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2)

原本两三岁发生的事很难记得住,周益黎却清晰的记得他三岁时的那个冷涩冬日,他被老人带到这个灰白的山村。

郝爷爷并不是周益黎的亲人,而是周家的老管家,裕山则是郝爷爷几十年未踏足的家乡。他的命是周家给的,他在周家当了几十年仆人后,周方椿告诉他,他可以走了,只是还得带个人走,并且没有允许再也不要出现。

郝爷爷站在周家大门外,看着手里牵着的默默流泪的小孩,有些不忍。他不明白,这亲孙子咋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好在周家给了他足够的钱,能让他养活这孩子。

他从没叫过孩子的名字,还是保持在周家的习惯,即使回到自己的地盘依然称呼一个半大的孩子“少爷“。他想,周家不是一般的家庭,肯定舍不得自己家的血脉流落在外,用不了多久,定会把孩子接回去的。

然而事与愿违,郝爷爷也渐渐断了念想,带着周家少爷安心过日子。周益黎五岁时,他想着家里有个nv人好照顾孩子,便找了村里一个老寡妇搭伙过日子。这nv人啥都好,就是jg神有时不太稳定,直到两年后的一个夏日,她在池塘边捡着一孩子。三十多度的天气,孩子被厚厚的襁褓裹着,蛮不吭声,眼珠子牢牢地盯着nv人看。nv人恍若初醒,又哭又叫,孩子没被她尖锐的声音吓到,反而“咯咯”地笑着。

郝爷爷对于多养个娃娃没啥意见,他知道nv人苦,这会儿捡着的娃娃正好填了她心底里那个大窟窿。他是高兴的。更何况,他还瞧见他们家那个苦瓜脸少爷像是终于找到了乐趣般的围着nv人和孩子打转。

郝时荷说话说得晚,第一个会叫的不是“nn”也不是“爷爷”,而是“哥哥”。在nv人怀里也总是惦记着哥哥,不停巴望着,哥哥怎么还没回来。

有一天,周益黎像只斗败的公j一样垂着脑袋进屋,下午他满怀信心的拿着郝爷爷给他做的新弹弓去找村长家的阿牛b试,谁知几次败下阵来,才被阿牛告知弹弓是他爸去镇上开会时买来的,威力b郝爷爷做的这个大多了。他正在气头上,便用力推开一心往他怀里钻的nv娃娃。

但,即使对方如此冷漠,nv娃娃仍然不肯放弃。

nv人摇摇头,感叹道:“骨头轻哦。”

若是十几岁的郝时荷还记得她nn说的这句话,定会无b同意的点点头。

她从九岁开始就寄住在周益黎的房间,也是从那时起,周益黎越来越不待见她。

不待见就算了,她还必须热脸贴他冷pgu,这不是骨头轻是什么?

两位老人家的年纪越来越大,身t一年不如一年。周益黎觉得,这俩人的脑袋也开始发昏。

为了把他们这俩小的绑在一起,居然ga0出这种名堂,他还不得不答应,不答应就得麻溜滚出去。

他能滚到哪去,早就没人要他了。

他抬头看见门口坐在小板凳上剥豆子的nv孩,自我安慰道:行吧,好歹这“牛皮糖”知道他最ai吃啥。

郝时荷最擅长的不是讨人喜欢,而是老老实实做事,一板一眼的,好没生趣。譬如这豆子身上透白的ba0衣,也被她剔得一g二净。

所以周益黎想,自己怎么能跟如此有耐心的人对着g?

郝时荷第一次发现自己有受nve倾向时,着实冒了一头冷汗。

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她却只觉得自己有病。

她想不起来,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向来没有主权,例如对方不让她住进他的房间,她就做好那块生y的夹心饼g,自己的东西从nn房间一点一点的移去大房间旁边那个堆放杂物的小房间,每天夜里在两位老人的注视下抱着一床被褥和一个没什么高度的枕头“猫”进最大的那个房间。

一天又一天,她无声无息的侵占,他冷眼以对的退让。

当然,少爷是有少爷脾气的,有时起夜瞧见床下那个黏人的“毛毛虫”,气上心头也会踹上两脚,偶尔没控制住力度,裹得紧紧的被褥下传来“哎哟”一声,会把他吓一跳,连忙憋着尿意滚回床上。

她都知道啊,也有抱怨过呀,但当酷夏的夜晚躺在那个房间地上蹭着不算强劲的空调冷风时,她又不甚在意了。

因此她也认为,不论牺牲了什么,在别处会有不经意的补偿。

只是现在她又突然醒悟,大部分时候,弱者的牺牲一文不值,补偿不过是别人故作的施舍,以彰显他们慷慨的品格。

周益黎初中在镇上读,每天走路得四十分钟,高中则和阿牛一道,每周坐他爸的桑塔纳去县里读书。

那时候的口号是“勤劳务实”、“发家致富”,村里人赚到钱最先考虑的是盖房买收割机,没几个像刘犇家那样的花架子。车子底盘那么低,后备箱那么小,能g啥?连一大家子也坐不下,排场倒是摆得足,学解放前的有钱人家,配个“司机”接送。

周益黎倒也不是乐意享受这样的待遇,他衡量利弊,想着不坐这车,怎么去上高中,爷爷年纪大了也蹬不动三轮车,走路去不现实,倒是想买辆自行车,家里的情况让他怎么也开不了口。不读高中的话,他不得被英年早婚,生米煮成白饭?想起家里那位,他头疼过后又豁然开朗,没错,甭管别人怎么说,这中看不中用的桑塔纳可是他脱离苦海的唯一办法。

这苦海,真溺了他好多年。

郝时荷浑然不觉。小学那会儿,村小离家不算近,她受郝爷爷嘱托,一定得贴心照顾好周少爷,她自然啥也不管,每天扎着两个羊角辫p颠p颠地跟着周益黎。知道实情的见怪不怪,b如阿牛,他不ai和nv生说话,每次见郝时荷在后门巴望着,他只用笔戳下周益黎的背,示意他回头:“你家那个又来找你了。”而不知情的只觉奇怪:这人鬼鬼祟祟地到底找谁。

原因自然是周益黎在学校从不搭理nv孩子。说起这事,整个五年级都有不少nv同学有一番苦要诉呢。

郝时荷没把自己归为需要诉苦那类。她只是本本分分地完成大人布置的任务,至于完成得好不好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于是她每次把水果啊零食啊雨伞啊外套啊都丢在他们班后门的垃圾篓旁边。也不管对方是否确认收货,第一时间“飞”回自己班找同龄人玩。

周益黎却是不胜其烦,有一次他不得不在垃圾桶旁捡起自己丢在家的作业时,被班上的某个大喇叭看见了,自那以后每次郝时荷来,周益黎都会接受一群来自他班同学的注目礼,他闭上眼混淆视听,在发觉自己的行为无异于掩耳盗铃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向他没怎么说过话的同桌耐心解释道:“她是寄住在我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同桌受宠若惊的点点头,如他所愿地把目光投向了别的地方。

然而,下一次又是如此。他“咳”了几声,同桌意识到自己无意识的目光,慌张地转向另一边。阿牛拍了拍他的肩膀,竭力隐藏自己的笑意,平静说道:“你就从了你的田螺妹妹吧,广大人民群众都看不下去了。”

从什么从,毛都没长齐的小孩们,真是过于早熟。他置若罔闻,却再没踏足过班级后门,仿佛那就是个猎人陷阱,只要他踏近一步,随时会落进流言的深渊。

后来,他再问起刘犇这件事,刘犇却像失忆了似的:“是吗?小学那会儿有人这样认为?不过好像也没说错…唔……”

许多家长常以“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的方式教育孩子。或许人类骨子里是偏ai先苦后甜的,但郝时荷以为这是她的劣根x。

她真正懂事后,才会认真思考别人对她的看法。

她一直那么木讷,村里有不懂事的大人向自己小孩宣扬她童养媳那事,她的同学来问她,她红着脸不会撒谎。她在别人的关注下,并没有完全实现这一身份的转变,从前的跑腿小妹依旧跑腿,跑腿的距离也更远了,从跨年级到跨学校。

对方依然不耐烦的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告诉她下次别来了。她从善如流的点点头。他注意到她脸上不停滑落的汗珠,吝啬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丢给她:“赶紧回去。”她露出与她的肤se形成鲜明对b的牙齿,笑着说:“好。”说走就跑,还掀起一阵急促的风,那风里带着微咸的汗味和津甜的皂香。明明不好闻,他却在短暂的几秒里分辨出是什么味道。

郝时荷有些得意忘形,她忘记自己挨了多少“巴掌”,却揣着这颗“甜枣”踏上了回程。她想和她nn分享,因为nn说她总是倒贴,她这次可是有了回报呢。

以至于她特意把自己中饭没舍得吃的j腿留给傍晚放学回来的周益黎,谁知道人家十分嫌恶地推开她的手:“滚开,谁知道你有没有在它上面流口水。”

…………

诸如此类的事件还有很多。郝时荷恨自己这不长记x的猪脑子,还是她已经像巴普诺夫的狗、桑代克的猫一样,是定式的产物,有迹可循?

当她终于发现对方只是做实验似的捉弄她时,她出冷汗之余,面不改se。无论她是否被像猫狗一样对待,她都是弱者,这是他们俩人的身份所决定的。她从前没有反抗过,今后更不会。她只能作为周益黎的附属品而存在。

因为郝爷爷从小就不停地告诉她:“做人啊,得知恩图报。”

她是nn捡来的,却是郝爷爷花着周家的钱养大的。

郝爷爷呀,其实只对周家好啊。

郝时荷呀,也只能对周益黎好。入秋。

周益黎的心情也随着这苍凉的天se愈发y沉。

他雷打不动的每天查看十一层的动静,却不敢靠近。这不是为人夫的良心不安,也并非无暇分身。他越做越错。在gu权转移之前,他害怕面对她。

他终于觉得自己无情。

尤其当阿牛告诉他关于她后来的那些事情时,他第一次生出后悔的苗头。不应该的,她不过是一块无足轻重的硌脚石。

他让朱秘书找了一家正规的家政公司。

郝时荷接到电话时还有些懵,随即立马答应去面试。

面试时,她才知道自己应聘的岗位是行政文秘。她没有g过这类事,她想想又皱眉摇头说自己无法胜任。人事主管万般相劝,让她放心:“没经验不要紧,有人带你。我们公司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郝时荷不擅长拒绝,实诚地告诉对方:“那么,如果我到时候有做的不好的地方请你们不要随便解雇我。”

人事主管下意识接道:“不敢不敢……”

郝时荷疑惑地抬起头,对方才改口:“不会不会。”

朱迎在老板眼皮子底下接到那家家政公司人事主管的电话。

她随口应着,同时注意着周益黎的动静。

朱迎是个通透人,她挂断电话,等老板问话。

周益黎却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朱迎这会儿又不明白了,刚才分神听她讲电话的是他,现在一幅蛮不在意模样的人也是他。周益黎好久没回之前住的地方,最近都住在公司附近的一套公寓。连不怎么出现在公司的荆然也发现了。

于是荆然忧心忡忡道:“难道周老板是三分钟热度?他还想不想把gu份骗回来?”

一向jg明能g的朱迎看见自己男友无b伤神的模样,也只得化作知心贤内助安慰道:“不会的,大概是患得患失吧。”

朱迎的想法不简单,这基于她作为nv人天生准确的第六感以及她作为周益黎秘书长期察言观se的经验。她觉得她得做点什么,不论老板心里到底作何打算,也不能如此僵持下去,她心痒痒,还想看戏。

看什么戏?

当然是,身世凄惨的贫苦童养媳一朝翻身踹渣男变富婆的好戏。

心里盘算着,她决定去未来富婆那探探口风。

荆然注意到朱迎带笑的神情,凭他多年来屈服于y威下的经历,他松开了朱迎的手,往墙壁处躲了躲。他是最清楚的,朱迎这人从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别看她表面上温温柔柔的安慰他,其实心里巴不得他被她老板解雇吧,好把他真正“踩”在脚底下,叫他给她“做牛做马”。荆然想着想着,越发绝望,因为他发现他对她没有一点办法。

看吧,朱迎都不跟他一起回去了,还借口说约了朋友吃饭。荆然的心拔凉拔凉的,难道从现在开始他就得适应深闺怨夫的日子了吗?

朱迎算好郝时荷的下班时间,来到她家门前。

郝时荷从电梯里出来,一眼就看见门口那道曼妙的身姿。

朱迎笑着和她打招呼:“好久不见,郝小姐。”

“你好,朱秘书,你找我有事吗?”郝时荷轻车熟路地按指纹开锁,又告诉对方:“密码没换的,你可以直接开门进来,反正这是你老板的房子。”

朱迎没说话,跟在郝时荷后面进屋。

郝时荷换好鞋没有要管朱迎的意思,她随意指了指鞋柜:“拖鞋都在里面,我也不记得你往常都穿哪双,随便给你拿的话你可能不习惯,你自己找找吧。”说罢,她回自己房间放好东西。

郝时荷再出来,还是没什么心情,不知道这位可人儿又要传达她老板的什么吩咐。

朱迎却从包里掏出两张电影票,对郝时荷说:“郝小姐,今天我不是以朱秘书的身份来的,我下班路过这,想到你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也没什么朋友,正巧我又找不到陪我看电影的人,所有冒昧过来邀请你。”

郝时荷愣了愣,拒绝道:“朱秘书还是自己去看吧,与其跟一个不熟的人一起尴尬到不行,不如自己去更自在。”

朱迎没想到对方和她老板一样难对付,于是她立马换了个表情,如泣如诉:“其实今天我被人甩了,我不想一个人呆着,又实在没有朋友,所以……”

看见美好的事物,尤其是又美好又可怜的事物,人心难免会柔软几分。或许还有对男人的同仇敌忾,郝时荷没有那么排斥朱迎了。

趁她动摇之际,朱迎再下一剂猛药:“那个渣男有了新欢,我昨天查他手机发现他买了这场电影的两张票,我还以为他是打算和我……没想到他今天跟我说分手!!!”

…………………

一路上故作低落的朱nv士,把车开进停车场后,看见某辆熟悉的豪车,她不经意地扬起嘴角。

她停好车,“时荷,到了。”

郝时荷被她叫楞了,乖巧的“嗯”了一声。

这个商场是会员制,朱迎靠着公司的关系办了一个,也是为了方便给公司办事,b如经常得买买礼物定定餐厅什么的。

今天过来自然也不是一时兴起,她就是很喜欢看戏,特别是她老板吃瘪的戏。

郝时荷像个丫鬟似的亦步亦趋跟在朱迎身后。

她注意到朱迎白皙的小腿,和她的真的不一样,朱迎没有明显的小腿肚,脚踝的骨感也恰到好处,配上红底细高跟,真是艺术品。

朱迎沉浸在脑子里的大戏中,走了一会儿才发现郝时荷落后她挺远,她停下来,等待的同时也细细打量对方。其实她不丑,五官清秀,身材匀称,只是略微有些土气,待她走近,朱迎亲切地挽过她的手,笑着说:“咱们快点,电影要开场了。”

郝时荷点点头,没有ch0u出自己的手。她突然被朱迎身上的味道所x1引,她觉得b那个于小姐的好闻。

她第一次在电影院里看电影,以前也有人约过她,只不过那时的她太忙,白天要打工,晚上得上夜校,剩余时间用来睡觉都嫌不够。

她捧着朱迎递过来的一大桶爆米花,还没法空出手尝一个她就知道一定会很甜,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甜到发腻,她想,甜到发腻也是可以的。

朱迎贴心地帮她把可乐放在座椅的饮料筒内,郝时荷尝过几个后把爆米花递给朱迎。

“你吃吧,我不吃这个。”朱迎拒绝道。

“为什么?”正片还没开始,郝时荷便有些好奇。

朱迎本不想回答,注意到她的神情,又觉得她单纯得可ai,便凑过去悄悄告诉她:“这是美丽的代价。”

郝时荷没说什么,她又拿起一个爆米花塞嘴里。

电影开始后,她的注意力就完全不在爆米花上了。而朱迎的注意力一直在第一排,她没发现某人,打开手机再三确认对方的行程,没错啊,今天周益黎作为投资方代表会出席这场试映会。

本来之前这些活动大多是派别的老总来,这次他说自己来,朱迎还稍稍惊讶,转念她一想,最近老板像头牛一样,恨不得自己的每分每秒都被工作挤满,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离电影结束还剩二十分钟时,周益黎终于出现,随意在第一排的一个空位坐下,他身旁的人见到他差点站起来,还是他拉住对方,摆摆手就算招呼过。

电影片尾曲响起,头顶的灯亮起,郝时荷注意到台上站着刚才电影里的nv主角,以及随即而来的一阵欢呼声,她疑惑地看向朱迎。

朱迎解释道:“这是电影试映会,明星也会来。”

“那我们现在不走吗?”郝时荷并不认识这个nv明星。

朱迎左顾右看了会儿,“等会儿吧,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

“你看见你前男友了吗?”郝时荷突然想起正事。

“没呢,要不你帮我找找,有没有个穿藏蓝se西装的男人?”说完朱迎特别佩服自己的反应能力。真,不愧是她。

郝时荷挺背坐直,聚jg会神,帮她观察。

这会儿,主持人开始cue下个环节,直到周益黎被迎上台,郝时荷才找到符合朱迎所说穿着的男人。然而当他转过身,郝时荷咽下了打算提醒朱迎的话。顿时,她有些混乱,于是她没憋住:“你老板是你前男友?”

朱迎没想到她如此直接,连忙摇头否认。

“那他怎么也在?”郝时荷一针见血。

“凑巧吧,我不知道老板今天的安排。”不用别人说,朱迎都觉得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

郝时荷没再发问,她看了眼台上笑靥如花的nv明星,以及在美丽nv明星身旁有些走神的他,她坐不住,对身边的人说:“我想先回去。”

朱迎找不到借口留她,郝时荷起身准备离开,离过道有段距离,其他位子上的人只好收起腿让她,她边注意脚下的路,边说着抱歉。

周益黎的视线完全被某个局促的身影所x1引,他好久没看见她,明明之前十年不见也并不觉得有什么。这段时间他的脑子都被工作塞满,就像那十年一样。但是为什么现在他的脑子里有空间想别的。

b如:“她跟谁来的?一个人来的吗?这个商场她一个人怎么进来?”

又b如:“她一个人回去吗?会不会迷路?我要不要去送她?”

当朱迎才目送郝时荷离开,转回头时,台上的某人已经不见了。

她知道自己的第六感向来很准。

虽然刚才跟朱迎从地下停车场直接上来顶层,但郝时荷才不会笨到迷路,毕竟一般商场都有指示牌。

然而当她跟着指示牌找到洗手间时,她被人拉住胳膊,力道还不小。

“你怎么在这?”周益黎问道。

郝时荷没急着挣脱,她下巴抬了抬,示意他看旁边,“当然是因为尿急。”

她打马虎眼,他又不能在这种地方真的做什么,只好说:“去吧,我等你。”

听到这话,郝时荷没说什么直接进去洗手间,然而她出来后左瞅右瞅也没发现有后门可以跑掉,所以她y着头皮上前:“有什么事?”

洗手间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周益黎直接把她拉进电梯,按了b1。

电梯里有其他人,所以他们谁也没说话,只一前一后站着,郝时荷发现,身前这个人严严实实的挡住了她,她本想跟着别人在一楼下,这下真是完全没机会。

到了停车场,她跟着他走到他的车前,又看了眼对面的一辆车,若有所思。

正好,等她被b坐上副驾,对面车的主人踏着高跟鞋摇曳生姿的出现了。郝时荷盯着旁边人的表情,没有一丝松动,竟视而不见?

她“呵呵”了几声,果然是一伙的。

周益黎烦得很,他连他接下来要跟她说什么都没想好,怎会有空管别人。

“送你回家。”周益黎也找不到别的话可说。

“为什么?”郝时荷正襟危坐,仿佛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什么为什么?”周益黎不知道她犯什么傻。

“你到底有没有事?”他不耐烦的语气叫她生气。

周益黎觉得车里也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于是他不接茬,发动车子。

可是到了小区楼下,他们谁也没有下车,仿佛今天不把话说清楚,谁都别想走。

然而到底要说清楚什么,他们也许无法达成共识。

“离婚的事什么时候去弄?”郝时荷觉得他们之间也就这事了,见他不做声,她心平气和地劝他:“你还有个未婚妻呢,总不能让人家一直等吧?我看她挺紧张你的,别耽误别人了。”

周益黎皱眉:“那事不是真的。”

郝时荷听不明白:“她不是你未婚妻?”

“不是真的,名义上的。”他解释道。

郝时荷叹了口气,“记得你走的时候爷爷让你不要有怨念,回周家好好过,但是你现在这事我也ga0不懂,也不关我什么事,我也只是你名义上的妻子。反正你要做什么我都会配合,我过来这里只是打算给过去一个了断,我以为你要我过来也是这个意思,所以你到底什么想法?”

周益黎没想到她会说这么多,看样子还都是真心话,他的想法?他本来不想谈离婚,但他想到他已经做过的和将要做的那些事,他心肠再黑也没办法拖她下水。

“下周一去离吧。你先把这份文件签了。”他从后座的一堆文件中找出荆然今天上午给他的那份。

郝时荷没怎么看,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签上自己的名字,签完她递给他“对了,之前那份婚前协议是爷爷替我签的,他后来跟我说过,至于为什么,我想他大概是怕我吃亏,你别介意。”

“不会,你刚刚签的那份,不会让你吃亏。是我耽误你太久了。”这是他的真心话。

“嗯,我先上去了,下周一见。”她松开安全带,却好像松了口气般,想赶紧拉开车门下车。

周益黎看着她的后脑勺,突然开口:“我们在裕山登记就得回裕山离婚,周日提前过去吧,我想先去看看爷爷nn。”

郝时荷停下拉开车把手的动作,强笑着回应道:“好啊,他们应该很想你。”

郝时荷上楼后,周益黎解开西装,松了松领带,没有下车。

他翻出手机,扫了一遍未读消息,挑了几个重要的处理。

他下午结束完公司的会议才匆忙赶到试映会。这种小活动本不用他参加,因为公司内里并不正儿八经,所以他得费些心思把表面做到清清白白,尤其是现在这个关键时期。

他回到周家没多久被放进公司,跟在周方椿后面。几个董事都红眼看他,以为老爷子随便接来个乡下小子当继承人培养。他几次路过时,在他们明晃晃的视线中,他找准了自己的定位,他是把木头做的枪,还是块铁制的红心靶。周方椿从未隐瞒他,他什么都得不到。

几次gu权更换,董事会整顿,他这把木质枪都很管用,毕竟受得住别人的冷箭。某次重大会议前,他在家门口出了场车祸,于是他顶着包扎好的脑袋出现在众人面前,开玩笑般解释迟到的原因,接着他雷打不动的宣布公司决定,有人愤然离场,有人粗口骂娘,他却在一片嘈杂中听见了雨打窗户的声音。

他笔直地伫立在混乱之中,那是第一次,他意识到自己像个空洞。

没多久,他在有心人的提醒下,被动知晓了过去的种种。

他的母亲和他的父亲是身份对立的两方,周家的黑se背景是对立的根源,而不黑不白的他是加剧对立的产物。他想,他妈妈是没有错的,要错就错在看男人的眼光不太好。

小时候,郝爷爷时常在他面前提起他的父亲周匀,在郝爷爷口中,周匀是个孝顺的好儿子,有担当的好男人。而周匀在周益黎出生前就已不在,没人告诉他周匀是si了还是跑了。周益黎的记忆里只残存着几幅与母亲有关的画面,那些滚烫的泪水,低声的哀叹,以及他扑向母亲的被拒绝的安慰,都暗示他:周匀不是个好丈夫,更不是个好爸爸。

有心人告诉他,周匀是替周家背锅,为周家牺牲,而他的母亲最恨周匀的孝顺和担当。周匀走之前给了周益黎母亲放弃对立的诺言,他承诺这一次后他们一家三口将会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开始新生活。所以他的母亲才愿意接受意外而来的他,他们本有不生儿育nv的共识,是他的到来让本就相ai的两人敢于对未来充满幻想。

原本一潭si水的日子被短暂唤起了最初的鲜活。一呼一x1,需要的氧气会变成不需要的二氧化碳。希望到绝望的过程,b起一呼一x1,太久,所以才觉得煎熬。

他的母亲再固执也不过是个脆弱的nvx,于是她选择离开,只剩下带不走的幼小的他。

母亲在时,周益黎与她并不亲近,他是周家的子嗣,一岁后被周家强要了回去。那方椿砚,他的母亲不屑踏足,周末短暂的相见也有人盯着。两次三番,他的母亲烦了,就把他的手松开,告诉他:“和你爸爸一起来。不然……别来。”

他哪里知道他的爸爸在哪,他也不知道他与母亲的亲近将会永远停留在他压根没什么记忆的幼儿时期。

有心人的话,不知道真假,但确实解答了他的疑惑。他却依然觉得自己空洞。浑浑噩噩了几天,他被喊到椿砚,跪在周方椿面前。那时的周方椿身t已经出现问题,只能坐在那里指着他,警告他:“你是周家人,不为周家好就给我消失。”

那年周益黎才二十出头,他并不打算做什么,他知道自己还没那个本事。他看向老爷子旁边那个还在为他求情的堂弟周煦,他想起他十几岁时根本不是周煦这副模样。没经过风浪的,因为不用担心自己的事,才有闲心管别人。

他低下头,不打算说话,他能从反光的高级大理石地砖上看见自己。

是颓丧的、了无生气的。

他闭上眼,有些抗拒。

几年过去,某次酒局结束后他被对方找来的小姐扶进车里,他靠在皮质的后座椅背上,手搭在额头,抬眼确认自己没有上错车,恍惚间,瞧见后视镜里自己的样子。

是世故的、包含目的的。

他摇了摇头,无奈的笑。

郝时荷也不明白自己,明明她是那么想要一个解脱。怎么又不甘心。

她决定的,并非急着摘下人妻的标签,只是给过去十年一个交代,能够认清现实,没有人在乎的现实。

她回到这个逐渐习惯的公寓,站在玄关,心情复杂,她最怕生出无谓的留恋,不管是对人还是对事。

她得尽早搬出去。

工作的事,她想先继续。中途撂挑子不是她的做事风格。

郝时荷把自己的东西稍微收整后,才注意到手机在不停震动。她看了眼来电号码,没来得及接便断了。没一会儿,对方发来一条信息。

“时荷,你的事情办完了吗?什么时候回家,志新很想你。”

郝时荷看完回复道:“没有,可能还要一些时间。”

郝时荷记得爷爷去世没多久,nn的家人就找了过来,他们越是来看nn,nn的jg神就越差,在见识过nn过去难得如今频繁的发病后,那些人要带nn去看病。

郝时荷站在角落里,cha不上一句话。

有人注意到她,明白她恳求的眼神,却还是告诉她:“小妹妹,你看你也这么大了,能照顾好自己吧。”

郝时荷没有求他,她点点头,一言不发的转身出去。

最后一晚,是个盛夏里再平常不过的炎热的夜。她伴着月,来到那方池塘。

蓝黑se的天际,点点星光;宁谧的荷花塘,一人身影。

一切回到原点。拾荷。时荷。

她从没有要求过什么,而此刻,她忍受着蚊虫的叮咬,站在这个最开始的地方,只愿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不要再让她失去,不然,她除了如此刻般的缅怀就什么也没有了。

后来,她才明白,她的愿望好像被误解。

也许是因为成年后,血缘意识会越发淡薄;更可能的是,她心底里真正的亲人都已离开。

她在政府的资助下读完高中。高考结束后,她在镇上做零工。早出晚归的,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有一天,有人找到她打工的地方。

一个和乡村土味格格不入的时髦nv人站在她面前,告诉她:“我是你妈妈。”

“我没有妈妈。”郝时荷木然地路过。

几次纠缠不休后,郝时荷说服自己坐在nv人对面。

nv人也是裕山人,叫邱芝彦,十几岁辍学出社会,不愿辛苦打工,便凭着姣好的样貌给一个烟老板做情人,不小心怀了时荷,烟老板不要,邱芝彦知道对方对自己并无真情,要了二十万离开,还被对方讨价还价砍去四分之一。她带着十五万,挺着个大肚子回到裕山。

重男轻nv的父母先是骂她未婚先孕不守妇道,后是威b胁迫她拿钱出来给弟弟在城里买房。邱芝彦这才知道,自己这是从一个炼狱到了另一个炼狱。

她护着大肚,躲不掉家人的推搡,想要逃走,却被锁在房里。她已经两天没吃了,她看了眼自己的肚皮,用力敲门板,无人回应。她才泄气似的哭喊道:“拿去!拿去!都拿去!”

终于有人给她开门。

她生产那天,父母和弟弟都在县里看房。她是被邻居大姐用拖车送去的卫生所,疼了一夜,好歹是平安生下了个nv娃。

邻居大姐问她怎么个打算。她正大汗淋漓的给婴儿喂本就不多的母r,抬头笑了笑:“先熬过这个月吧。”

一个月很快过去,邱芝彦因为营养不良没什么n水,只能给孩子搭点米汤对付过去。说实在的,这孩子很好带,饿了哼唧几声,喂点开水也会心满意足的咂吧嘴。

弟弟的房子买好了,父母到处跟别人炫耀。

邱芝彦以为这就清净了,却没想到房子还差个装修钱。她父母旁敲侧击后,晓得邱芝彦是真没钱,又打起以前那个歪主意。就是b得她辍学打工的那回事儿。

自邱芝彦回来后,村头那个傻子又偷着来看过好几回。

他们提起这件事,邱芝彦便下定决心要走。

只是,这个孩子……她一个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养活。一天夜里,她挖出自己藏在墙缝里的两千块钱,抱着孩子去找邻居大姐,她给自己留了五百,剩下的都给了大姐,请她给孩子找个好人家。

第二天,没人知道邱芝彦去哪了。孩子却被邱家发现了,孩子要走了,钱也是。

邱芝彦的运气不错,去了一个大城市,先是在影楼里给人家化妆,因为长得好看被摄影师拍了几张大胆的写真,引来了经纪公司要签她当明星,改了个艺名叫邱芝芝,然后就在娱乐圈混了二十多年,算是小有成就吧。

郝时荷听完她的故事,并不知道如何评价,只是盯着她的墨镜,点点头说:“原来如此。”

“时荷,你怪我吗?”邱芝彦厚着脸皮问道。

郝时荷笑了笑说:“不怪。”

见她神情放松,邱芝彦便试着拉她的手:“那就好……”却被郝时荷躲开:“我不怪你,是因为我们除了血缘以外压根就没关系,换句话说,我不认识你,也不想和你有什么交集,你是si是活我都不想知道,你别来了。”

听到这话,邱芝彦再也坐不下去,提着手提包匆匆离开。

郝时荷领了工资,坐长途车去市里的医院看nn。

郝时荷来的少,一时半会儿没找到地方,还碰上了不想碰见的人,邱芝彦看见她,仿佛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亲切的问她怎会到这来。郝时荷解释过后,没有停留。邱芝彦转头就给院长打电话询问具t情况。

找对病房后,郝时荷却被护士拦住了。

“你是十五床家属吧?怎么电话老打不通?病人的医药费该结了,都拖了一星期了,今天再不结明天就会停药。”

郝时荷一头雾水,在护士站查清楚待缴费用后,她回到病房。

nn清醒的时候很少,这会儿还是睡着的。她坐在病床旁边,握着nn的手,发现这次的指甲b上次她来看她时长了许多。郝时荷细心修剪着,隔壁床的病人见她面善,便忍不住开口道:“小姑娘,这是你家谁啊,她家人好久没来了,是不是不管了?”

“这是我nn,不会不管的。”郝时荷决定去找他们问清楚。

找到对方家里,一个人也不在,她蹲在地上,无力感从脚底蔓延到心头。她问过医生,nn的情况很糟糕,只能靠打针维持生命,不这样,nn会很痛苦。

她回到医院,用手头上仅有的准备交学费的钱把医药费结了一部分,郝时荷明白,这远远不够。

她在医院大厅呆呆的坐着,像是在等谁。看见了那个在医院也包的严严实实的nv人,她走上前去。

“能谈谈吗?”郝时荷问道。

邱芝彦便把郝时荷带到病房。

病床上躺着一个小男孩,腿上打了石膏,坐在病床上一言不发的看着她们进来。

“志新,这是姐姐。”邱芝彦把帽子眼镜摘掉放在一边,招呼郝时荷过来。

小男孩并不说话,低头摆弄着手里的乐高。

“算了,不管他了,时荷,你找我要说什么?”邱芝彦转向她这边。

“我……”郝时荷看见对方的眼神,忽然难以开口。

“需要钱吗?我都知道。”见郝时荷神情尴尬,邱芝彦主动开口,“那个老人的医药费我来出,就当是回报她把你养大。”

郝时荷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她诚恳的道谢:“谢谢你,不过,这算我借的,我以后会还给你。”

邱芝彦摆摆手说:“不用,你能经常来看看我们就好。”

郝时荷做不到拿了别人的钱还冷血无视,所以她和邱芝彦不得不有交集。是她太天真了,以为可以不动感情,却没想过一个在冰天雪地里孤独行走惯了,相信自己又要强的人,更容易在温室里产生依赖感。

这种感觉让她挫败,让她好像丢了尊严的帽子,帽子的背面还写着“较劲”二字。

到了约定的日子,周益黎出差没回来。

安排刘犇送郝时荷先去裕山,他晚点到。

刘犇悄悄打量坐在后座的人,这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见到她,记得当初离开的时候,她才十三四岁,个子不算高,脸颊r0ur0u的,笑的时候眼睛弯起来,俨然一副小孩模样。而如今,她瘦了许多,没见过她笑,觉得她确实是成熟了不少。

他跟她打招呼:“时荷,好久不见,我是阿牛。”

郝时荷这才认真看向驾驶位上的人,诧异道:“阿牛?你是刘村长的儿子?”

“是啊,哈哈。”

“刘村长还好吗?”郝时荷读高中的学费还是当时的村长帮她申请的。

“我爸前几年去世了。在的时候挺好的,吃喝不愁,每天打打牌。”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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