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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昏时分,两辆商务车顺次驶入一处私人庄园的地下车库中。

程文扬从车里出来,几个保镖紧随其后,程文扬被围着往前走了几步,其中打头那人小跑着先行一步给开了电梯,可程文扬还没走到电梯前,忽听身后传来汽车驶入的声音,他脚步一顿,回头看去,身边几个保镖也跟着回头。

这一看他就笑了起来,赶紧对身边几人一低头,说了几句话,那几个人得了吩咐便一转身自己上了电梯,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程文扬一个人背手立身于昏暗空旷的车库里。灯光昏暗,他微微眯了眼睛才能看清来人,随着那人一步一步行至灯光下,程文扬逐渐看清了他的面孔。

“程老板!”

那人声音愉悦,人未至声先到,待走近了便加快两步,狠狠一拍程文扬的肩。

程文扬笑着答应,先是不语,后又仿佛按捺不住激动似的扶住来人的双肩,作势将人从上到下仔细审量一番,来人穿的是西装革履,皮鞋擦的是锃光瓦亮,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微白的双鬓被染成了黑se,领带与皮鞋是同个se系,带着副无框眼镜,一双微吊的倒三角眼藏在镜片的反光下,正稍稍低了头将眼睛露出来含笑望着程文扬。

“祁庭——祁庭…好久不见呐!”程文扬缓缓松开双手,“这一见隔了可是有…快两年了吧!”

“是!是有两年了,这两年你发展的势头猛啊,我在绥江都不时耳闻你的大名,可惜了我坐这个位子坐了这么久一点变动都没有,天天坐的我不是这疼就是那疼,b起你我还差了远呐,两年算什么!”

程文扬哈哈一笑,然后微微一摇头:“话可不能这么说,坐得稳还不好哇?没有你做得好,哪有我的今天?咱们认识归认识,可见不到面我心里还是记挂的——我可是个jg明人,我一辈子能记挂几个人?也就老哥哥你真心善待我,我那jg明能g的劲儿全使不上了,没有你,哪有我程文扬的今天?你今天不远千里来我这里,我就尽地主之谊,咱们好好的叙叙旧!”

阿半把车停在院子里,没有跟着程文扬一起下车库,他下车先给钟鸣拉了车门,然后对着跟出来不知所措的乔盼一瞪眼,凶狠道:“回去!你在外面等着,不要走,就在车里坐着!”说罢一转身又变成笑脸,对着钟鸣道:“鸣哥,我们先进去吧。”

钟鸣不做声,谁也没搭理,他慢步跟在阿半后面,低着头不知想什么,他刚已经从阿半嘴里模模糊糊地知道了什么,但阿半顾忌外人在场,只说要见人,至于见谁是打si都不肯多说半个字,这更让他确定今天要见的人绝对非同小可。

乔盼被阿半的凶脸吓得一溜烟爬回了车里,她扒着后排的车窗注视着钟鸣的背影。

刚才那枪看着不像是从钟鸣身上掏出来的,不是他身上随身带的,那就是固定藏在车里的。在车里藏把枪g嘛?还藏得这么隐蔽?说拿就拿?乔盼手在座椅上来回摁了摁,y巴巴的,不像是能塞进去个东西的样子。

那就是从座位底下?乔盼从座椅上下来,蹲下身去看,底下没有缝隙,唯一能藏东西的角落里也是空荡荡的,连个面包渣都没有,简直b她脸还g净。

乔盼又抬头看了看车顶,然后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

应该是被他带走了。

他都不知道要见谁要做什么,为什么如此谨慎地如临大敌?有什么是需要让他亲自给自己留后手的?

乔盼望着前方的后视镜,对着镜中自己无意识地龇牙咧嘴笑了笑,手指捏紧腿上的毛绒袜,她面上不显,心里却毛毛躁躁地害怕了起来。

她想,钟鸣这种方式虽说极端了点,但关键时候遇到些情况还是真能顶点用的,至少唬人一大跳的效果是大大的有。

但愿他遇不到需要拿出如此极端方式来才能对付的情况吧。

另一边卓祁庭对着远处的司机一挥手,司机早早立在车边等候指令,见状一点头,直接发动了车子往最角落开去,连人带车g脆利落地消失在了拐角。司机跟着卓祁庭十多年了,可以说卓祁庭一个动作他就能把接下来的所有事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他的身份也早已不止是一个市长司机那么简单。

程文扬看着全过程,光看着他这指挥人的气势和劲头,心里就渐渐对卓祁庭的能力升降有了大致判断,于是调侃道:“你还说没有变动?只升不降还不变动?”

卓祁庭笑得连连摇头:“挂的名头花了好多,有什么用!手里攥着的还是那些东西!”说着两人已经并排乘坐电梯到了主幢门前,程文扬一伸手“请!”

钟鸣已经早早窝在房间里等着了,等他听见动静,一抬眼看见来人,他一把扯了墨镜,眼睛里瞬间放出一道很邪很亮的光。

钟鸣眼神巨震,他先是抬了下眼极快地看了眼程文扬,然后又迅速低下头,紧接着又狠狠抬头,像不认识一样把卓祁庭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这才站起来,他向前走一步,又犹豫着微微后退一下,然后把声音压下去,轻声道:“爸。”

程文扬说:“你没有父亲,你又忘了。”

钟鸣无动于衷,声音又提高几分:“爸!”

卓祁庭眼睛一转不转,他直直盯着面前的一株盆栽,头转向程文扬的方向,眼睛却还盯着植物。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钟鸣目光灼亮地看着他,他却最终只是动了动嘴唇,眼神归于平寂。

在这无声的沉默里,钟鸣像是条被捏了七寸的蛇,他被b进了窄仄的笼子里,这条蛇没有任何左突右撞的余地,只好在众目睽睽下一圈圈地把自己叠起来,最后盘成了张大饼,钟鸣的气势在这分分秒秒的沉默中忽然以一种奇怪的形式弱化了,连他身上携带的那种y森巨大的气场也一寸寸坍塌了。

程文扬拉了张椅子,安慰似的扶了下钟鸣的肩,然后顺势将他摁着坐在那张椅子上。程文扬用了点力气,指关节都捏的泛了白,钟鸣才恍然将目光从卓祁庭脸上挪开。

程文扬自己也坐下来,不紧不慢捏了茶壶,他一边为卓祁庭倒茶,一边开口缓和气氛:“老卓啊,启良该到了吧。”

卓祁庭此刻没什么心思继续与他打太极,他不再盯着那株盆栽,眼神转到了程文扬的袖口上,一开口语气是十足的柔缓:“到了,在后备箱里。”

“那把他,拿上来吧?”程文扬做了个呈递的动作,卓祁庭被他弄得笑了一下,撇撇嘴道:“嗯,不,等他醒了可还得好一会——我们不如先用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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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的对话你来我往,手里b划着,嘴里吃着笑着,聊到兴起时还会碰个杯,气氛温暖融洽得仿佛二人似亲兄弟,正在讨论着家长里短街坊邻居的八卦琐事。钟鸣坐在两人侧边,不执筷子不喝酒,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仿佛正身处在于他们二人的另一个未知世界。

很快卓祁庭一杯酒见了底,他喝酒极易上脸,没碰几下杯脸se就已微微泛红,卓祁庭对着大理石桌面的反光照了自己一下,觉得时候差不多了。

他这时候才叹了口气,刚才眼神都不愿往钟鸣那去,这会收放自如地盯了钟鸣一眼,钟鸣雷达似的捕捉到这一眼,他微微坐正了身子,回视过去。父子俩一双眼睛如出一辙,眼睛里都闪烁着冰冷华丽的悲光,两人谁也没挪开目光,像两条吐了信子的蛇狭路相逢。

时间一秒两秒三秒过去,程文扬看着父子二人这演哑剧似的一幕,安静的太久了,连他都开始起了点不耐烦。

最终钟鸣率先支撑不住了,他眨眨眼睛,软下脸上僵y的肌r0u,想对着父亲笑一下,但脸却怎么都不听使唤,嘴角想往上跑做个欢欣的意思,但眼神却还透着悲意,眉头也轻轻皱着。努力几次过后,他放弃了,开始转而调整自己忽冷忽热的气息。

他知道自己说不上话,于是g脆风雨不动地坐山观虎,事到如今他虽不说对程文扬了如指掌,但程文扬这个人做事他了解,能猜出个七八分,程文扬带他来这里无非就是两个目的,一来拿他来压制卓祁庭,话里话外告诉对方“你儿子可还在我这呢”,b得卓祁庭主动将自己sisi与程文扬利益捆绑在一起;二来就是物尽其用,总之程文扬将脏活全一gu脑儿包给他就对了,毕竟他钟鸣别的本事没有,坏事是做尽了几辈子的,既然彻头彻尾的已经烂透了,那就无所谓再烂点。钟鸣内心其实很不愿意承认后者,因为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总觉得自己愈发像个破罐子破摔的特殊工作者——既然做都做了,和谁做不是做?

卓祁庭意犹未尽地拧回来目光,程文扬等待他说些什么,但他却只低头看了看表,对着程文扬笑眯了眼:“卢启良醒了。”

程文扬看着卓祁庭川剧变脸似的表现,一时也拿不准对方心中所想,于是心笑了一下,论棋逢对手还是得面前的“老哥哥”值得他多看一眼,毫秒之内程文扬心中已轻舟过了万重山,他抬抬手道:“快请。”

卢启良被蒙着头套带进来的时候,一掀开第一眼就见的就是程文扬似笑非笑的y脸。

他往后踉跄了几步,然后站定了身子,绕开头去看其他人。

卢启良年纪不大,人到中年g出了个县委书记,也算是地方上有点名气的老油条了。此刻正是家里上有老要赡养,下有小要供养的时候,父母花钱治病,一儿一nv都在国外。处处都是大把花钱的地方,他很是聪明,既不清正廉洁也不贪得无厌,这些年仅是把握机会利用职务之便也受了不少好处,收入很是可观,算是狠狠把全家老小的生活水平提升了好几个档次,但即使如此,他也知道跟眼前的二人b起来自己就真是班门弄斧了。

卢启良兜着面子一脸平静,想着自己怎么着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他没觉得害怕,卓祁庭事先就约好了他,结果到了地方他被一bang子撂倒,昏迷的瞬间他就知道这不会是一般事。不过事大有事大的好,既然没有生命危险,那他也就稍稍放了心,抬眼去观察在场的三人。程文扬他知道,多少年前就打过一次交道,那时他们共同参加一个绥江市市政建设完工剪彩仪式,程文扬作为资方备受关怀,可谓是有头有脸。卓市长就更不用说了,明里暗里见过多少次的人,绥江大大小小的事基本都过一下他的手,当官当的明面上是清正廉明两袖清风,所有人都挑不出一句错来,一举一动更是举重若轻,基本上是翻个身都要让全市官场震几震的人物。

在场的三人只有远处那个年轻男人他不认识,想来应该是个要紧人物,不然也不会出现在这种场合里。

于是未等卓祁庭开口,他自己先发制人热情道:“老卓!程总!”

“咱们这是g什么呀,”卢启良叹一口气,活动活动自己被绑的僵y的手腕,“有事就告诉我就好了呀,g什么动这番g戈?”

卓祁庭道:“小心一点嘛。”

卢启良连连“哎呦”,心道我哪值得让您二位小心呢,他0了0后脑的肿包,试探x地看一眼程文扬,慢吞吞道:“程老板,咱们不至于。我知道你冲什么来的,你不说,我也帮你,你这么着,真不至于。”

说罢他又喃喃重复一遍,“真的不至于。”

搁在以前,程文扬兴许还装模作样应上三两句,如今只觉木然,只淡淡把目光移开,向他点个头。

“好,不至于?你早主动不就不用我动这些g戈了?扶贫项目是去年给你的,还是卓市长给你亲批的,哦,你拿上了就不愿动脑子了?那么大一份r0u,你自己吃得下吗?啊,你吃的下吗?”

“为什么不动脑子想想!啊,你一个,你一个臭创业种地出身的,现在坐到机关里,政府为什么支持你,你凭什么当这个扶贫项目负责人?你有什么本事?”程文扬弯起拇指指节,开玩笑地狠敲卢启良烂j窝似的脑袋。

卢启良觉得很难受。

他当过兵,然后下海创业,在镇党委政府的支持下,经过流转土地在当地发了笔小财,在“圈内”小有名气,属于b较有经济头脑的,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下接触到了麒润巨大资本链中的一环,吃到了甜头,再也看不上自己以前那点蝇头小利,于是借了关系在县政府谋了个小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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绥江市金珉县盛丰果树种植合作社是前几年才成立的种植基地,合作社2016年被党委政府确定为扶贫产业项目。这个项目万里挑一,是被程文扬亲自看中的,他不差钱,不差时间,不差东西,现在就缺一样——社会声望,只要他的名字连同麒润的名号一响起来,拿下津川新区就是伸一伸手的事,只要津川新区成了他的,那他近四分之三的黑资产就有了理由可以慢慢的开始上岸了,这是一项强基固本的必要任务,一旦完成,他便扎扎实实地巩固牢了自己在官场商场的地位,从此真就是天高皇帝远,再大的佛过来也得掂量掂量。

卢启良眉毛直接拧成了八字,整个人欠着身子g着头,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凑到程文扬面前:“不是不是不是不是,我能到今天这份上得多亏了老卓”,他就差立刻管卓祁庭叫声爹来自证了,“可这事没这么简单,您听我说,啊,不是我跟您磨叽,我是谨慎啊,风声要紧起来了,这事您能不知道吗,通知文件您早看过了,上头一上来就弄了个扫黑办,成立个督导组,具t哪些人我也不清楚,电话邮箱就往那一开,天天受理举报,这我能安心办事吗?我这时候,哦,放下那头跑来给您送这头,我这不明摆着捧线索给人吗!”

钟鸣和几人隔着一张桌子相对而坐,听着他们一来一回的对话,全程静默无言。

听到这里,他大概是明白莫雯看见他如临大敌如同见鬼一样的表情,以及前段时间韩宁宁愁眉苦脸的原因了。

绥江市曾发生几起重大刑事案件,其中几起命案及失踪案当年引发了相当高的关注度,但随后没过多久就迅速结案,该抓的抓,该毙的毙,办案效率高的惊人,几起案件迅速作结,然后归档入库,引发的热度很快烟消云散,唯一时不时被人提起的“卓宴”也仅仅成了市民茶余饭后的谈资,钟鸣刚来津川时,还总是会在饭桌上听到自己过去的名字,只是跟在这个名字周围的往往都是些“枪毙”“si刑”“活该”诸如此类的词,一开始他会冷不丁吓一跳,咬紧了后槽牙憋住劲,后来慢慢的不到一年,他听这个词的频率就越来越低,直到渐渐的卓宴真的被所有人忘记,无论是曾怕他的,曾恨他的,也有少数表示佩服的,就连幸灾乐祸表示嘲讽的都不再提,卓宴彻底淡出了每个人的记忆,他真的si了。

剩下的只有钟鸣,他知道到底谁si了,谁又活了。

所以中央把这里作为开展扫黑除恶工作的第一个切入点其实是很符合逻辑的一件事,但问题就在于,当年该si的人没si,该没的东西,也都还换了种方式继续在另一个地方存在着。这些事情经不起细细探究,做事做得再g净,也不可能跟没发生过一样,只要有那么一个地方出了疏漏,那么整条线就会引发怀疑,最终扫黑办的人追来津川也就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该发愁吗?他理应是的,毕竟他的生命尚且过了四分之一,就有了那么多钱、那么多房子、那么那么多的权力,他这几十年是过了别人的多少辈子呀,老天爷先给了他异于常人的高度和异于常人的家庭,他的爸不是爸,妈不是妈,他找谁发泄?他该向谁、该怎么炫耀这些金光闪闪的、别人闻所未闻的权力和金钱?

于是他只好选择一种最直接也最激烈的方式展示他拥有的一切。

他是该感到害怕的,像他位高权重的父母一样,像韩宁宁一样,有的越多,就越怕被抢,是另一种扭曲意义上的“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别人是忧心忡忡的,可至于钟鸣自己,他只有想笑的冲动,一个顽劣的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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