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如期而至。
按照口耳相传的说法,高考设置在6月7日、8日,“678”是全一个谐音“录取吧”。
这一年的高考,赶上了端午节。
雨从6号晚间开始下,大有缠绵之势,“端午雨”是旧时民间占验习俗,谓之不吉。
谈易总算闲了下来,在家陪裴睦听雨、包粽子。
枣泥馅、鲜r0u馅和鸭蛋h馅,分别用红、白、h三种不同颜se的棉线紧紧缠绕。谈易手巧,擅长包锥形粽子,三张粽叶裹出一个粽子,棉线扎得紧,把底部勒出三个小犄角。
这样的粽子煮出来不散,馅香全都裹在软糯的米粒里。
裴睦心不在焉,时不时往外看,说:“这鬼天,今年考生要遭罪了。”
谈易回忆道:“我高考那年也下了雨。”
裴睦说:“是啊,你在二中考的。那地方偏得要si,后面有矿山,门口来来去去好多拉矿的车,路上尽是泥巴。你爸送你回来跟我讲,要有路子能ga0点胶鞋到学校门口卖,二十块钱一双,保证赚大发了。”
谈易笑,思绪顺着裴睦的话飘走。
李晚照今年就在二中考试,叶晴空被分去了天宁。
不知道岳龙雨的考场被分在哪里,也无从得知他有没有去参加考试。
裴睦还在碎碎念:“小偷都赚。人挤人的,小偷混在家长堆里,偷了包往附近工地一窜,逮都逮不到。”
“妈。”谈易没在意裴睦的话,突然问,“有案底的话,是不是永远不可能当警察了。”
裴睦想都不想:“那肯定啊。”
“如果改过自新了……也没可能吗?”
裴睦说:“政审过不了啊。再说,他自己都有案底,凭什么去抓别人?我要是坏人,我就不服气。”
谈易说:“也许……正因为他有过这种经历,所以更明白怎么劝导犯了错的人改正。”
裴睦反驳:“话不是这么讲的。先不说他是不是真的更明白,就说外人,怎么可能相信呢?我打b方,你要卖生发散,结果你自己根本就是个秃顶,谁信你?”
谈易汗颜,突然顺着她的话头杠了一句:“霸王的创始人就……就头发很少啊。可是人家是遗传x脱发,事出有因,不代表他的产品不好。”
裴睦一愣,思路清晰地驳回:“那我问你,为什么大家都只看到那个头发少的人?他们公司发量正常的人更多吧,有人关心吗?”
“因为很特殊,有反差……”
“对啊,这种反差,出现在商业公司里面,也许处理好了,还能拉来点噱头。要放到公职单位,可能就是个定时炸弹。对谁都不好。”裴睦顿了顿,又说,“而且每年公考的人那么多,凭什么非要留一个有案底的?是把他招进来,就能保证罪犯都不敢犯事了还是怎么地?”
谈易无从辩解,从理x的角度思考,也许本来也不该有此一问。可是在妈妈跟前,理智这种东西,总是会服从于情感。
裴睦见谈易哑口,得胜一笑,又见缝cha针地说:“当时让你学个法律什么的,不b你那专业好。”
母亲对谈易选的专业很有意见,前几年,回回放假,都要旁敲侧击让她转专业。
谈易不生气,半讨好半撒娇:“学法的话,背书太痛苦了。”
裴睦没好气,说:“b起你们那专业,泥里来,土里去,天天上山下乡……坐在家里背背书哪苦了?”
谈易笑嘻嘻地说:“我喜欢嘛……”
这丫头脾气越好,裴睦就越不忍心责怪。只能摇摇头,说:“念什么都是虚的,没病没灾才最重要。”
谈易笑意渐淡,温顺地点头:“嗯。”
裴睦一阵心酸。
谈易小时候天天闷在家。到了大学好不容易有机会,兴高采烈地报了个经常能外出考察调研的专业,还兴致b0b0地说要选园林规划方向深造,这样她学的绘画能最大程度派上用场。
可惜,她身t根本跟不上,大四那年跟着导师去野外林地调研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差点……
裴睦把手里的粽叶往篮子里一丢,发小脾气:“累si了。不包了,等你爸回来包。这老头,nv儿在家还出去打麻将。”
谈易失笑,从篮子里拣出粽叶,默默包完后,洗了手去拿手机,才发现有微信进来。
是李晚照发的消息。谈易抬眼看了看时间——今天的考试已经结束了。
李晚照:老师你在吗?
谈易本来想问“有什么事吗”,可想到这孩子的x子,估计只会回答没事。于是删除重发。
谈易:嗯,刚刚在包粽子。你考完啦?
李晚照:对,我刚出考场,今天人太多了。
她不是叶晴空,不像会主动找谈易聊天,谈易猜测李晚照还有事想说。
谈易:带伞了吧?今天的雨挺大的,路上小心点。
李晚照:我带了,正在路边等着打车呢。不过估计要等好一会了……
谈易还在思索措辞,李晚照又发了消息来。
李晚照:爸爸有重要的会,出差去苏州不在家。妈妈去接妹妹了。
短短两句话,谈易却看了好一会儿,而后,低头慢慢打字。
谈易:明天我挺闲的,去找你吃午饭怎么样?
李晚照:真的吗!我请你吃牛排吧谈易姐,二中附近有一家西餐店,我同学都说很好吃。
谈易:好啊,那我有口福了。
和李晚照聊完,谈易看见裴nv士笑眯眯地抱着手机朝自己小碎步走过来,一扫方才的不愉快。
谈易好笑地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裴睦说:“我之前跟你说的陆阿姨给我发消息啦,说明天下午小孙监考结束以后就空下来了,约你明天下午六点,去二中附近那个‘映刻’西餐厅吃个饭。”
谈易消化了一会儿这个小孙是谁之后,迟疑地问:“确定是,二中附近的西餐厅?”
裴睦:“对啊,小孙是二中物理老师,我跟你说过吧。那家店离他单位近,而且我刚刚查了一下,蛮高档的……虽然我们也不是指望别人有钱什么,但是你一空下来,他马上就来约你,而且选了这种地方见面,说明人家很重视。”
之前确实是自己说,等到高考结束以后才有时间见面的。
只是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踩着点约她,实在是……有点重视。
谈易答应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夜间雷声大作,谈易睡得不太好,半夜被偏头痛搅醒,爬起来吃了两片布洛芬,重新躺回床上。迷迷糊糊地,做了很多梦,却又不甚分明,早上一睁眼,全都给忘了。
第二天的早餐是红豆粥,谈易吃完之后,去厨房找食品袋,0了两个煮熟的粽子带着。
午餐就吃这个吧……两顿都在西餐厅,她怕自己的肠胃会反抗。
裴睦见谈易一早出门,纳罕道:“你去哪?该不是想临阵脱逃吧,人我都答应了,你看不上没关系,爽约可不好。”
谈易:“我去见个学生。妈,你放心好了,六点,我肯定准时到。”
她穿着最简单的白se长袖t恤和黑se长k,长发束在脑后,背了个小号挎包,撑伞出门了。
裴睦站门口yu言又止,等到门关上以后,才嘀咕:“也不收拾得好看点。”
餐桌边看报纸的谈昊不乐意了,说:“我nv儿怎么都好看。”
裴睦抬眼瞪他,又念叨:“这小伙子,你不知道……是真不错。我见过的呀,人温顺有礼貌,待人接物都有条有理的,我们丫头跟他在一起,保准不会吃亏。”
谈昊从老花镜上方看裴睦,说:“你喜欢没用,要nv儿喜欢才算数。”
“这我哪能不晓得呀!”裴睦说,“但你看她上一个自己选的那个小畜生崽子,什么东西?唉,谈易哪都好,就是x格太软,逆来顺受,那哪行!我看她脾气就是随你了,瓤得很!”
谈昊:“你担心就担心,怎么又怪我了呢?”又推了推眼镜,重新看向报纸,说,“我不觉得我nv儿逆来顺受。她跟我一样,聪明着呢。”
真是j同鸭讲,裴睦气得跑房里去了。
“谈昊,把地拖了!”
“知道咯……”
高考期间,各考点外都增派了交警进行交通管制,进行疏导分流。全市道路两旁,隔一段路就能看见“高考期间,禁鸣降噪”的护考牌。
谈易打车到了二中门口,一下车,交警就急吼吼地让司机快点开走,别挡着道。
谈易撑着伞,在距离二中校门足有五十米的地方停下了。前面全是人,打着伞又格外占地方,根本难以行进。
交警维持秩序,建议家长们去马路对面等,可没什么人听他的——都恨不得第一个接到自家孩子,谁愿意这时候挪到别的地方去。
谈易回头,一打眼就看见了马路对面的“映刻”西餐厅,餐厅挺有规模,占了三层,门前有一片用木板垫高了的庭院,摆着铁艺桌椅,用来招待客人喝下午茶。
虽然天气不好,餐厅外冷清寥落,但那儿地势较高,b起被淹没在人群之中什么也看不见,对面视野好很多。
谈易过了马路,撑着伞站在餐厅门口,眺望二中校门。
殊不知,此时“映刻”的二楼,落地窗边卡座上正坐着两个人。谈易撑伞过马路的样子,全然落在其中一人眼中。
“岳龙雨,我今天约你来,是觉得有些话还是该当面说清楚。”
一个清脆的nv声传来。卡座一侧,坐着个洋娃娃似的姑娘,她妆容jg致,一头香槟金的长发烫着流行的玉米须卷发。正托着下巴,满眼真挚地望着对面的少年。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现在正在高考,而眼前的少年本应坐在考场里。不过也难怪,谁会想到,刚从少管所放出来两个月的人,会参加高考呢。
岳龙雨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望着谈易的小花伞,他嘴角破裂有伤,搭在桌上的拳头上也有破皮的痕迹。眉头蹙着,看起来很不耐烦。
“还有什么可说的。”
秦雪微微微嘟嘴,西柚红的唇釉亮晶晶的,话是拒绝,却像诱惑,她说:“你呀,别再给我打sao扰电话了。”
岳龙雨听见什么笑话似的,扬眉看她:“你觉得我很闲吗?”
“不是你?”秦雪微把手机拿出来给他看,“从我回小马以后,每天都能接到电话,拉黑了就换号打,烦si了。”
“所以一定是我打的?”
秦雪微无辜地眨眨眼,长睫毛卷卷翘翘,大眼睛忽闪忽闪,说:“前天我发消息约你今天出来,之后就没人再给我打电话了——时间卡得这么准,还能有谁?”
岳龙雨动作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一扯嘴角笑了下。
“那还真是因为我……”
秦雪微清楚他这个表示愤怒的危险表情,她坐直了身子,嗔他:“你别这样,我害怕。”
岳龙雨脸se一沉,接着说:“但我打的不是电话……是曹孟飞的人。”
这个久违的名字,让秦雪微周身一颤,她双目圆睁,望着岳龙雨。
“你……你说什么呢?”
……
交卷时间到。
2019年高考的数学考试结束,对于李晚照而言,最艰难的一门已经过去了,下午的英语,她并不担心。
李晚照数学试卷做得很顺手——起码,谈易交代的那些考点,几乎全都靠上了。
李晚照彻底卸下重担,她心情倍好。尤其是想起昨晚叶晴空得知谈易要来接自己,很是吃醋的样子,李晚照竟然觉得有些暗爽。
姐妹俩同处一个屋檐下那么多年,再亲密也难免相互b较。妈妈疼叶晴空,爸爸更偏ai自己,李晚照知道妹妹的好胜心,知道她也想把爸爸那份偏ai也夺回去。
这种“抢夺”没有恶意,只是一种不自主地占有yu作祟,所以李晚照始终装作木讷,并没有对妹妹发难过。
可其实nv孩子,但凡心思细一点,谁都清楚彼此心里那点小九九和较真。
正如今天,李晚照特地穿了件适合去吃西餐的漂亮连衣裙,背着爸爸给自己买的香奈儿小挎包,喷了香水出门。
她知道妹妹表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很吃味。因为是她得到了两人共同喜欢的老师的额外青睐,算是她的一个小小胜利。
她还会有更大的胜利——只要她能顺利考取中央美院,她也会成为妈妈的骄傲。
李晚照打着颜se粉neng的雨伞,带着一种隐秘的喜悦,随着考生们走出校门。
谈易一下就看见了人群中格外扎眼的李晚照。艺术生往往b同龄学生更早学会了打扮自己,李晚照个子高挑,眉目明丽,更是惹眼。
谈易仗着地形和视力优势,目光始终锁定在李晚照身上,所以,也将一边东张西望假装找人,一边靠近李晚照的男人的小动作摄入眼底。
男人动作极快,装作被人挤到,往李晚照身上狠狠一撞,左手抬高作防备之势,右手隐在下面,把李晚照肩头的名牌包一下拽到手里。
紧跟着,随着挤挤攘攘的人流,几个扭身,就遁离李晚照数米远了。
而此时,李晚照只觉得肩膀被撞疼了,还毫不知情地踮脚四下寻找着谈易的身影。
直到她从人群里完全走出来,也没看见谈易。李晚照茫然地望向马路对面,西餐厅门口也空空荡荡——根本没人。
等到李晚照低头,想翻包找手机给谈易发消息问问情况的时候,才惊觉自己的包没了!
她的心狠狠一坠,脑子一片空白。
证件!准考证在包里!
……
“所以……sao扰电话,是他打的?”西餐厅二楼,秦雪微眼角通红,咬着嘴唇盯着岳龙雨,“为什么,为什么他还不放过我?”
她快哭了,这不是装的,是真的害怕。岳龙雨看见秦雪微鼻尖发红,瘦削的肩头微微耸动。
秦雪微求助地望着他:“那我该怎么办?岳龙雨,我该怎么办呐?”
如果是两年前,他会毫不犹豫地帮她。事实上,那个时候,他也确实帮了。
但现在,岳龙雨却只觉得可笑。
“秦雪微,你是不是只能想到你自己。”他嘴角挂着讥讽的笑,“只能想到,曹孟飞又来找你了。我出来以后,去上海看你,你也只能想到,我去找你,是不是别有用心。”
秦雪微哭了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路过的服务生都忍不住关切地看着这个小美人——是和男朋友分手了吗?哭得这么伤心,这男的真不知好歹。
“不是的,你听我解释……岳龙雨,你不可以那么想我。”秦雪微委屈极了,ch0u噎起来,“你根本不知道,这两年我是怎么过的。”
她哭得他心烦,岳龙雨偏头望向窗外。
意外的,他看见视线中的一点,快速地移动了起来。
岳龙雨定睛看过去,发现谈易不知何故,突然扔了伞,以一种他无法相信能和谈易匹配的速度,往马路对面飞奔而去。
岳龙雨忍不住看向对面,只见一个拖着香奈儿挎包的矮个男人,奋力从人群中挤出来。
男人只跑了十多米,就被预判速度后跑直线的谈易拦截。
岳龙雨扬眉,俯视一切的他,几乎要给谈易鼓掌了——原来,数学学得好,真的能用于实践。
可很快,岳龙雨的脸se就沉了下去。
……
谈易脑子是好用,也确实拦住了人,但t力跟不上,根本不是对手。对方用力一推,谈易就差点当场交待了,那人趁机往学校围墙根下停靠的电瓶车狂奔而去。
谈易好不容易站直,狂风夹着雨,刮得她一头长发胡乱纷飞,她喊得快破音了——
“把包放下!”
倒也没指望那人真会听话,但声音越大,越能引起路人注意,谈易一边追着男人跑,一边大声求助在旁维持秩序的交警。
“帮帮忙,抓小偷!包里,包里有孩子的证件!”
男人跨上电瓶车,手忙脚乱发动的时候,谈易跑到跟前来,双手sisi抓住挎包带子。
“妈的松手!”
男人低声咒骂,眼看远处交警已经注意到他们,顾不上和谈易纠缠,直接一脚踩下去,骑了车就跑。
谈易本想争取时间等到警察赶来,没料到他当真急疯了,就这么拖着她甩出了两米远。
谈易浑身散了架似的疼,再也爬不起来,眼睁睁看着那人骑着电瓶车溜远了。
这时候,后知后觉赶来的考生家长,才围上前来,你搭一把手我扶一下的,把谈易搀了起来。
原本等在学校门口等着的本地新闻台记者更是眼前一亮,扛着设备就冲了过来,要采访谈易。
谈易沮丧又狼狈,对记者摆了摆手,抹开挡在眼前的sh头发,强撑着四下寻找李晚照的身影。
那孩子,恐怕急坏了。
“乖乖,那是谁?”
“卧槽,厉害了。”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
紧接着,呼声连连,谈易顺着周围家长孩子们的声音往那小偷逃窜的方向看去。
男人已经逃出五十米开外,只待一拐弯,进入通往工地的小路。以此时的路况,交警就算找到摩托车,也追不上他。
他正得意,余光却瞥见有什么一晃而过,等他意识到闪至近前的是一道人影,已经晚了。
岳龙雨在疾跑的同时起跳,整个人腾空跃起,一条有力的长腿狠狠扫向车头,只听“歘啦”一声,车头反光镜应声而碎。
这是一个常用于跆拳道击破表演的腾空侧踢。
电瓶车受此重击,顿失平衡,左右摇晃。
岳龙雨落地瞬间再次提腿踢向车上的男人,不等男人发出惨嚎声,便利落地以左脚蹬地起跳,迅速扭腰转胯,随身t向右偏转,双腿在空中交替,又一击横踢,直接把男人从车上撂倒在地!
男人吃了一整套shuangfe1踢,倒在地上直呼痛。
岳龙雨上前两步,一把夺过李晚照的包,另一只手揪起男人的衣领,拎j仔一样把他提溜回了交警跟前。
如此动静,李晚照已经小跑了过来,当她看见岳龙雨提着自己的包,走向谈易的时候,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恍惚的境地里。
没有言语能形容她此时内心的震撼,李晚照怔怔地看着岳龙雨,他发根尽sh,t恤紧紧贴着他jg瘦的x膛,眉宇之间,张狂之气更胜从前。
好像一场梦,梦里那个可望不可即的男孩,一脚踏进了有她的现实之中。
在考场门口看见岳龙雨,谈易自然而然地认定他是来参加高考的。
她一阵欣慰,笑意爬上眼角,从他手里接过挎包,刚想问候两句,晚报记者的话筒已经递到岳龙雨跟前了。
未及发问,岳龙雨毫不掩饰的厌烦眼神扎了过去。
记者很有眼se,话筒立刻调转方向,面朝一看就很好说话的谈易。
“你好,我是万江晚报的记者小蓓,请问您是考生家长吗?”
“我……不是。”
“那您是路过这里,见义勇为吗?”
谈易迟疑。要是被裴nv士知道今天的事,只怕不会轻易放过她。
“你是长能耐了吧?还敢跑去追小偷?你怎么不上天呢!”谈易耳边几乎同步响起裴睦的声音,她一缩脖子,当即?了。
于是连声推辞:“我不能接受采访,请不要报道,谢谢。”
说罢,掉头要走。
记者哪肯放过这么好的新闻素材,拔腿要跟,面前横生出一条胳膊,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不愿意接受采访,你没听见吗?”
岳龙雨望着记者身边的摄像,语气不善。
再拍,就属侵权了。
记者和摄像面面相觑,讪讪地放弃了再追上去纠缠的打算。
谈易一回头就看见李晚照在一边发呆,连忙快步走过去,把包给她。
“快看看东西少没少,身份证准考证都在不在。”
李晚照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给谈易撑伞,又接过挎包,打开来翻找。
“都在,谈易姐……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看见岳龙雨也朝自己走了过来,不敢抬头直视他,只小声问。
谈易松了口气,说:“在就好。”又朝岳龙雨方向一努嘴,“是他帮你找回来的。”
李晚照嚅嗫:“谢谢你。”
风大雨大,岳龙雨压根没听见,他垂眼看着谈易。
不知道她晓不晓得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模样:发丝散乱,sh漉漉地贴在脸上,白t恤沾满了w水泥浆。偏偏眼角眉梢都还带着某种神气和畅快,好像被禁甜许久的小孩子,偶然间从陌生人那里得了蜜糖,藏着掖着也难掩一份窃喜。
岳龙雨越来越ga0不懂她。
明明前所未有的狼狈,现在的谈易却b以往更有生气。
谈易没注意到这两个小家伙的情绪变化,她先去了马路对面拿伞,衣服k子全都贴在身上,难受得很。谈易后知后觉地想,完蛋,估计是逃不掉受凉发烧了。
长大以后,她的抵抗力b小时候好了很多,但也遭不住今天这么折腾。谈易登时苦了脸,在心里默默求神拜佛,把东西南北各路菩萨都叨叨了一遍,希望能侥幸逃过一劫。
“我送你回去。”
岳龙雨突然开腔。
谈易身边的李晚照一愣,当下的雀跃b证件失而复得,b数学超常发挥,b今天所有的喜悦加在一起更甚。可当她仰头,企盼地望向岳龙雨,才发现他的视线里根本没有自己。
岳龙雨这样的人,他专注地盯着你时,周遭一切于他而言都像是真空。李晚照悲哀地发现,自己正身处那片真空里——他凝视的人是谈易。
谈易迟疑地啊了一声,说:“我马上打车回去。你们下午还要考试,别折腾了。”说罢,转头抱歉地看着李晚照,“我这个样子,也不能陪你吃午饭了。要不你和岳龙雨一起去吃,就当……”
李晚照看见岳龙雨皱眉了,很轻的一下,虽然没有马上拒绝,但是她知道他并不高兴谈易这样的安排。
李晚照马上抢先表现出不同意这么安排的神情,截断谈易的话,说:“要不改天吧。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再背背英语作文的词组,谈易姐……你快回去换件g衣服,不然要感冒的。”
“这样也好。”
谈易点头,要跟二人道别,却看见岳龙雨转身走到路边去拦出租车了。
谈易冲李晚照摆摆手,小跑到岳龙雨身边,倒也没拦着他,说:“刚好我们顺路,你也回家换身衣服吧,不然下午没法考试。”
岳龙雨不吭声不吭气,车子来后,他给谈易把后门一拉,自己拽开前门坐到副驾驶去了。
……
目送的士离开,李晚照收了伞,神情低迷地往西餐厅里走。
她无不自嘲地想,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正眼看过自己。
踏上楼梯,李晚照找了个卡座,本想解决完午餐后,就在这里复习,谁知道一偏头,看见邻座坐着秦雪微。
李晚照太熟悉她了。不仅仅因为秦雪微是叶晴空的师姐,更重要的是,她曾是岳龙雨的nv朋友。
秦雪微没注意到李晚照,她正在跟人聊语音,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挑着面前的意面吃。她对面摆开了一套餐具,但是没有坐人。
李晚照正纳闷,突然听见秦雪微提到岳龙雨的名字,心里一动。
李晚照不动声se地站起身,换到秦雪微身后紧挨着的卡座落座。这样一来,她相当于和秦雪微背对背,中间只隔着沙发靠背。既不容易被发现,也能更清楚地听到她的说话内容。
服务员过来递菜单,李晚照心不在焉,随手点了几样。等服务生离开后,李晚照打开手机,调出语音备忘录,点击开始录音之后,将手机尽可能地贴着沙发放。
与此同时,李晚照屏息凝神,竖起耳朵着听身后的动静。
“是啊……我特么约的他。他说不是他打的。”秦雪微有些懊丧,“要命的不是这个。岳龙雨说他又碰到曹孟飞那帮人了……就前天的事。”
李晚照皱眉。印象中,秦雪微一直是个乖乖nv,怎么说起粗话来这么熟练。
还有,听说那事之后,曹孟飞搬去南京了,怎么会和岳龙雨碰上?
“我倒不担心岳龙雨……他我还不清楚吗?不可能说出去的。我就怕曹孟飞。”秦雪微语气一沉,“要是这事被老谢知道,我真是吃不了兜着走。妈的我一礼拜以后在南京开机了,曹孟飞不会真ga0什么事情吧。”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秦雪微突然抬高音量。
“我也想啊!但岳龙雨这回估计指望不上,早知道在上海我就不把话讲那么绝了,现在盘都盘不回来,烦得一批。
滚你妹的se诱,我现在不稀罕这种loser……你少来,身材好能当饭吃啊?
哈哈哈你行你上,我给你们牵线搭桥,别的不讲,跟他约pa0估计蛮爽的。不过我老觉得他现在怪怪的,你说是不是被关了两年,脑子都关坏了?刚才他不知道发什么疯,突然就跑了。
哈哈哈哈你妈的你才变0了呢,岳龙雨进的是中国少管所,又不是美国监狱,再说,就算真是在那里面,他也肯定是1啊……1别讲了,我都有画面了。”
李晚照没听见也知道,那个“圆圆”是怎么出言侮辱的岳龙雨才会引来秦雪微说出这种话。她捏着拳头,气得发抖,恨不得把秦雪微揪起来扇巴掌。
“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秦雪微语气又轻松了些,说,“我现在一个人在这吃饭呢,要不你过来陪我,我们下午去做个指甲我再跟你详细说。”
很快,秦雪微把语音挂了。
……
二中位置偏,下雨天路上又拥堵,各个路口都站着交警,司机们不敢开快,半拉小时才走了一半的路程。
车窗紧闭,外玻璃上雨水蜿蜒而下,司机觉得闷,打开了空调。冷风一鼓,谈易打了个哆嗦,没等她开口,岳龙雨已经抬手把空调关了。
司机纳闷地看了岳龙雨一眼,但后者没解释,他也就没多问。
又过了十来分钟,车子开到市中心的五岔路口,不出意料的,再次堵上了。
“都是去接小孩的车。”司机望着前面长龙般的车流,说,“起码得等三个红灯。”
“嗯。”
岳龙雨g巴巴地应了声,瞥了眼后视镜,看见谈易歪着头靠在车后座上,像是闭目养神……
不对。
岳龙雨眉心一皱,直接回头去看她。
“喂。”岳龙雨叫谈易。
谈易没反应,她脸颊不正常的cha0红,嘴唇g白,双臂紧紧拢在x前,不自主地战栗。
岳龙雨侧过身,推了她一下:“你醒醒,别在车上睡。”
谈易身上一时冷一时热,头疼得发炸,意识迷糊之际,感觉自己被戳了一下。
她理智还在,知道是岳龙雨,于是掀开眼皮,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微微点头,表示我知道,我没睡着。
可惜,这个她自以为的安抚,只存在于她自己的脑海中,落实到做出来的动作上,谈易只是慢吞吞地给岳龙雨翻了个白眼。
岳龙雨:“……”
司机也觉出不对劲,回头看了眼,说:“是不是生病了。刚刚看着还好好的啊。”
岳龙雨抬手碰了碰谈易的额头,立刻缩了回来,转头对司机说:“去人民医院。”
司机当即改道,去了最近的人民医院。
外头下着大雨,谈易又烧得昏昏沉沉,岳龙雨一手撑伞,一手从车后座把人捞出来。
谈易太轻了,岳龙雨单手一抄,让谈易坐在自己的小臂上,手腕内扣,把着她的腿往上一抬,抱小孩儿似的,几乎不费力地就把她“端”了起来。
她的额头软软地搭在岳龙雨肩上,隔着薄薄的衣料,温差格外明显。
岳龙雨蹙眉,把她往里拢了拢,伞面倾斜,几乎完全罩住了谈易的身子。随后一溜小跑,直奔急诊去了。
急x肺炎,谈易送来的时候已经烧到了40度。交完费用,急诊医生嘱咐岳龙雨给谈易找g净的替换衣物来。
这个时候,岳龙雨没时间再去找谈易要她家里人的联系方式,于是快跑去医院边上的便利超市买了套睡衣。
急匆匆折返,谈易已经躺在急诊室输ye了,岳龙雨把衣服交到负责的护士手里,请她给谈易换上。护士翻了一下,问他:“内衣k呢?她里外都sh透了。”
一抬头,对上眼前这个高个少年窘得发红的脸,露出个了然的表情。
“行了行了,你先出去。”
岳龙雨转身出了门。
他的浸sh程度不b谈易低,但这点cha0气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岳龙雨拐进洗手间,把t恤兜头脱下来,露出紧窄的腰腹和后背斑驳的淤青伤痕。
岳龙雨拿着t恤胡乱擦了下头发,又把它伸到打开的水龙头下r0ucu0,绕成麻花,大手握着两头,用力一绞,再当空一抖,衣服基本就g了七七八八。
同样的方式处理了轻薄宽松的长k之后,他穿戴整齐,回到急诊室外的走廊。
岳龙雨也不知道自己胡思乱想了些什么,回去后,听到门开的声音,就立刻迎了上去。
护士问他:“你是患者什么人?”
“我……我是她学生。”
护士多看了他一眼:“早点联系她家人,她这情况要住院察看。”
“好。”
“还有,衣服我放她床头柜了。你要么让她家里人拿回去,要么送到医院洗衣房去洗。”
“好。”
“进去吧。她醒了。”
急诊病房很大,一溜并排摆着六张病床,用蓝se布帘隔开。
谈易躺在最里面,帘子半拉着。
岳龙雨大步走过去,看见她阖眼靠着床头枕,肚子上搭着薄薄的被子。自己买的粉se卡通睡衣穿在她身上,胳膊腿都短了一截,谈易光0的脚露在外面,想来是袜子已经sh透,被护士脱了去。
她脚心发白,脚趾微微蜷曲,尽管室内温度适宜,岳龙雨还是觉得她很冷。他直往被子上瞟,手指在身侧攥了攥,想伸手把被子扯过来,又觉得自己这个动作必定突兀。
矛盾之际,突然听见谈易的咳嗽声,岳龙雨立时收回视线。
两相对视,岳龙雨莫名觉得嗓子发g,不知道要说点什么。
倒是谈易,看见岳龙雨进了病房,神情立刻紧张起来,问他:“什么时间了?”
岳龙雨说:“快两点了。”
“那你还杵在这里?”谈易支起上半身,唇角起皮,声音喑哑,“再不去考场要迟到了!”顿了顿,谈易从自己的随身物品里拣出那个装着粽子的塑料袋,递过去给岳龙雨,“你还没吃午饭吧?来不及的话,就把这个拿去热了吃。”
岳龙雨手里被塞进一包东西,他没拒绝,只是低头看着手里满是雨水的塑料袋,皱着眉头。
他很费解。今天早上,秦雪微和自己在“映刻”坐了半晌,对面二中校内甚至正在高考,她却连问也没有问一句——岳龙雨,为什么你没有参加高考。
可是眼前这个人,明明自己给了她不少坏脸se看,明明她自己现在虚弱成这样,却还想着他会迟到。
人与人的差距,总是在有了强烈对b之后才得以显现。
岳龙雨在面对着谈易期盼的目光之时,有那么一瞬间,是真切地希望自己参加了高考的。
那么他就能在这个时候,告诉谈易,我心里有数,马上就去考试,你别那么激动。
这样的话,他或许就能看见谈易长长地舒一口气,脸上露出刚才在学校门口的那种窃喜。
只可惜,他不能。
谈易见岳龙雨无动于衷,还想说话,谁知x口突然袭来一阵闷痛,她抬手按着心口,神情痛苦地微微弯腰,缓了好大一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
岳龙雨垂眸看她,在谈易的视线si角里,他的拳头攥了又攥,最后只能无力地松开。
岳龙雨神情麻木,视线偏移,落在墙角。
“我没去考试。”
余光里,他还是看见谈易惊诧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岳龙雨没细看,他知道那里面有失望。
岳龙雨语气生y,继续道:“我跟你说过,我不会去考试的。”
是啊,他说过,他早就说过。以他的脾气,这个结果才是正常的不是吗。
难道她还真指望自己的一幅画就能力挽狂澜,让他临时改变主意?
谈易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有很多想问的问题,但结果摆在眼前,那些问题的答案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最后选择了放弃。
谈易重新躺了回去,只觉得四肢无力,难以为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