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中元节的江边,b想象中要冷清许多。
铁星河跟弟兄交卸完公务便匆匆赶到江边的市集上,沿途竟然一个人也没遇上,一抹秋风将不知哪家摊贩遗落一地的h裱纸卷到江心处……仿佛这安宁了许久的镇子里刚有战事发生。
此时戌时刚过。
星河走到约定好的地方,宁河和安河在此交汇,河上横竖立着三座拱桥,一直都是这城里少男少nv的相约圣地,今日却一片si寂,只听得桥下潺潺水声。
等了许久,却没见小石头的身影。
这丫头,说带她去玩从来没有不乐意的,怎麽今天不见了人影。
星河心里暗忖,他环顾四周,越发觉得不对劲。
“呵呵,我倒盼着这城里的人si绝了才好,你便有空陪我玩了。”
猛然间,他想起石头昨晚说过的那句话,像是预示着什麽。
“不好!”
星河心里暗道一声,沿着河边快步奔走起来,一面走一面呼喊,
“石头!”
他的嗓门向来声若惊雷,叫贼人听了胆寒,这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城里,回应他的只有吹往江心的呼呼风声。
不知走了多久,背後的水声渐渐远去,横在他面前的是一条b仄y暗的小巷,那条巷子窄的只容得下他一个人,身边两侧是一间间破败的住家和残缺的石墙,黑洞洞的窗框和起着毛刺的木门里边听不见一丝生气,脚下的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似乎总也走不完。
星河像是预料到什麽,紧握着佩刀一步步向着黑乎乎的小巷深处迈去。
小巷尽头是座大宅子,星河看着分外眼熟,总觉得自己曾来过这里,直到望见那大宅门上红晃晃的三个大字——铭亲王府。
铁星河感到脑子里一阵恍惚,他使足全身的劲站在宅门前向里边喊道,
“石头!你跑到哪里去了?”
“呜呜呜……”
一阵nv孩的哭声从宅子里传出来,星河听得真切,那分明就是小石头的声音。
“铁大哥,我……我在一个柜子里。”
“柜子?!”
铁星河不由多想,一个箭步迈进那宅子里。
铭亲王府的格局生得十分怪异,不同於其他王府大院那般方方正正,它外观上形似一颗钻石般棱角分明,此种房屋布局从风水上来说因形似尖刀,有开膛破肚之意,乃大凶之宅。
那宅子从外边看虽建得富丽堂皇,里边宅院深深,一间屋子串着一间屋子,却像是有好些年头没
人住过一般,到处显得鬼气森森。
恍惚中,铁星河却似有人指引着一般轻车熟路,穿过一间又一间老旧的屋子,直到最里间的一间卧房内,星河停下脚步。
这是整座王府里装饰最为考究的一间屋子,地面上铺着厚厚的波斯红毯,织金纱帐从宽大的卧床上垂下,一座紫檀木立柜形单影只地立在墙角,立柜上放着许多白纸折成的人偶,那些人偶或笑或哭,或跳或闹,无不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星河的心差不多已经提到嗓子眼,他本能地意识到小石头就在这间屋子里。
“石头!你在哪?”
“铁大哥,我就在你面前的柜子里啊,你看不见我吗!”
星河听罢举刀冲着眼前的柜子就要淩空劈下,但当他的刀举到半空中,却突然呆住了。
他看到那柜子上的白纸人偶里边,有一只白的出奇,白的似乎可以看到皮肤下盈盈血脉搏动,白的像是用十五、六岁的少nv皮肤做成的,那人偶身上还闪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满眼说不出的哀怨……
当星河醒来时,被褥已经被汗水沾sh,他已经是连着几天来一直做这个同样的梦。
……
这夜,姜虹雪也是在华府忙活到大半晚才回,经过这些日的陪伴,华锦城的心情总算好了些,每日里除了安息打坐,便是翻阅医书古籍,只是他还不知锦年离家之事,只当这小子是心里不快,又去往花街柳巷饮酒作乐去了。
走过府衙花厅前,虹雪见里边还亮着灯,传来些许说话声。
“都这个点了,父亲还在会客?”
虹雪心下疑惑,便倚着窗棱,戳破窗纸,想看看里边的情况。
只见花厅里,正座上两个人,均是黑衣黑袍,其中一人裹着宽大的头罩看不清面容,只见得此人脖子上围着一圈兰se绶带,另一人露着脸,看着不过二十来岁。姜府尹反倒作着揖立於一旁,从这派头来看,便是上头下来的大官无疑了。
“姜大人,贵府上白砂村一百零九口命案有什麽进展没有?”
“下官现已查明,此案乃大青山的山贼所为,现贼人已全部拿获,按下口供,只等御史批复,即可问斩。”
“嗯……”
那年轻人点点头,接着说,
“此案现下便由我的人来处置,所有案卷、物证、案犯皆有我带走。”
“这,只是案情既已查明,又何须……”
“慈公公的意思,谁敢多问,照办便是。”
“是,是……”
“另外,府尹手下可有一名捕役叫铁星河的?”
“是有这麽一人。”
“此人现居何处?”
“若要见他,唤来便是,何劳圣使亲往。”
“不,我知这铁捕头的为人和本事,可未必会像府尹大人您这麽配合我们……”
“姜大人,贵府的人怎麽这样不懂规矩!”
未等那年轻人和姜府尹说完,原先坐於一旁始终静默不语,戴着头罩那人忽然厉声打断道,继而随手一指,姜虹雪隔着窗纸看他指的正是自己,继而只感觉脸上一阵火燎般的刺痛,一gu焦糊味直窜鼻息,再一看,那窗纸竟已被烧去大半!
虹雪一惊之下情知不妙,这人原来早已发觉自己在外偷听,这不经意间的一指,怕是整个宁安府里只有铁捕头的指力可与他匹敌,况且这一指隔空将数米开外的窗纸燃尽,更叫人胆战心惊。
“大胆奴才!大人们有话要说,还不退下!”
府尹一声喝令,虹雪天x聪慧,知父亲是给自己打掩护,忙低下身子一路碎步跑回自己房里,拿
出铜镜照了照,还好方才那一指没在脸上留下印记,不然这宁安府头号美人,府尹家的千金小姐往後可就要戴着面纱出门了,想来也是那未曾露面的黑袍客手下留了分寸。
如果是朝廷要员,为何不大白天光明正大来家里?听他们所说,好像是和白砂村的案子有关,如果和白砂村的案子有关,那就和伤锦城哥的人不无g系。
此事若想打听个水落石出,问父亲是没用的——虹雪心里暗思,或许只有一个人能告诉自己。
这天是中元节,宁安府里的官差们也个个归心似箭,无心公务,日头刚往西边斜便忙着交卸公务回家陪老婆孩子,姜府尹向来宽厚,也不计较。
铁星河卸了公务,方要走出府衙,却被一人拦住去路,一看,正是虹雪。
“大小姐有何吩咐?”
“铁大哥,白砂村和锦城哥的案子有眉目了没?”
姜虹雪开门见山便问。
“大小姐,这你就别问了。”
铁星河眉头紧锁,闪身要走,却被虹雪机敏地堵住去路。
“怎麽?难道你也和家父一样怕了那个什麽水云台?我就是想不明,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自古杀人偿命,怎麽当年你们连那个铭亲王都敢动,今日却一个个当起了缩头乌gui!”
“大小姐可听过水云台的传闻?”
见虹雪似懂非懂,铁星河接着说道,
“那还是先帝在位时的事,有一年,天降两个怪物,一个叫si神,一个叫病魔,这两个怪物撒下疫瘴,使我大棠生灵涂炭,好在我大棠有两位好少年不忍见si神病魔为祸人间,出海习得一身过人的医术和武艺,引着一众弟子驱除魔障并歼灭这两个怪物,换我大棠安宁至今,这师徒共九人,便是水云台的始祖。经此一役,水云台天下闻名,更受先帝万分器重,遂由他们行医做事不受大棠律法约束。自水云台广布盘蛇令招募弟子以来,他们一面行走江湖,治病救人,却也有不法之人混迹其中为非作歹,寻常官府拿他们不得,便有人谏言他们身负异能,手眼通天终将招致祸患。果然,直到先帝驾崩,也就是铭亲王被问斩的那一年,京都府内接连发生数桩命案,桩桩骇人听闻,si者无分男nv老幼,皆被开膛破肚,五脏六腑盗取一空,当时的大理寺少卿朱大人督办此案,查明皆与水云台有关,正yu奏明先帝揭发水云台的密谋,却不料那一年中秋之夜,朱少卿府上突发天火,本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少卿一家却屍骨无存,所有与此案相关卷宗、物证也都自此人间蒸发。後来纵使龙颜震怒,决心彻查此案,怎奈先帝年老t衰,外加朝中有人作梗,自新帝即位以来,此案便不了了之。”
“竟然有这样的事?治病救人便可违法乱纪,祸乱朝纲?那同si神病魔又有什麽分别,还有,他们取人脏器做什麽?!”
姜虹雪瞪圆了眼问。
“或为烧丹炼药,妄想长生不老,或为养蛊制毒,谋求武林至尊,或为祭祀邪魔,以此蛊惑人心……大小姐,天底下你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有些人手上,再大的官也不过是只蝼蚁罢了。府尹大人既不怕丢官也不畏si,只是他有在乎的人,而那些人却没有。”
见虹雪听得入神,铁星河正yu趁机走开,却突然想到了什麽,说道,
“大小姐,在下也有一事想问……”
“铁大哥何必多礼,尽管问便是。”
“就是……姑娘家都喜欢什麽样的水灯?”
姜虹雪没想到他问的竟是这麽一件事,不由得笑出声来,心道原来这麽个整日黑着脸的神捕原来也有心上人,闹得一向雷厉风行的铁捕头站在那儿脸上一阵红一阵黑,窘迫不已。
“姑娘家自然是喜欢有心意的……我前些日子在市集上看到过一件,灯身上有红绳编着同心结
的,结心缀着朵红番花,意为‘花落水留红,永结同心游’,铁大哥可是要送意中人?”
“哪里,哪里,大小姐误会了!”
铁星河慌忙解释,可越是解释便越发语无l次,越是这般,虹雪便越是好奇,星河见甩不开他,便急中生智叫道,
“大人,您怎麽来了!”
“诶?父亲你……”
趁着虹雪回头的工夫,星河拱手道了声谢,便一溜烟儿跑出了门。待虹雪回过神来,这才想起昨天晚上在花厅窗外偷听到的一番对话,方才光顾着打趣,却忘了提醒铁捕头今日要小心。
如意料中,中元节的街上行人如织,宁安府的人们不约而同向那江边聚拢,当铁星河大步流星赶到两河三桥交汇的地方,小石头已经早早等在了那里,手里拿着串冰糖葫芦把玩着。
“看,哥给你买的。”
星河递上买来的水灯,小石头接过手中摩挲了几下,脸上露出好奇的表情,她今天特地梳了个jg致的双丫发髻,一码齐的刘海儿盖住前额。
“喜欢吗?”
“呵,我只是寻思这东西能不能卖个好价钱。”
小石头嘴角扬了扬,把它揣在怀里,便跑去了河滩上,星河跟着跑过去,见这丫头点了水灯,望着它顺着江流颤颤悠悠向着未知的方向漂去,便也学着身边人的样儿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默默念叨着些什麽。
“许的什麽愿?”
“你猜呀!”
“可是愿我给你找个嫂子?”
“呵呵,你怕是想多了,就你这麽个穷样,还成天板着个脸,有人嫁给你才怪!”
“你……这丫头,今天不教训你是不行了!”
铁星河从没把她的话往心里去过,却也装作气急的模样。
“别,其实我念的是这宁安府的人si绝了,让你整天陪我玩儿。”
“si绝了”这仨字儿总叫星河听了不自在,尤其是在这麽个日子,在他楞神的档儿,小石头古灵jg怪地一笑,
“我的傻大哥,瞧你吓的!我骗你呢,许下的愿若是说出来便实现不了了,我自然不会告诉你!”
星河暗自好笑,想他大名鼎鼎的铁捕头,天字号的大贼也逃不过他的眼睛,却楞是猜不出这小姑娘说的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
俩人一路沿着河边蹦蹦跳跳跑着,虽说随着铁星河在这城里落脚也有好些年头了,但一直都没机会出来游玩一番,因而中元节江边的热闹景象在这丫头眼里自是十分新鲜。
宁安府虽b不得京城繁华,却也是一派平安乐土景象。犹是这个时节,满大街飘散着杨梅酒和各式江鲜的喷香,俩人一前一後,不紧不慢走着,星河也是难得享受这样的自在。
转过一处街角,路边的小酒坊里有人招呼星河,
“哟嘿,这不是铁捕头吗!难得见您有空,街坊们可得敬您一杯!”
星河并不想喝,怎奈都是街坊四邻的拉不下面孔,只得叮嘱小石头站在原地不要走动,进去里边同大夥寒暄一阵,满饮几杯。
几杯烧酒下肚,星河脸上略微有些发烫,赶忙推脱不胜酒力告辞众人,出了酒坊一看,竟不见小石头的人影。
不知从什麽时候起,这丫头就没听过他一句话,早知如此就不该叫她站在原地别动,而应叫她跑得越远越好。
星河心下有些焦急,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追出几条街外,总算见着那麽个留着双丫髻的小巧的身影。
此时她正出神地望着前方一列队伍。
那队人分作两列,每人手里拄着个高高的杆儿,杆儿尖上又站着个人,上下都穿着五颜六se的戏服,手舞足蹈地走在大街上,像是玩杂耍的一般,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你这丫头,又在瞧什麽?”
“你说,那是真人还是假人?”
小石头指了指那杆儿尖上手舞足蹈的人。星河望过去,那一列人面孔都涂得粉白,脸上挂着奇奇怪怪的笑。看不出是人脸上涂了一层白面,还是白面上挂着张人脸。若说是真人,那些人的笑脸却似凝固在空气中一般,半天变也不变;若说是假人,那些人挥着长长的水袖却又舞个不停。
“走吧,那多半是个纸做的人偶。”
“可他刚才明明看我了。”
“中元节这麽个祭奠先人的日子,这些年被人过成了玩闹的日子也不足为奇,毕竟逢上难得的盛世,只是这麽个日子里打扮得花枝招展走在大街上也难免不l不类……”
星河壹边走壹边想着,不多时,街上人已渐渐稀少。他遂拍了拍石头的肩膀,
“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石头嘟着个嘴儿,显是不情愿的意思,却也没有拒绝,俩人就这麽沈默不语,拐进条临街的巷子里。
那巷子又黑又深,鲜有人走,却是回家的近道。
“中元节唷~公子小姐,进来耍耍呗?”
街角的黑暗里冷不丁响起个尖细的声音,吓了俩人壹跳,这才发现那里蹲着个人。
“咱这可是京城来的新鲜玩意儿唷,不进来看看吗?”
那人身後,是间普普通通的小店,看不出里边经营的什麽,借着店里透出的微光,星河瞥见门前立了块不起眼的招牌——口技。
他在京城倒是见过这玩艺儿,说白了就是艺人靠着耍嘴皮模仿种种声响混口饭吃,但人家店里都是热热闹闹的,没见过哪家馆子大晚上开在这麽个僻静的巷子里。
“算了,都是骗人的把戏,走吧。”
“我想看。”
“真不看看吗,壹出戏只要三个铜板哦。”
那黑暗里的声音依旧尖细,似想要竭力留住中元节里这最後壹档生意。
“我想看。”
小石头擡高声音又说了壹次。
见她如此坚决,星河心道这丫头憋闷得久了,也是难得见到这新奇玩艺,遂了她这心愿也好过叫她跟那些ngdang子瞎混,便索x0出几个铜钱丢过去。
“嘿嘿,里边请~”
对方撩起幕帘,示意俩人进屋。
屋里很黑,借着照进来的月光约0只看得见些寻常的桌椅板凳,整个屋子里便只有他们两个客人,在店家指引下,按照规矩,俩人围着张桌坐定,这时星河见店家抄着两条深黑se的绸布走过来就要往小石头面上罩去。
“这是要做什麽?”
“客官见谅,戏是用耳朵听的,咱这吃饭的本事可不便叫人瞧见,嘿嘿。”
原是要蒙上眼睛,星河本不愿意,若说对方是靠耍嘴皮子吃饭,他铁星河赖以谋生的可就是这对刀子般的眼,但看小石头却是壹脸的兴致,星河不愿在这日子里搅了她的玩兴,还是让店家给自己罩上了眼。
“嘿嘿,那麽,好戏便开始了~”
星河听见那尖细的声音就这麽从耳畔飘出屋外,片刻寂静之後,又冷不丁地在耳畔冒出来,
“请用茶~”
紧接着便是茶碟的碰撞声,水从茶壶里倒出的簌簌声,星河正觉得口g舌燥,想要举杯饮上壹口,0索半天才发现桌上竟是空无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