊铺前点起了暖黄的灯笼,两人漫无目的地走着,皆着便装,仿佛同街上来往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踏仙君时不时拿起些金灿灿的首饰晃到楚晚宁面前,楚晚宁黑着脸。踏仙君却不管,只在楚晚宁身上比量,然后喜滋滋地用红布包起来。
看他开心的样子,楚晚宁到底是没忍心泼他冷水。
财大气粗的踏仙君,一袋金子拿在手中大有将无常镇都买下来的架势。楚晚宁路过书摊,看到讲机甲制作的典籍便翻了翻,他沉睡很久,有新的技术需要了解。
踏仙君则在一旁,对着老板豪爽道“所有的,都买了。”
“所有的?”
“对,所有的。”
一袋金子泰山压顶般压在摊前,砸的小老板半天说不出话。
“送到城东,西府。”
“好嘞。”
那小老板睁大眼睛,眉开眼笑,高声吆喝着“谢谢您,您常来~”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着。
一直走到街角,楚晚宁突然发现身边没了踏仙君的身影,赶紧转头望去,只见粉黛丛里,身形高大的男子正被几个窈窕的女子围在中间。
本是些莺莺燕燕,成群想在街上拉几个客人,远远瞧见踏仙君气度不凡,又在书摊前一掷千金,自是不肯放过。
踏仙君不屑于出手,只是推开她们“滚开”
“官人,奴家陪您喝两杯啊~”
踏仙君闻到这些女子身上的脂粉味,恶心的要命,沉下脸,眼眸中骤现凶刹“我再说一遍,滚开。”
“哎呀,这么凶干什么。”
几个女子叽叽喳喳地不敢再上前,只一紫衣女子颇有几分姿色,也最大胆,既然打定注意要将这“摇钱树”带回去,便心一横,继续往踏仙君身边蹭。
“官人瞧不上我们,那看来也只有我们醉芳楼的头牌能入您的眼了。”
楚晚宁面色不虞,快步走到踏仙君面前,甚无感情道“你走不走。”
踏仙君一见楚晚宁来找他,心里乐的像三月枝头开的桃花,面上还要颐指气使“楚晚宁,你怎么才来,快带本座走。”
楚晚宁看了看他得意的神情,不知想到什么,只冷冷扔下一句话“我看你也不想走。”
“本座…”
“哎呀,好俊的官人。”
眼见那位“摇钱树”没有希望,哪想到又来了一位仙人似的郎君。几个女子又跟着围了过去。
踏仙君盯着那些围在楚晚宁身边的人,手心灵力涌现,却被楚晚宁一个眼神按下,楚晚宁摇了摇头,口型做的再明显不过。
“不要伤人。”
他压下满心的烦躁,上前拽住楚晚宁,见那紫衣女子还在纠缠,便直接道
“他成亲了。”
那紫衣女子看着楚晚宁,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楚晚宁点头盖章“成亲了”
紫衣女子不死心,又指了指踏仙君“那他呢”
楚晚宁转头望踏仙君,那人没有回答,竟然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他说话。
楚晚宁只能硬着头皮道“他也成亲了。”
那女子又看向踏仙君,踏仙君却并未看她,仿若她不过是一粒尘埃,渺小的不曾存在。
那个高大男人越过她,眼神像夜色中等着狩猎的豹子,犀利又明亮,且目标明确,望着的正是那个仙人般的男人。
“对,成亲了。而且家有悍妻,厉害的很,最会抽人。”
他的嘴角是笑着的,眉毛高挑,偏偏还要牵住楚晚宁的手,问上一句
“师尊,你说是不是。”
“啧,原来是两个怕媳妇的怂货。”
几个女子啐了一声,做鸟兽散去。只有那紫衣女子立在原地若有所思,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来来回回看了几遍,只觉得两人一定关系匪浅。
踏仙君一手拎着东西,一手强拉着楚晚宁,凑到楚晚宁耳边嘟囔着“你看看,都怪你,本座的一世英名都被你毁了。”
“你想去便去。”
楚晚宁面容淡漠,语气里的冷冽刺的踏仙君皱起了眉,他抓住楚晚宁的胳膊迫使他停下,一只手挑起楚晚宁弧度完美的下颌。
“你什么意思?”
“你不在意本座是吗?”
“你是不是又想丢下本座?”
那双眼里冒了红光,仿若楚晚宁说一个“是”字,立刻便要将楚晚宁吃下去。
楚晚宁看着踏仙君隐隐有些癫狂,心中不忍,踏仙君体内的魔花根本不可能完全除净,如今踏仙君的温柔也好,笑容也好,不过是踏仙君如今努力对抗魔花的结果。
可是踏仙君自己终究也无法完全遏制。
此刻,他要想办法安抚他,他尽力回想自己那一缕残魂安抚踏仙君的动作,便学着,轻轻拍着踏仙君的后背,语气尽量轻柔。
“没有的事,你别生气了。”
这样的安抚非常有效,踏仙君愣了两秒,竟松开手,拎着东西自顾自地往前面走去。
在两排人间欢喜的大红灯笼中,他像伶仃的孤魂,拖着满身伤痕倔强地游荡在世间。
楚晚宁快步追上他,将他一把拽过来。
“你站住!”
踏仙君被迫停下,转过头,神情惶然,似塞外风雪漫天,疲惫的旅人迷失其中,冰雪渗入漆黑的眸子。
“我有时候控制不住…”
他不知是笑是哭,一张脸仿佛被风割开,流出的都是血泪
“楚晚宁,我不知道我是谁了。”
楚晚宁难以遏制地心痛,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懦弱,需要些东西止痛。于是他全部的灵魂带着自责,带着疼惜,紧紧地抱住了墨燃
“不是你的错,墨燃。”
被抱住的人凄清地笑着“你又叫我了。”
他用尽了力气回抱住他。
楚晚宁就这么静静地抱住踏仙君,抱了很久,直到将两人的体温一同捂热,踏仙君安静下来,目光幽深
“师尊,对不起。”
良久,背对着,踏仙君听到耳边轻轻一声叹息
“不,是我。”
“对不起。”
是我对不起你。
他们在无常镇落脚,踏仙君在城东买了个两进的院子,名曰“西府”。
院子不大,但是很温馨。两边墙壁上铺满了花藤,远看一片翠绿芬芳,生机盎然。花藤下扎了个秋千,绿枝缠绕,风雅别致。
踏仙君看着秋千,他想到了楚晚宁。莹莹白衣,最配这样的绝佳风景,最好那白衣下面一丝不挂,随着秋千荡起,风会把一切都掀开。
楚晚宁会忍着,瑟缩着,浑身战栗,荡到高处,那双修长有劲的腿会拼命夹紧,不让人瞧去内里春色;荡到低处,肌肉放松,那些东西又会不受控制地流出来,一滴一滴的,从腿间划落到地上……
如此美人,如此情趣。
这就是英明神武的帝君陛下买下这间院子的原因。
“墨燃,你买了这么多书,你过来收拾!”
纵使是英明神武的帝君陛下也逃脱不了做家务的命运。
踏仙君带着楚晚宁到达无常镇的晚上,随从尽数被留在镇外。虽然出行的声势浩浩荡荡,但无人知晓踏仙君到底是什么意思。
因此,如今西府中只有两人,衣食住行,皆需要亲力亲为,一晃两月过去,两人过的有滋有味。
白日里,楚晚宁便静默地手执一卷书慢慢翻看。踏仙君两根手指敲在案前发出清脆的响声,楚晚宁抬眼瞧他,他梗着脖子
“你教本座。”
“教什么?”
“你看的什么就教什么。”
楚晚宁瞥了他一眼“真要学?”
踏仙君点头,从楚晚宁手里将书拿过来,翻开赫然是一本古籍《修真界历代名人传》,他再拿过楚晚宁手边其他几本《远古神魔史》。
“还学吗?”
楚晚宁这么问是有缘由的,从前讲这些墨燃从来不听。那时除了必要的修炼课程,墨燃从来不出席文史方面的课。
“学,这些还难不倒本座!”
踏仙君像模像样地跟着楚晚宁学起来,他天赋极高,哪怕是学这些他从前不耐烦学的东西,接受起来也非常快。
当然,他能这么快记住,还有一个原因——楚晚宁的礼物。
最开始是一顿抄手,后来是一方手帕,到最后变本加厉。他在案前俯身,咬着楚晚宁的耳朵,热气滚烫。
“师尊,这次我要—”
待他说完,楚晚宁耳根后面都红了,拂袖恼怒着
“你羞也不羞!”
“这有什么羞的。”
踏仙君装作懵懂的样子“每次脱师尊亵裤,都觉得款式不错,师尊难道要失信吗?”
楚晚宁恶狠狠地说道“我做你就穿吗?”
踏仙君笑的邪魅“当然。”
又凑近些“师尊知道我的尺寸吧。”
“要不要现在…再来量一下?”
楚晚宁把书一把拍在踏仙君面前“下一课!文学鉴赏!”
踏仙君噗嗤笑了。
午时,踏仙君献宝似的,捧着热乎乎的荷花酥到楚晚宁面前。三枚精致的点心放在碟子里,荷花雕的栩栩如生,不同颜色搭配,好看极了。
“快来尝尝,这次本座肯定能成功!”
楚晚宁谨慎地看着碟子里的点心,自从来到无常镇,踏仙君便心心念念要给他做荷花酥,一连十多天,每天都要尝试一遍。
可是荷花酥哪有那么好做,失败品如今都有一筐了。楚晚宁想起那些浪费的材料就觉得心绞痛。
可是踏仙君依旧执着。
看着踏仙君期待的眼神,楚晚宁拿起一块,试着咬了一口
“咳…”
踏仙君等着,只见楚晚宁表情僵硬地将那一块荷花酥吃完,向他伸手“水。”
不用楚晚宁说,踏仙君也知道这次肯定又失败了。他不解地看着卖相出色的荷花酥,自己尝了尝,面色一变,立刻将那碟荷花酥从楚晚宁手中拿走。
“别吃了,明天再做。”
“…”
楚晚宁无法阻拦踏仙君的热情,只能随他而去。
午后小憩,踏仙君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来,楚晚宁还安静地躺在被子里。他看起来很放松,嘴角微微上扬,呼吸平稳,胸膛微微起伏,睡得很是香甜。
踏仙君注视了很久,有些真相他已找到,可是过去永远不会重来。
他想了很多,每个辗转反侧的夜晚他都预见了自己的结局。
他是踏仙帝君,是修真界的皇帝。他大杀四方,一统天下,手刃仇人,铲除异己,他不后悔。
可是他唯独放不下的,就是身边的这个人。
他低头,睫毛低垂,笼住眸中点滴温柔,那温柔日积月累,一不小心便如开闸的洪水般溢出。
巨浪滔天。
是爱是恨,亦或是不舍是愧疚,他都不在乎了。
温热的午后,阳光洒满屋子,涌成一片金色的海。四瓣唇滚烫的厉害,碰在一起时天雷地动,荒草燎原。
风顺着窗,吹开帘子,凉意渗了进来,惊醒一池春梦。
一切戛然而止。
踏仙君低头将被角掖好,起身关窗。冬日里,寒风刺骨,凌厉的风打在脸上,清光反射的窗纸映着他英俊的眉目,那双漆黑的眸中冷光森然。
前厅,来人按照每日规矩,仔细地向踏仙君汇报各地民生以及叛军情况,最关键的当属无常镇外出现的叛军身影。
“陛下,要不要在无常镇外截杀。”
“不必,放他们进来。”
夜晚街市灯火辉煌,家家户户都要筹备年货,人来人往的,热闹只增不减。
踏仙君格外喜欢这样的热闹。
于是高高在上的踏仙君选在这个时候铺开摊位,在长街中央,紧靠着卖布料的摊位,是绝佳的位置。
踏仙君靠车仰躺,翘着二郎腿,周围围满了人,盯着的不仅是英俊的仙君,而是车旁边放着的机甲。
那是能够除妖邪的夜游神,平时千金难得,如今不过十个铜板一个。
四处灯笼照的透亮,踏仙君眯着眼瞧着这帮没见过世面的市井小民,一巴掌拍在车上。
“吵什么!排队!一个一个交钱。”
人群恢复了秩序,买卖双方交易迅速,车旁边放着罐子,来人将铜板放在罐子里,很快就填满了。
踏仙君看着又一次被抢购一空的夜游神,心情有些不佳,楚晚宁做的夜游神怎么能给别人。他哈着气,从口袋里掏出仅剩的一个夜游神,穿着白袍服,带着一顶可爱的四角帽。
这是他私藏的。
他宝贝的看着,越看越喜爱。
这一幕被人看见,又有人来问“仙君,你手里拿的这个还卖吗?”
踏仙君斜了一眼“不卖,滚吧。”
他把他的夜游神揣在怀里,手里开始数罐子里的铜板,夜游神都是楚晚宁做的,那些材料价格不菲,十个铜板的定价远远不够。
可是身负黄金万两的踏仙君不在乎。
这是楚晚宁的愿望,让夜游神守护一方平安。
“仙君生意真好。”
卖布料的老婆婆笑着,手里递过来两匹布料“过年了,仙君拿两匹布给夫人裁置新衣吧。”
这个老婆婆曾经从踏仙君这里买过夜游神,一直感念着恩惠,只可惜踏仙君并不常出摊,往往半月才出一次摊,今日正好赶上。
踏仙君接过布料,听着那句“夫人”分外顺耳,心里喜滋滋地,面上也笑了
“那我就替我家夫人多谢了。”
西府中,楚晚宁还在煲汤,炉子上暖着两个小瓦罐,里面炖的是冬瓜排骨汤。
晶莹的冬瓜浮上来,排骨被仔细切成小块,错落有致地与冬瓜依偎着,再洒上一层碧绿的菜末,掀开盖子,香气四溢。
“好香啊。”
踏仙君一脚迈进厨房,抬眼便看见楚晚宁忙碌的身影和两罐香气喷喷的冬瓜排骨汤。
楚晚宁回身问他“冷不冷?今天卖的怎么样?”
踏仙君将貂裘挂到衣架上,又将怀里的铜板悉数取出,笑着递给楚晚宁
“不错,今日有五百个铜板。”
楚晚宁接过铜板,他并不知道做夜游神的材料究竟多少钱,踏仙君为糊弄他也只道是几个铜板。
因此他将钱收好,并未多问。
两人紧挨着坐下,喝着热腾腾的汤。楚晚宁将排骨炖了很长时间,浸到汤里,正是入味,踏仙君尝到嘴里,只觉得比巫山殿的琼浆玉露还要好喝,还要满足。
踏仙君咂摸着汤的滋味,像寻常夫妻般同楚晚宁闲话家常
“今天卖布的婆婆给了两匹布,正好给你裁置新衣。”
“不用,衣服还有。”
“要的,过年要穿新衣服。”
楚晚宁拿了装钱的罐子,随手倒出三十个铜板“那裁两件,一人一件。”
“嗯,等明天我们再上街买点年货。”
酒足饭饱,楚晚宁捧着空空的罐子,觉得胃里有些撑,再看看踏仙君那边,罐子同样空空如也,但是踏仙君的表情却惬意的很。
他抬眼看着比他高一头的踏仙君,怀疑地问了一句
“你吃饱了吗?”
“刚好。”踏仙君满意地答道。
楚晚宁踟躇着站起身,拿起架子上的白裘“我…有些积食,去外面走走。”
夜间院子沉静,如水般的月光照的四处温柔,新栽的海棠正在盛放,像是生怕他们娇嫩的花瓣冻坏,踏仙君用灵力将它们罩起来,每日悉心照料。
他如今何尝不是一株温室海棠。
他一直在找真相,无奈力量所限,对方又始终沉寂。而踏仙君却似好转,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其他事,态度都有转变。
甚至有时他可以感觉到,现在的踏仙君是幸福的,八苦长恨的根虽在他心里,却再无法撼动他的心绪。
可他仍不敢轻易说出真相。
踏仙君会相信他吗?
正想着,踏仙君从背后环住楚晚宁,以为他撑的难受,一双大手覆上来,粗砺的指腹轻轻地揉弄他的腹部
“从前就是这样,你积食了,我给你揉揉就好了。”
楚晚宁回过神来,他思虑再三,目前踏仙君对他似乎产生了感情和信任。
“墨燃。”
他试探性地开口“你知道有一种魔花,名八苦长恨吗?”
身前的手突然停住,背后的声音仿佛历经沧桑磨难,从挣扎与痛苦中传来。
“不用说了,师尊。”
“你…已经知道了?”
“不重要了。”
踏仙君俯身抱住楚晚宁,温暖的裘皮笼住楚晚宁,将寒风挡在外面。
“无论这个人是谁,他想算计的都要落空了。”
从前,他们少有能这样平心静气说话的时候。楚晚宁觉得很欣慰,昆仑山上一别,他终于唤回了墨燃。
那个曾经走失的孩子,终于重新回到了正轨。
“你还记得你当年拜我为师,说要`救蚯蚓`吗”
“不大记得。你知道,从前大多好的记忆我都没有。”
楚晚宁听得眼眶酸涩,他回身,像哄孩子般拍着踏仙君的背“没事,我们可以创造新的。”
“以后每一天,都是好的。”
一晃到了腊月二十二。
室内开了防寒结界,温暖舒适,楚晚宁严严实实地盖着薄毯,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睡眼惺忪,充斥着懵懂和迷茫。
他本能地去找身边的人,骨节分明的手指下意识地往旁边摸索。
然而榻上触手冰凉,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睁开眼彻底清醒,心里不大安定,刚抬手拿衣服,就摸到一张纸条,上面画了一个唯妙唯俏的壶,下面写着一行字
“宝贝莫急,本座去去就回。”
楚晚宁将纸条放下,暗笑自己多疑。踏仙君每日晨起都要去给他买上一壶豆奶,今日不过是他睡得沉,踏仙君没叫他而已。
怎么就如此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